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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沈重最后一个产品

2017-05-26张瑞

当代工人 2017年9期
关键词:车间沈阳

张瑞

追着汽车拍照片

傍晚时分,川和广亮打车来接我,说带我去一个熟悉的地方,让我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日。

顺着横跨市区的东西快速干道,车驶到了兴华北街路口,两个手持钢钎的炼钢工人巨型雕塑扑入我的眼帘,这不是到原来重型厂的地方了吗!我兴奋地问川,“咱们上这干吗?”“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下了车,川指着一排老厂房建筑对我说,“这里你应该熟悉吧?”我一看,不由得脱口说道:“当然了,这是原来重型厂二金工车间。”川说:“它现在叫铁西1905创意文化园,有好几个酒吧,咱们今天在这为你庆生,喝点酒听听老歌,我想你应该会高兴的!” “高兴,太高兴了,没想到能上这来过生日,这个创意好,咋想的呢?”说话间,我们走进了一个酒吧。

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我们在一个角落坐下,很快桌上摆放了几碟干果和一大堆小瓶啤酒,商标都是我没见过的。

一陈忙乱过后,开始喝酒,这时我才注意到,舞台上5个歌手在乐队的伴奏下,正在唱着一首我熟悉的歌,啊,是《我们走在大路上》。听着这奋发昂扬的歌声,环顾四周,看着酒吧在装修时刻意保留下来的原建筑工业符号,我的眼前浮现出当年二金工车间的生产场景,以及我所熟悉的人和故事,我一下子就亢奋起来,讲起了当年全国人大委员长乔石视察沈重时,我在现场拍照的事。

1996年的夏天,那时我任《沈重报》主编。一天,时任全国人大委员长的乔石来厂视察,在厂接待室听完了党委书记陈斌的汇报后,乔石委员长和陪同的省市领导要到二金工车间参观。当时正在拍照的我一听要到二金工车间,第一反应是要在领导人之前,赶到车间大门口占取最佳拍摄位置,要把乔石委员长刚走进车间的场景拍下来。

从厂部大楼门口到二金工車间有将近200米的距离,当一号首长车驶出后,我所乘坐的摄影人员工作车远远地排在后面,若是等这辆车开到我身边,领导的车早就到车间大门了。想到这,我用手紧紧地护着身上两台相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赶着一号首长车,当乔石委员长走下车,同迎候的二金工车间负责人亲切握手时,气喘吁吁的我已将这生动的场面定格。后来,这张照片刊登在多家报纸上。

清欠款喝到吐

走出酒吧,抬眼望去,一座座高大的建筑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中,我寻找着这里从前的印记。

啊,那边应该是厂部大楼的原址吧,我在那座日伪时期留下的3层白色大楼里工作了10多年,我人生最好的年华是在这里度过的。

厂部大楼东面就是厂大门口了。过去的时光里,我不知在这里进进出出多少次。每天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和成千上万的工友们沐浴着霞光的洗礼,潮水般的涌入厂区,那壮观的场面如今是再也见不到了。

不知有多少个清晨,或迎着凛冽的寒风,或冒着纷飞的大雪,我和宣传部的同事们在这里发快报、喜报,为工厂开展的各项活动紧锣密鼓地大造声势。

大门外就是兴华北街了,当年,我每天要蹬40多分钟的自行车,同自行车大军们穿梭在这条街上。

兴华北街的东面,厂文化宫就坐落在这里。在那时,重型厂文化宫在沈阳市是相当有名的,无论是宏大的外观建筑规模,还是高档的灯光舞美设施,在全市都是堪称一流的。我和我的家人在这里看电影看文艺演出,也经常和同事们上台表演职工大合唱。更难忘的是我曾许多次在台上领奖。

说起活跃职工文化生活,当时的《沈重报》可谓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至今还能想起我和身穿油污工作服的作者们,抽着劣质的烟,谈诗谈摄影谈工厂的大事小情,那份感情是如此的质朴而真诚。

企业也曾经历困难时期,但工人是有信念的,我们的骨子里有一种叫做情操的东西。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年我到川北一家工厂清欠款的场景,这家欠了我们14万元的厂长在酒桌上向我提出,一万元一盅酒,喝过10盅就还钱,从不喝白酒的我一连喝了10盅,结果是我连吐了两天。那是什么酒呀?也太难喝了!

我更忘不了在元宝山斗轮挖掘机试车成功的晚宴上,当庆功的红酒就要倒入高脚杯的一刹那,接到工厂打来的电话,中央领导明天一早来厂。于是,我陪同厂领导在漆黑的夜里驱车赶了千里崎岖的山路,于黎明前返回了工厂。至今我还在想,那天的红酒一定会很香甜。后来,我在报道中,将这台在当时号称亚洲陆地上最大的可移动设备,起名为“煤海航母”,这篇报道获得了沈阳好新闻一等奖和全国机械行业优秀新闻奖,我也被评为全国机械行业优秀新闻工作者。

辉煌过迷茫过

沈重,在新中国的工业发展历程中,你创下了无数个辉煌的业绩:是你炼出了新中国的第一炉钢,是你谱写了新中国制造重型机器的第一篇章。历史不会忘记,1952年你给毛主席的报捷信;共和国更不会忘记,是你仅用19天就制成10万把军镐,送到了抗美援朝前线将士的坑道里;是你研制出国产第一组水轮机转轮,你是新中国第一台大水压机的温床。是你不负“中国重机工业摇篮”的使命,为八大重机企业建设输送了2000多名工程技术人员,托起了新中国建设初期重机工业的灿烂群星。新中国成立60多年中,你为国家重点工程建设,制造出了大量的大型机器设备、大型成套技术装备,为国民经济和国防建设的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基础保证,并以40多项“共和国第一”,居功至伟,彪炳史册。

可是对于我,却差一杯庆功的红酒。

那一年的早春,局里为了造“联合舰队”,成立了由8家企业组成的集团公司,我被幸运地抽调到公司办公室任副主任,有的朋友对我说,你的仕途春天来到了。然而,还不到两个月,我发现自己就不会笑了。在这个由8家企业拼凑的领导班子中,由于都各自打自己企业的小算盘,上演了一幕和尚多了没水喝的活报剧,更让我体会到了一仆多主的无所适从。

我冒出了离开此地的念头,我开始怀念我在沈重的日子。我知道,我所以会有这样的情绪,是因为沈重的空气太适合我了,我是被那个大院里宠惯了任性的孩子。沈重,如果我还在工厂,在你艰难跋涉时,我愿成为一匹负重前行的骆驼,在我老了的时候,我愿成为一只看家护院的老狗,可是此刻,我那颗孤傲的心一再告诉我,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再回去了。沈重,对不起了,我让你失望了!3个月后的一天下班后,我向厂领导打了个电话,默默地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悄然地离开了。我把自己推到商海里了。

就在离开后不久,我得知,那支联合舰队还未启航就搁浅了,结果是自生自灭,曲终人散。

别了,我的沈重

一天,晓东在厂里打来电话,告诉我买断的钱下来了,5800块钱。我想了一下说,明天我回去,你先替我在附近找一家酒店,订一间能容下三桌的包房。

那天晚上,我和交往了多年的老领导老同事集聚一堂,喝了许多酒。席间,大家好像往常一样,都回避着分别的话题,只是在将要散席时,我端着酒杯,模仿样板戏《红灯记》李玉和的道白,说了这样一句话,“有沈重这碗酒垫底,以后什么样的酒我全能对付。”看似一句戏言,但我知道,喝了这杯酒后,我不一定在任何场合都保持清醒,但我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把自己灌醉。

午夜时分,出租车将我拉到家的楼下,冷风中,内心感伤的我,掏出酒宴埋单后剩下的几张钞票,紧紧地握在手里,就像是怕它被夜风刮跑了似的。这是沈重留给我的最后几张钞票了,从此我和沈重将没有关系了,若再提到沈重,我也只能是说,我以前是沈重的了。

然而,让我想不到的是,2006年末,沈阳重型机器厂与沈阳矿山机械厂合并组建了“沈阳北方重工集团有限公司”,2007年4月经国家工商总局核准更名为:北方重工集团有限公司。至此,沈阳重型机器厂这个辉煌的名字在中国的工业史册上走到了尽头。之后,随着沈阳老城区内众多企业相继搬迁到开发区,2009年5月18日,作为国有企业撤离市区这场大戏的压轴演唱者,在中央电视台为时3个小时向全球直播中,沈重在表演了令人感怀、豪迈的绝唱之后,落下了老一代企业的大幕。

近几年来,我也写了许多文字,却从未提到沈重二字,我知道这是我心灵深处最脆弱的地方,我不敢轻易地去触碰,我就怕一旦捅开,我的心潮会是那溃堤的潮水一般四处泛滥。

沈重,你知道吗?我曾多少次在心底呼唤你,就像是呼唤迷失的自己。如今,让我感到一丝欣慰的是,作为沈重工业遗址的一部分,1905创意园使我漂泊的思念,不再四处流浪,而是有了一席可以着落的地方,也为这个城市留下了具有历史价值的工业记忆。

出租车载着酒醉微醺的我驶上了兴华北街,当行驶到宜家家居时,我的脑海浮现出机床一厂的大门,然后沿着北二路西行,在星摩尔购物广场前,我想起了那象征着沈阳工业地标性建筑的三根高耸入云的大烟囱,随着一声巨响轰然倒塌,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下车分手的时候,川问我,“今天的酒喝得高兴吧?”夜色里,我没有回头,只是隨风飘过去一句,“高兴,高兴!”恍惚间,川北清欠、沈重话别、斟满庆功红酒的高脚杯、烟花耀眼的香槟,幻化成一组交织的影像。我脱口唱道:“请与我举杯,跟往事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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