朱瑶婕

我不断地梦见那间老屋。灰白色的高高的围墙静静地站在那儿，斑驳的木门，红锈的门环，一如生尘的记忆。我常在梦中叩响那门环，却总是只站在门口，无法进去。

有好些日子没有回老屋了。老屋很老，不过承载着我的童年。

我尚记得老屋那盏孤零零、亮晃晃的白炽灯，四方的桌子，长长的条凳和刚从土灶里焙出来的喷香的锅巴。天井里的石板缝间，镶嵌着绿茸茸的苔藓，而蚂蚁们总是来去匆匆。老屋背后是个竹园，春雨过后，小伙伴们满园子找笋，却不承想老屋堂内的泥地中，一根竹笋“潜伏”而来，在屋内破土而出，任君采撷。那些夏天，太阳刚落山，家家户户用水冲一下老屋的地面，带走一天的暑气，把藤椅、长凳搬到河边桥上乘凉。没有空调，只有大人手中轻轻摇着的蒲扇；没有电视，只有老人口中代代相传的故事。河水潺潺，清风习习。院子中间有架葡萄藤，每年夏天结出又紫又酸的葡萄。而屋门前的那条河，不急不慢地淌着，我可以静坐在河边，让鱼儿从脚间滑过。

这一切，随着我的进城求学成为过去。我的童年，那段在河边发呆的时光，那段在青石板上踩蚂蚁的岁月，那些宁静祥和的日子，已经同这间老屋一起，渐行渐远，远在现实以外了。

我走的这些年，老屋一直空在那里，默默地承受着风吹雨打、四季轮回。最近一次回去，发现老屋天井里各种植物繁茂欣荣、自在坦荡。围墙上爬满了藤蔓，直伸向屋外。天井里石板上的蚂蚁依旧忙碌。阳光透过稀疏的瓦缝，洒落在地面上。老屋的摆设没有什么大的变化，长凳犹在，土灶犹在，竹园犹在，唯独少了我。

只有窗外的竹林，依舊“哗啦啦，哗啦啦”地摇曳。屋旁树上的斑鸠，在烟雨或者晴光里，依旧“咕咕—咕咕—咕”地鸣叫。

当我穿行于喧闹的城市中时，当我闷坐在公寓楼里时，当我挣扎在题海中时，我有多想它。不知有多少次，我多想回去看看它，去叩一叩那生了锈的门环，去摸一摸那似白又灰的围墙，去追逐在青石板里迷路的蚂蚁，或是去河边坐一坐。然而没有，回到老屋的步伐看似轻松又无比挣扎。即便是回到了老屋，我也无法找到已经丢失的东西。现实将我与老屋隔得好远好远。

于是，我唯有去梦中寻它。几次想梦到它，却是一无所“梦”；待到我不想了，它却又突然降临在我的梦中。梦中的老屋离我很近，却又很远。

我唯有与老屋一同沉默着，细数着那些被飞鸟衔去的记忆，那金灿灿的过去。梦里，我是永远不用长大的，也是永远长不大的；梦里，我可以悠闲地坐在藤椅上，吃着葡萄架上摘下来的酸甜的果实；梦里，我可以在竹园中疯跑；梦里，不再有雾霾、堵塞，不再有作业、考试，不必来去匆匆，不必为未来彷徨，也不必为消逝的岁月黯然神伤。梦，似乎又永远在现实之外。

“曾几何时，故山疑梦还非。” 老屋已随岁月远去。我不敢回去，唯有让它留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