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文++婴宁

你大概想听人生奋进的故事，可我要讲人生倒退的故事，告诉你我是怎么从老板变成小工的。

骗来一个工作

我是福建武夷山人。我们那里山多啊，一座连一座，走不出去，看不到边，家里人的主要营生就是种柑橘——那本来也是我的命运，开荒山、种橘子，长大了娶妻生子，再让孩子种橘子。十几岁的我不甘心啊！我的人生难道只有荒山和橘子吗？初中毕业后，我给自己找了个出路，学摄影。

跟一个远房叔叔学了一年，什么膠片、暗房的学得差不多了，却发现：我学得再好也不能在家乡干这个。原因很简单，当地的照相馆大多是夫妻作坊，雇佣外人只能增加成本，而我哪有钱自己买设备开店呢？那年我17岁，有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有些疯狂的想法：我要去外面闯荡！

父亲肯定不会支持我。我决定砍毛竹攒路费。十几岁时我很瘦弱，碗口粗的竹子，我要砍好久才能砍下一根，砍了很多天才攒够了100元，我觉得可以上路了。

那年还没过正月十五，母亲拦不住我，也不敢告诉父亲，包了一些衣服，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把我送上一辆三轮车，我就离开了家。

转小巴，再转大巴，最后坐火车，折腾了一整天，我到了福州。第一份工作是“骗”来的。

我打听到城里新开了一家大影楼，号称中日港合资。我想去打工，可我一点工作经验都没有，人家凭什么要我呢？我耍了个花招儿。

我先到一家老牌子小影楼打听，“你们老板是不是姓张啊？”人家说，不，姓林。回到大影楼，我找到老板说：“林老板介绍我来这实习。”老板问我为啥不在林老板那里实习，我告诉他：“林老板说，你们这是合资大影楼，在这儿干更有前途。”这马屁拍得果然有效，老板真把我留下了，180元一个月，包吃住。

别看钱不多，对我来说，这实在有划时代意义，我的视野从此宽广了，见识到了一个和山里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学会了做照片美工，认识了很多人，其中的一对台湾夫妇是影楼的婚纱供货商，后来帮了我大忙。

当时影楼内部矛盾不小，我受连累，只干几个月就被炒了，正发愁，台湾夫妇找到我。他们早看上我手脚勤快，叫我去他们店里帮忙。我喜出望外，跟着他们去了更繁华的广州，从此离开福建，再没回去。

从小工到老板

1990年代的广东已经很发达了，工作机会很多，我先后在几家影楼工作过。那时影楼给照片添字、做组合什么的全靠手工。我好像天生对色彩很敏锐，迅速成了高级师傅，只负责VIP客户，收入也是业内较高的。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不是长久之计。

那时已是1990年代末期，虽然影楼还没进入数码时代，不过我已有了危机感，我得学电脑。

那时电脑是新事物，夜校人多机少，排半个小时才能摸一小会儿键盘，这得啥时才能学会？我一咬牙，花一万多元买了一台，从此每天练习，还自学了很多设计软件。Photoshop3.0玩熟后，我决定去做广告！

那时很多广告公司是刚起步，我起初做排版，后来做设计，深圳沙头角明思克航母的第一版导游图就是我设计的。后来，我认识了合作伙伴李小姐。

李小姐是云南人，在深圳开饭店卖米线，我最初帮她设计店面，逐渐熟悉起来。我发现她的店很赚钱，没多久三四家分店就开了起来。她正好缺人，我便以全部存款和技术入股，成了小股东。

正是新世纪的头两年，深圳人流大、消费高，分店在地王大厦、万象城等人流密集区四处开花，有的还做成了茶餐厅。当然，干不好的分店也会关门。这样开开关关的，我们那几年共开过11家店。我成为名副其实的老板时，只有二十五六岁。

膨胀，觉得自己行了，可失败很快来了。几年后，我和李小姐各自有了伴侣，我俩因各种原因开始交恶。她要求分店只能跟她结款；我则和她男友打架进了派出所。数年交情，一朝散尽。现在想想，要不是我刚愎自用，很多矛盾不会产生。可惜当时的我看不清。

老婆已经怀孕，她是沈阳人，一心想回娘家生产。我当初两手空空都干出来了，何况现在有钱，到哪儿我都能重新开始！2006年，我卖掉全部股份，跟老婆来了沈阳。

从老板到小工

在沈阳，我计划过很多生意。第一桩是重启米线店。我以为我熟门熟路，一做就成，几番考察才发现，南北差异大得很，在沈阳不仅找不到合适的厨师，连炊具都不一样。

我又想开精品店或茶城，可我连店面都租不下。深圳租房是租一押一，一个月起租，沈阳押金高不说，一租就要一年，钱都压在房租里，万一店里不挣钱，那就一败涂地，这个风险我不敢担——成家后我胆小了很多，前怕狼后怕虎，再没当初砍毛竹的劲头儿。

这么一耽误就是近3年。其间酸楚无比，家里的钱只出不进，孩子嗷嗷待哺，岳母摔伤住院……起初，我还端着老板架子，一般工作不肯干，后来，架子端不起了，我在夜市摆地摊，衣服、水果、盗版小人书都卖过。

那时我开始怀疑人生。十几岁出门闯荡，拼搏多年，为什么越活越差？几个朋友看我太消沉，拉我去了佛家道场，让一个师父开解我。我听不懂他说的那些因缘，可听懂了一个意思：当好人，不说假话、不做坏事，好运自然来。

我不信，可我没别的选择。那我就试试看。

说来也巧，我的连襟是贴壁纸的，忙不过来，找我帮忙。家里人说，他以前当老板，能干这个？我暗自苦笑，我还有资格挑活儿吗？

贴壁纸的技术含量不算高，我很快就能独立接活儿了。不过，这行有门道，好多壁纸店会授意装修工别剩材料，不管扔还是藏，反正不能让顾客退货。有的装修工偷偷把胶水往厕所倒，把马桶都弄堵了。这种活儿给钱再多我也不接——既然要做好人，就要坚持到底，才知道灵不灵。

我努力践行着承诺。量尺尽可能帮客人节省材料；能贴好决不贴坏；哪怕是雇主家一块抹布，我也不随便拿……渐渐的，好多雇主称赞我，口碑在业内传开了，我的生意多起来，收入也水涨船高，养家绰绰有余。

我越来越喜欢现在的生活方式，虽然我只是贴壁纸的，远不如当老板时威风，但我可以自己调节时间接单，靠劳动吃饭，与人为善，更重要的是我的心不再浮躁、不再彷徨。

也许这就是当好人的奖励。那我就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