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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在糖球里的甜蜜梦想

2017-05-26程中学

含笑花 2017年3期
关键词:朱家学校

程中学

只要一提到朱家湾,朱小蕊就笑了。

在朱小蕊心里,朱家湾可是好地方!一大片村庄,横亘在半山腰上。向下看,一级一级的梯田龙一样的盘下去、盘下去,直到远处,一直盘到大山底下,像一顶大大的帽子一样扣在石桥镇的头上。春天,暖暖的太阳照着水田发出一层层鱼鳞一样亮晶晶的光,梨花、桃花、樱桃花、映山红、糖罐子花与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将整个村庄也包围在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中。朱小蕊总爱在开花的季节张开缠绕着一块妈妈的红丝巾的双臂,闭着眼睛,嗅着浓浓的花香,迎著春风感受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对,我就是想当仙女,朱小蕊在心里说。电视剧里的仙女又漂亮又美丽又善良,就是住在开满鲜花的地方,我朱小蕊也好看也善良,我不当仙女谁当仙女啊?初夏,山上的野果相继成熟了。有茶耳朵、糖罐子,野草莓、野地瓜……数都数不清。进入秋天,收割完水稻,树上的果子也成熟了,脆脆的梨,又大又红的苹果……冬天,水里有荸荠、有莲藕,还有活蹦乱跳的小鱼儿……总之,朱家湾有着数不尽的好吃的东西和乐趣,说啥朱小蕊也不会离开的。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离石桥镇太远了。不管上学,还是赶个集,都要走很远的山路。说起这山路,真是下坡容易上坡难啊。每次去镇上,朱小蕊都是连蹦带跳地下山,与耳畔“呼呼”的山风结伴而行,就算陡峭的山坡常常颤得她心疼肝痒的也不在乎。可是每次从山坡底下爬回家,那真是蜗牛的速度,弓腰虾背,累个贼死,有着怎么盼都到不了家的煎熬。尽管这样,朱小蕊还是觉得朱家湾好,好得不得了。

顾名思义,朱家湾,自然是大部分人以朱姓居多。这就是说,除了少数几户外姓人,朱家湾的朱姓人家都是亲戚,远的哪怕是拐了好几道弯。这也没啥,整个朱家湾本就是一个生产队的,不管姓啥都基本是当亲戚走的。谁家红白喜事儿,全生产队的人都要去帮忙庆贺,这份浓得化不开的乡情,常常让年纪尚小的朱小蕊感动不已。不说别的,朱家湾可算是大寨子。

红白喜事,盖房上梁,都离不开帮手,离不开酒席。甜米酒,九个碗,果子瓜子花生糖块,哪样不是小孩子的最爱?一年下来,吃过十几个酒席,也到年底了,家家户户杀年猪、宰鸡宰鸭办年货,最重要的是朱姓本家人开始转着圈吃团年饭。进了正月,还有年酒喝。在朱小蕊的心里,虽然平时家里只吃清水煮菜蘸辣椒水,但因为有这酒席,有这年底的团年饭,还有正月的年酒,这一年到头的日子都是油汪汪的,滋润的不得了。尽管,跟石桥镇上的人比起来,朱小蕊也觉得自己家住得破烂穿得不好,也常常看见爸爸妈妈心事重重地,时常为人情客犯愁而紧锁着眉。

可是最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朱小蕊也有心事了。有次在酒席上吃过饭,包起来的那些糖块也舍不得吃了,而是放进了一个布口袋里。按理说,中午只能在学校吃食堂饭的朱小蕊已经错过了酒席的正餐,这晚饭应该吃得有滋味些。可朱小蕊对着满桌的大鱼大肉无动于衷,木然地划拉着白米饭,忽闪着大眼睛若有所思。

好不容易捱到星期六的下午学校放假,朱小蕊马不停蹄地赶回家,趴在黑乎乎的饭桌上赶着写作业。直写到妈妈点上煤油灯,她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满意地收拾好课本。妈妈看在眼里,乐在心上,觉得朱小蕊爱学习爱读书是件好事,以后一定有出息。但朱小蕊可不是这样想的,她只想赶快做好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星期天就可以找朱艳艳饱饱地玩一天啦。

朱艳艳住在朱家湾的村西头,朱小蕊住村东。由于朱家湾的朱姓都是本家,朱小蕊比朱艳艳要大一辈分。尽管朱艳艳还比朱小蕊大一岁,朱艳艳还得叫朱小蕊“小姑姑”。且两家来往密切,朱小蕊和朱艳艳几乎是从小一块泡大的。但是最近,朱小蕊觉得与朱艳艳之间有了距离,因为她朱小蕊上学了,朱艳艳却不能上学去,朱艳艳是一个残疾人。想着朱艳艳不能与自己一样背着书包去上学,朱小蕊心里就很难过。

从记事起,朱小蕊就看到朱艳艳走路是靠脚背走的,一颠一簸,晃晃荡荡,很像一叶在风雨中挣扎的小船。而且,总要扶着点什么东西才能走。她的手也不能拿东西,总是像画报上的鹰爪一样弯曲着,怎么掰也掰不开。朱艳艳如果想去哪里,都是需要大人背的。谁家有席,朱艳艳的妈妈就要把她背过去,朱艳艳的手勉强能拿筷子,却要用大拇指使劲按住筷子,她也夹不了菜,菜都是她妈妈放在她碗里的,她只能勉强往嘴里划拉饭食。

这个星期天,朱小蕊拿着小布包兴高采烈地奔向朱艳艳家。朱艳艳正坐在她们家院子里的核桃树下,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她的身旁,蹲着小朱艳艳三岁的弟弟,朱跃飞。由于朱艳艳是残疾儿童,他们家是可以再生一个孩子的,于是就有了朱跃飞。此时的朱跃飞正穿着开裆裤流着鼻涕正在玩石子儿。朱小蕊顺着朱艳艳的眼光望过去,那是一条通往石桥镇的山路。

“艳艳,给你。”朱小蕊递给朱艳艳的布包里,有花生,瓜子,糖块。要是在平时,她朱小蕊也是舍不得吃的呢。

朱艳艳却摇了摇头,也不看朱小蕊,还是木木地盯着远方。朱小蕊感到非常意外,着急地摇着朱艳艳,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嘛?这些东西,都是我特意留给你吃的。”

一旁的朱跃飞听说有吃的,立马站了起来,狠狠地吸了下鼻涕,摊开黑黑的小手掌,对着朱小蕊说:“小姑姑,我要吃。”朱小蕊就抓了把糖块给他。

朱艳艳这才把眼光落在朱小蕊的脸上,幽幽地说:“小姑姑,我想吃糖球。”

朱跃飞就在一旁高兴地跟着叫:“小姑姑,我也想吃糖球。”

朱小蕊就像个小大人一样,想了想,坚定地对他们姐弟俩说:“行,我来想办法。”每天,妈妈都会给朱小蕊一份菜钱,两角。饭是自家带的米去食堂蒸的。朱小蕊就想着,等星期一中午在学校吃饭的时候,她就买上一角钱的菜,剩下一角给朱艳艳买糖球。那些五颜六色的糖球,又好看又好吃,能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呢。

“我只吃学校那个商店的糖球。”朱艳艳又说。

“成。”朱小蕊诚恳地点了点头,忽而又问,“你为啥只吃学校商店里的糖球呢?在石桥,别的商店也有卖的哇。”

朱艳艳就扁了扁嘴,带着哭腔说:“隔壁的朱平天天背着书包、提着饭盒还嚼着从学校商店买的糖球在我面前晃。我也想读书。想吃学校食堂里的饭,想吃学校商店里卖的糖球……”

朱小蕊鼻子一酸,陪着朱艳艳掉眼泪。过了好一阵子,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朱跃飞咂巴着嘴,他把黏黏的糖汁弄到了脸上,又沾上了一层土,他成了个花脸猫。

忽而,朱小蕊“嗖”的一下就跑了。那速度,就像一只调皮的花猫跟谁捉迷藏似的一下就跳到了几米之外。过了不大一会儿,朱小蕊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额头上的汗珠儿在阳光底下闪着光,小脸蛋儿也红扑扑的。她的手里,多了一个书包。她走到朱艳艳的面前,将书包往朱艳艳身上一挎,掏出课本和铅笔摊在核桃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抓住朱艳艳的手认真地说:“来,我教你认字儿。去不了学校,没啥了不起的,咱们照样读书学写东西。”但是,也许是铅笔太细了,朱艳艳怎么抓也抓不住。朱小蕊就干脆手把手地替朱艳艳捏好铅笔,在拼音格里写下“a,o,e”,又在田字格里写下了“上、中、下”,“人、口、手”。那些字和拼音,不是大就是小,好一阵子才写完一面,怎么看,都像张牙舞爪的八爪鱼。但朱艳艳已经很开心了,她一遍又一遍地在本子上学着画书上的那些字,由于太用力,铅笔芯总是断。朱小蕊就用铅笔刀耐心地削,一直削到一根长长的铅笔只剩下一小截了,朱艳艳再也捏不住笔,俩人还不罢休。朱小蕊又找了根细长的竹棍教朱艳艳在泥土地上画。看着本子上和地上满满的字,朱艳艳才露出开心的笑容。

朱跃飞嘴里咬着一个花生,小黑手指着朱艳艳挎着的书包说:“我也要读书,书……”

又是一个星期天,朱小蕊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个纸包,欢天喜地去找朱艳艳了。还是在那棵核桃树下,朱小蕊小心地摊开手里的纸包,一堆五颜六色的糖球就展现在眼前了。朱小蕊得意地对朱艳艳说:“瞧,让你吃个够。”正在洗澡盆里玩水的朱跃飞跑过来,立马摁向那些糖球,抓起一把就要塞进嘴里。

朱艳艳就对着弟弟说:“看把你馋的。糖球要一个一个地吃。今天都吃完了,明天可就没有了。”

朱跃飞不听,还是往嘴里塞。朱小蕊拍拍胸脯,很大气地说:“吃吧。这糖球一分钱一个,一角钱能买十个呢。我天天节省一角钱,一个星期就能省下五角钱,买一大把糖球呢!”

朱艳艳就有点过意不去,嘴里含着糖球问朱小蕊:“你天天节省一角钱,那你在学校吃得饱不?要是被你妈妈知道了,肯定要骂你吧?”

“能吃饱。吃不饱的话,我晚上回家还能多吃点饭嘛。”

“那,学校的饭菜好吃不?”朱艷艳又巴巴儿地问道。

“学校的饭菜可……可不好吃了。”朱小蕊本来想说“可好吃了”,又怕伤着朱艳艳。是啦,学校炒的辣白菜、辣萝卜丝本来是跟家里一样,少油没盐的,可不知道咋的,到了学校,同学们都觉得好吃,都抢着吃,朱小蕊也就觉得好吃。那食堂师傅给学生们蒸的饭,火候和泡米的水掌握得刚刚好,蒸出的饭香喷喷的,不像家里大铁锅烀出的饭总有股子焦糊味。但在朱艳艳面前,朱小蕊就不敢那样说。只能胡编一通,说学校伙食团的饭菜如何不好吃,如何如何地不讲卫生。

“我真想去学校看看……”尽管朱小蕊已经说过学校伙食团不好了,朱艳艳还是那样说。

朱小蕊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隔壁的朱平说,学校的幼儿园里有跷跷板,墙上贴着好看的图画,还有风琴,上了一年级后就有小人书看了……”说着说着,眼里又汪着泪。朱小蕊看着朱艳艳残疾的身子,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朱小蕊还记得,有一次,朱小蕊也对朱艳艳的妈妈说:“大嫂,你让艳艳和我一起上学呗。”艳艳的妈妈叹了口气,弯下腰对朱小蕊说:“你看艳艳那个样子能和你一起上学吗?再说了,女孩子读再多的书都没用……”听了艳艳妈的话,朱小蕊当时急得又跺脚又瞪眼,却也无可辩驳。

俩人一直在核桃树下坐到日头偏西。朱跃飞已经把那些糖球吃完了,圆圆的脸上也被弄得红一块,黄一块、紫一块的,很像个彩色的大气球。要是在平时,朱小蕊一定会取笑他。可是现在,朱小蕊一点笑的意思也没有,她忽然觉得一点都不好笑。

这一周过得特别漫长,朱小蕊也觉得自己蔫蔫的,对啥也提不起兴趣。她照样一天省下一角钱的菜钱,可这钱省下来也不知道该买什么逗朱艳艳开心了。很显然,朱艳艳并不是一定要吃学校商店卖的糖豆球,她想读书,她的心思是在学校啦。

这个星期天,朱小蕊趁着爸爸妈妈下地早,她也早早去了朱艳艳家里。她去的时候,朱艳艳的父母也已经出去干活了,朱跃飞还在睡懒觉。

“我想好了,我带着你下山一趟,让你看看学校是什么样子的,带着你去学校里的那个商店买糖球。但是回来之后,你就不能再想着学校了。等我不上学的时候,我把我学的东西全教你,咋样?”朱小蕊自以为计划很好,对朱艳艳说。

听朱小蕊这么一说,朱艳艳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揪着衣角低着头小声地说:“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走去嘛?”

朱小蕊又说出了她的另一个计划:“你能走就走,走不动的时候我背你。”

“背我?你能行吗?”朱艳艳的眼睛又亮了,无法相信又很愿意相信的样子。

朱小蕊挽了挽衣袖,说:“肯定行。别看你比我大一岁,我比你壮呢。我背得动一小背篼猪草,抱得动两只大公鸡呢。”说着,朱小蕊还抱了瘦弱的朱艳艳一下,果然不是很重。更何况,背在背上,比抱着还省力气呢!

于是,在一个星期天的清晨,朱小蕊先是扶是朱艳艳一拐一拐地穿过了朱家湾,行至路上,朱小蕊背起了朱艳艳,一步一步朝山下走去。慢慢地,这两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乍一看去,就像秋天的田野里,一只大蚂蚱背着一只小蚂蚱一样有趣。

朱小蕊背着朱艳艳一口气走了很长的路,到了龙荡沟时,朱小蕊放下了朱艳艳,擦了把汗准备歇上一歇。这龙荡沟也住了不少人家,一道长长的堤坝圈住了个大大的人工水库。依水而居的寨子里,鸡鸭牛羊,欢声阵阵。坝口的空地上,有人建了两间小房子开起了小商店,商店门口摆了几条长竹凳,方便过路的人歇脚,顺便出售些商店的货物。商店的门口,总是聚着些闲人。这些闲人一看到朱小蕊和朱艳艳,便都围着她们看。准确地说,更多的人是在围着朱艳艳看。

“咦,这俩小女仔,这是要去哪里?家里的大人也不跟着……”

“哎,我认得她俩,朱家湾的。”

“可怜的,小小个人儿咋成了这个样子?造孽哟……”有人拉着朱艳艳的手说。朱艳艳就显得有些局促。

“哎,她家里人还不是想超生个儿子。要不,好端端的能成这样?”

“啥?这可不能胡说哦……”

“才没胡说,千真万确……当初,他们家为了生个儿子,为了超生不被罚款……就……”

朱小蕊实在听不下去了,倔强地梗着小脖子,背起朱艳艳就走。后面的那些人还在指指点点,朱小蕊忽然觉得,她的背上、心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爬一样难受。

当她们好不容易走到了马路上,已是中午时分。朱小蕊放下朱艳艳,俩人又开始相互扶持着走。才走了一会儿,朱艳艳就拧紧了眉头。细心的朱小蕊这才发现,朱艳艳的脚背上,已被马路上的石头硌出血了。

“还是让我来背你吧……”朱小蕊不由分说背起朱艳艳。此时,她的力气差不多要耗尽了。走上几步就要歇上一歇。她早就知道带朱艳艳下山不容易,要吃很多苦,可是她觉得一点儿也不后悔。纵然身上有千斤重,她也忍着。到了石桥镇,朱小蕊一咬牙,愣是背着朱艳艳一口气穿过了整条街道,把朱艳艳放在挨着菜市场的学校门口,她不想再让那些长舌头的人对着艳艳指指点点。

“瞧,这就是学校了。”朱小蕊又指着学校门口的一个小商店说,“这就是学校的商店,文具、零食都有卖……”朱小蕊差点就说出“我们的学校”。但她深知“我们的学校”里没有朱艳艳,所以她改了口。难怪,妈妈总是夸朱小蕊小小人儿懂得人的心思,很会照顾别人的感受。

朱艳艳环顾了下四周,木然地扫视了下石桥镇,然后紧紧地拉着朱小蕊朝学校走去。好在学校还是土路,没有石头子儿。平坦的操场四周,几棵高大的梧桐树遮住了阳光。一阵凉风吹来,朱小蕊觉得一阵轻松,心里十分舒坦,她终于为朱艳艳办成了一件事啦。

朱艳艳也不说话,任由朱小蕊做她的拐杖,她去哪,朱小蕊就跟着去哪。首先,她们趴在了六年级教室的窗户上,里面有课桌、有黑板、有教棍。墙上挂着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的画像,还有一串大大的字,朱艳艳不识字,却觉得这样的画像很亲切。走到教室后面,她们透过窗户又看了阵红红绿绿的黑板报。然后,就是学校的办公室。办公室真大,书本也多。一抬头,办公室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上,挂着一个铁环,那就是学校的响铃了。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当当当……”总会被人敲三下,同学们就一窝蜂跑进教室或是跑出教室。再后来,她们就看了五年级、四年级……每走到一间教室前,朱艳艳都要停留好一阵子,她的表情是丰富的,一会想哭,一会想笑,有时候又笑得比哭难看。最后,她们停留在了幼儿园教室的窗外。果然,幼儿园里的墙上,贴着彩纸剪成的花鸟虫鱼。教室后排的空地上,真的有架木头跷跷板。还有还有,讲台的旁边,真的立着一架风琴耶……朱艳艳越看越激动,脑海中浮现出各种想象,每一种想象,都是她坐在这明晃晃的教室里,学唱歌,学写字,学画画,学做游戏……同时,这些想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像守住一个秘密一样保密。想着想着,泪珠儿不由自主地又滑下来了。朱小蕊也觉得自己比谁都明白朱艳艳,可她就是什么也不能说。

就这样,朱艳艳拉着朱小蕊,围着石桥镇小学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要把这座学校深深地刻进记忆里。朱小蕊默默地跟着,谁也不说话。转到第四圈的时候,朱小蕊看了看天,太阳慢慢向西移,已是下午了,她的肚子早就“咕咕”叫开了。

朱艳艳也看了看天,很坦然地说:“我们回去吧。我看够了。”

朱小蕊点点头,掏出身上节省下来的菜钱——五角钱。够买什么了?朱小蕊细细地盘算了下:两个小蛋糕要用掉两角,一瓶桔子水要用掉一角五分,还有一角五分就买糖球吧。吃了小蛋糕喝了桔子水要赶路,十五颗糖球走在路上要吃,吃着糖球走路,嘴里总是甜的,也许很快就能回到家了呢。

想回家?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朱小蕊与朱艳艳一起吃过蛋糕,喝完桔子水,肚子还是饿的。可是管不了这么多啦,现在,她们必须要回家。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朱小蕊背着朱艳艳,一口气就穿过了石桥镇,尽管这时,朱小蕊觉得背上的朱艳艳要多沉有多沉。马路上,朱小蕊背着朱艳艳走一步已是一摇三晃,歇过好几次,才到了山脚下。此时,日头已被大山遮挡住了,背阴处的阴凉更使朱小蕊心慌意乱。她们需要爬过几道很陡的坡,才能到达龙荡沟。进了龙荡沟,还要再爬几个坡,才能回到朱家湾呀。

天说暗就暗下来了,朱小蕊背着朱艳艳,像蚂蟻一样爬行在山坡上。山坡上的石头,又光又滑,朱小蕊抓着山道两旁的树木,小草,才能勉强挪动着步子。每挪一步,她都要歇上好一阵才能继续行走。想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比这更陡的坡要爬,又累又饿的朱小蕊心里再一次泛起一阵恐慌。但她拼命忍着,她不能让朱艳艳看到她的脆弱,否则她就不是朱艳艳的“老辈子小姑姑了”,说不定,还会惹得朱艳艳也难过。

其实朱艳艳比朱小蕊更急,更慌。天色越来越暗了,回到家挨大人骂是小事情,回不到家露宿在这深山野外的,那才不是个事儿。总听大人们讲这深山里有吃人的生灵,每到半夜都有奇怪而恐怖的叫声和哭声,说不定,还会有鬼……一想着这些,朱艳艳就觉得后背发凉,头皮发麻!但她也尽力忍着不要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要为朱小蕊打气。

“扑通……”朱艳艳正想着,忽然身子往下一沉,她就“骨碌碌”滚了出去,顺着山路往下滚。朱艳艳吃了一惊,“啊”的叫出声来。忽然,又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的衣服,她朝上看,只见朱小蕊一只手死死地拽着旁边的一丛灌木,一只手死死拽紧了她,谁也无法动弹。她们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朱小蕊才颤着声音说:“艳艳,你别怕,你用你的脚和手,能抠住什么东西就死死地抠住,我再慢慢松开你,等我腾出身来,咱俩才不会滚到山下去……”就这样,朱艳艳按照朱小蕊所说,手紧紧地抠进草丛里,腿跟前正好有一棵树,她慢慢挪过脚,用力抵住它。朱小蕊才慢慢松开了紧拽住朱艳艳的手。朱小蕊利用腾出的那只手,也抓在那丛灌木上,调整好身体的重心,再慢慢松开,一屁股坐在了坡上,定了定神,然后才去扶起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的朱艳艳。黑暗中,她们都只能看到彼此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凭感觉,朱小蕊觉得自己的双手肯定流血了,那丛灌木应该就是平时爱摘来吃的糖罐子上的刺儿,那刺儿深深地扎进朱小蕊的手掌里,尖锐的疼痛使她的心也跟着一紧一缩,但她狠狠地咬紧牙根,不让自己流泪,不让自己哭。尽管,此时的她很想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

“都怪我,非要去看看学校,弄得咱们都回不了家了……”朱艳艳十分自责地说。

“嗨,多大点事,别怕。以后你想去,我照样带你看去。”朱小蕊故作镇定地安慰朱艳艳。

“小姑姑,你别管我了。你自个儿走吧。回了家,再叫人来接我。”朱艳艳流着泪说。

“别说傻话,要走咱们一起走。爸爸妈妈肯定会来找我们的……”朱小蕊看看天,满天的星星眨呀眨的,在夜空中发着晶莹的光。脚下的路,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望着家的方向,朱小蕊第一次痛恨朱家湾,为什么,朱家湾要那么远?要爬这么高的山,走那么多路才能到达?为什么不建在石桥镇呢?她也恨糖罐子,把她的手扎破后钻心的疼,以后再也不吃糖罐子了。还有朱家湾,长大了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正想着,朱小蕊想站起来,却不由地“哎呀”了一声。经过了一天的折腾,她发现身上的每一块地方都很痛。她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种恐惧顿时就包围了朱小蕊,甚至,她感到了一丝绝望。原以为,只要她有一丝力气在,就一定能带着朱艳艳回到家。可是现在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难道真的要在这深山野岭度过漫漫长夜?听说,林子里的动物鼻子最灵敏了,哪里有吃的就去哪里。真要没人发现她俩,半夜怕是真的要喂什么动物了。想到也许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想着再也上不了学了,她的泪珠子终于在暗夜中滚落出来。

就在这时,从山头上,隐隐约约有了说话声。朱小蕊以为是幻觉,直着脖子仔细听。直听得那说话声越来越近,再听,又近了些,好像是在呼唤着什么人的名字。朱小蕊心里一阵狂跳,只要有人,或许她们就有救了。万一是爸爸妈妈,那岂不是更好?可是,如果是坏人可怎么办呢?这几年,石桥镇总是有丢孩子的事发生。朱小蕊的心又暗了下去,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那声音近到能听清楚来人是呼喊“小蕊”、“艳艳”的名字,朱小蕊高兴得心都要蹦出來了,连忙回应。朱艳艳也听到了自己的爸爸妈妈的声音,也高兴地呼喊起来。不,准确地说是又哭又喊。

终于,大人们打着火把走近了,走到两个小女孩子的身旁。他们看到两个女孩子血痕泪痕都在脸上,他们就把满肚子责备的话咽了回去。朱小蕊哭着喊爸爸,朱艳艳哭着叫妈妈,最后,她们都趴到了各自爸爸的背上,女人们打着火把,一路埋怨一路责备地向朱家湾走去。

又困又累的朱小蕊趴在爸爸的背上,觉得爸爸的脊背又舒适又温暖。她趴在爸爸的肩膀上沉沉睡去。睡梦中的朱小蕊,居然笑了。原来她是在做梦,凉凉的哈喇子还流了爸爸一脖子。她梦见自己和朱艳艳背着小书包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地上学去,她们走过一道道梯田,走过了龙荡沟,走过了那些陡峭的山路,一直朝石桥镇小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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