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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5-26姚静

大理文化 2017年3期
关键词:小玲布谷楼道

姚静

买房子只有在入住之后你才会发现地段、区域、价格都是小事,最大的事是邻居。遇上一个讨厌的邻居,再好的风水也败了。这是入住佳缘小区后,布谷发现的一个道理。其实也不是没有人提醒过布谷这个问题,余青就经常在布谷面前咒骂她们小区里的回迁户素质低,教养差,往花坛里扔垃圾,在楼道里堆杂物,半夜不休息,说话声音响,走路动静大,全然不顾他人的感受。对余青的抱怨布谷不以为然,她认为身为外企白领的余青从骨子里西洋化了,自然看不惯自己的同胞,即便如此你又如何去选择邻居?传说中的孟母住的一定是茅草屋,换了现在的房价,你看她还能往哪里搬去?

布谷和张凌志买房子时,压根就没有考虑邻居这个问题。他们两口子首先考虑的是地段、区域,而这地段、区域又是以儿子张霄为中心的。张霄快要上小学了,他需要就近入学。福华小学是市重点小学,声誉不错。布谷两口子就以福华小学为圆心,以其招生范围为半径开始找房子,最终选定了佳缘小区。佳缘小区占地面积不大,设计和绿化也不够科学时尚,可是它离福华小学近,就冲这一点别的统统忽略不计了。

布谷交了首付,办完贷款,拿到了住房钥匙,就开始装修。想找一家好点的装修公司也不容易,那些老板大多一脸老实相,一肚子鬼心眼,哄得你把合同签了,他们便牵着你的鼻子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主人反而要顺着他们的心思去。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花样百出,让人防不胜防。布谷想这一辈子再也不会买房,再也不敢装修,这般折腾是要减寿的。

那些日子布谷忙晕了头,完全没有留意单元楼里的几户邻居是什么样子。其实布谷就是不忙也不会去留意邻居的,她素来不善与人热络。

小时候,布谷生活在乡下。乡下邻里间的来往是十分密切的,一点半点的隐私都瞒不了人。比如说布谷的生日吧,许多大娘大婶都记得一清二楚。布谷医学院毕业又接着念研究生,毕业时二十七岁,这在研究生里还算学妹呢,在乡下大娘大婶们眼里布谷已经是一个老姑娘了。布谷每次回家都要受到她们的盘问:有对象了吗?接着她们会和布谷聊起布谷儿时的玩伴,谁谁和布谷同年生,她的儿子上小学了;某某的生日和布谷只差三天,她离婚又再嫁了……布谷面带笑容听着,不知道该流露出一点点羡慕还是惊讶。这些七大姑八大姨一出布谷家的大门就会感叹起来: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连个男人都找不到。

后来布谷嫁给了张凌志。婚后生活的变化不过是从此布谷要做两个人的饭,洗两个人的衣服而已,布谷却长长舒了一口气,至少回老家时无须再面对乡邻们的盘问了。

张凌志第一次跟布谷回老家,隔壁的张大娘就对他说,你媳妇生在腊月初二子时,命里缺木,你们家里最好多栽点花木。这般知根知底的熟谙唬得张凌志一愣一愣的,那时候他和布谷同床共枕一年多了,熟悉了布谷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她命里缺木却是第一次听说。张凌志饶有兴致地听张大娘抖落布谷小时候的糗事,他们一起重温着布谷的童年,哈哈大笑。

布谷不喜欢乡下邻里间这种没有界线的热络,她素来对邻里同事十分疏淡,从来不走门串户,当然她那三五好友除外。布谷在佳缘小区选了五幢三单元三楼,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个单元楼有六层,一层楼只住一户人家。布谷打开家门便对着一面白墙,省掉了和对门的寒暄招呼。

布谷的五户邻居是在上下楼时陆续出现的。

一楼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小夫妻,男的在税务局上班,一身笔挺的制服总是干干净净,女的在一家超市里收银,看上去精明利索。他們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早晚由奶奶带着,那奶奶慈眉善目,言语不多。二楼住一对老夫妇,七十多岁的样子,他们每天早晚相跟着散步晒太阳,安静平和。四楼住着一个老师,妻子在外地工作,大多数时间那老师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生活,只有在他妻女来时偶尔会听到他们一家子上下楼时的说笑声。五楼住一个老大爷,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孙子。老大爷不是房主,他的孙子在福华小学读书,为了方便才来租房住的。爷孙俩早睡早起,也安静无声。

只有六楼的住户是这和谐宁静中的一个杂音。

六楼的女人是一个矮胖子。布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端着一盆水站在布谷家门口,她十分热情地对正要出门的布谷招呼说:要出门啊?布谷说是。那女人又接着说,我浇浇花,这花几天没浇水了。布谷家门口的楼梯转角处有一个外延式花台,布谷早就发现那花台里摆满了塑料花盆,有的种着花草,有的种着葱、蒜和青菜。原来是这矮胖子种的。布谷就问你住几楼啊?矮胖子说,六楼。布谷有些不悦,住六楼的把花草种到三楼来,这是什么规矩?转念一想,这么一个小花台她霸了去也种不出金银来,随她去吧。只是对六楼的女人有了几分不屑。布谷看过一篇写上海人的文章,说上海人精明爱盘算,可他们的盘算很契约化,自己的一个铜佃都不肯给别人,也不会占别人一个铜佃的便宜,你的我的分得清清爽爽。布谷喜欢这种处世方法,大家都不越规矩,磕磕碰碰就少了。可佳缘小区不在上海,六楼的女人更不懂上海人的契约化。

二楼的奶奶告诉布谷,二楼花台里的那些花盆也是六楼那家人的。还有一楼过道里的那堆杂物也是他家的。夜里他家还要停进来一辆摩托车,大家进进出出都要侧着身子。二楼奶奶撇撇嘴说,乡下人,买了一套房子就以为整个楼道都是他家的了。

从二楼奶奶那里布谷还知道矮胖子在市政府门口开了个馒头店,她老公是市政府的门卫,她在那儿开店也算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了。矮胖子虽然身材矮胖,可皮肤却像用硫磺熏蒸出来的馒头一样格外白嫩,布谷便在心里叫她“大白馒头”。

布谷从一楼走过,仔细看了看楼梯下那一堆杂物:一辆破旧的儿童自行车,一张油漆斑驳的旧方桌,一个生锈的大铁盆堆放在两个大纸箱上,那纸箱里装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想来都是留之无用弃之可惜的鸡肋之物。

一楼那个利索的女主人说,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住了一窝老鼠。一不小心老鼠就窜到她家里去。她找小区物管说这事,那负责人说六楼这户人家连物业管理费都不交,他们也没辙。

大白馒头的老公是骑着一辆摩托车出现的。他的车技不赖,直接把摩托车骑进楼道里来,楼道门被撞得砰砰响。布谷刚好下楼,和他撞了个正面,心里吓一跳,眼前活脱脱一个日本鬼子,只见他个子矮小,圆头鼓眼,一脸戾气,就差一顶钢盔和一把马刀了。电表箱上写着他的名字:汪永顺。这个名字体现着人们最基本的祈愿,布谷想他要是有兄弟,应该叫汪永发、汪永昌吧。

汪永顺开口大叫着他儿子的名字上楼去,又吓布谷一跳,破锣嗓子,嘎嘎刺耳,声震半个小区。在布谷的印象里会这样大着嗓门说话的,八成都是没文化的。

布谷没猜错,汪永顺识字不多,好歹混到初中毕业便去当了兵。他在部队时参加了一次抢险救灾,退伍时便被安置到市政府的保卫科,具体业务是看大门,但好赖也算是一个有单位的人了。只是一个男人一旦守上了大门,想找媳妇就难了。在市政府大楼里上班的女子出出进进瞅都不瞅他一眼,好多人在大街上遇到他也不打招呼,不是歧视门卫这个工作,他们真是没记住这个小个子男人和他们同在一个大院里上班。

汪永顺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那就是遇到乡下人来访的时候。老百姓进衙门,不外乎求人和告状,心里不是没有底气就是满怀冤屈,自然一脸恓惶不安,一脚踏进市政府大院又摸不着北,那脚步迈得犹犹豫豫,完全是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汪永顺一眼就能把他们认出来,于是断喝一声:干什么的?找谁?那乡下人便踮着脚,把头伸进门卫室的窗口来,谦恭地回答汪永顺的问话。汪永顺兴致好的时候就拿出一本破笔记本来,装模作样登记一番。但凡有点文化的人都能识破汪永顺的狐假虎威,他写在笔记本上那几个字,七歪八扭,就和农村人死后摆回煞时房门后灶灰上留下的神秘痕迹一般。把字写成这样的人能有多大出息?他却握着一只不怎么顺畅的碳素笔,煞有介事地问:姓张?来人见他落笔写了个“张”字,忙说,是立早章。汪永顺愣一下,什么立早章?来人耐心说,上面一个立,下面一个早,文章的“章”。汪永顺涂抹一番又接着写下一个“林”字,那人又更正说,是麒麟的“麟”。汪永顺听说过世间有麒麟这东西,可是没见过,自然也不会写这两个字。那人只好接过汪永顺手中的笔把“麟”字写在一张报纸上。那张报纸是汪永顺的搭档老铜包过卤猪蹄的,上面有一大摊油迹。汪永顺看着那个笔画繁多的字说,双木林多简单啊。那人说,这个字好,吉祥。汪永顺冷笑一声,名字好有逑用,这年月得命好。那人只好勉强陪笑一声。老铜遇见汪永顺这般狐假虎威就会给他一顿臭骂,你少耽误人工夫,想想你在乡下的爹娘吧,这些人就与你爹娘一般,少缺点德吧。你守个大门就这么嘚瑟,真有点出息还得了?汪永顺怵老铜,老铜也是一个门卫,可老铜总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连市长有时也会来和老铜聊几句,这让汪永顺不得不服。

汪永顺也不是全无心肺,他也有行侠仗义的时候。遇到来伸冤告状的老百姓,他会悄悄告诉他们应该到几楼几号哪个部门找谁,在市政府大楼里久了,谁会为民作主谁爱滑头敷衍,他心里都知道。在他的指点下那冤屈的人一脸感激地去了,汪永顺吐口长气仿佛也为民作主了一回。

到市政府来办事的各单位和乡镇的工作人员,汪永顺也能迅速分辨出来,这类人不能拦,更不能盘问,他就老实待在门卫室里,听凭他们昂首阔步走进去。天长日久,汪永顺记住了各乡镇的书记,镇长,各单位的局长,主任,可是这些人都不认识汪永顺,在他们眼里汪永顺已经和大门口那块写着某某市人民政府的牌匾融为一体了,倍受忽视的汪永顺心里憋屈,宰相家人七品官,市政府的门卫怎么说也算个科员吧?他对老铜说,他妈的,哪天老子也整个副科干干!老铜嗤地笑了,这还真是个梦想呢。汪永顺是工人身份,他的信息表上填着中级工,他的目标是高级工,努力多年尚未遂人愿。

汪永顺眼看过了三十还没说上媳妇。那些出入市政府大楼的姑娘偶尔发现他馋涎欲滴的目光,就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一声,把高跟鞋踩得噔噔响。老铜看透了汪永顺的心思,有一天便对他说,小杨,虽说咱做门卫的也是为人民服务,用不着自轻自贱。可这婚姻从古至今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在这大楼里上班的姑娘你就别想了。这话听着不顺耳,却又不得不承认它在理儿。汪永顺骨子里对老铜的“怕”其实是一种尊敬,这老头身上有一股子不亢不卑的劲儿,他见了市长那腰杆也是笔直的,不像汪永顺,一见当官的腰杆就哈了,个头立马矮半截。

老铜给汪永顺指点迷津:别对着市政府大楼里的女人流哈喇子了,适合你的女人在那儿。老铜手指往大门外一指,大门外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老铜那根手指指谁呀?见汪永顺一脸糊涂。老铜说,左边胡同口,卖馒头的小玲,不是挺好的一个姑娘吗?汪永顺有点不高兴了,我好赖也是一个国家公职人员,你怎么把一个卖馒头的往我身上扯?不高兴归不高兴,汪永顺再到小玲的店里买馒头时就忍不住多打量她几眼,慢慢发现小玲虽然胖点,那鼻子眼睛长得倒也好看,特别是皮肤,就和她蒸出来的馒头一样,吹弹欲破,有着市政府大楼里那些女人用化妆品涂抹不出来的细腻洁白。汪永顺想老铜的眼睛还真毒,细看之下小玲还算是个美人胚。汪永顺对小玲慢慢就有了点意思。那小玲自小站在街边做生意,是何等的精明伶俐?她很快察觉到汪永顺的心思,给汪永顺拿馒头时总挑个儿最大的,眉眼之间全是言语,撩拨得汪永顺魂不守舍。

婚姻这事,高攀不易,俯低也难,门当户对了就来得爽快。半年之后,汪永顺和小玲就开始谈婚论嫁。汪永顺没想到小玲一家子虽说都是做小生意的,家底却不寒碜,丈母娘一次拿出十万块钱给汪永顺说,这是我家小玲的嫁妆钱,以后你可不能委屈了她。又娶媳妇又收钱汪永顺心里激动万分,他賭咒发誓会善待小玲,还保证永远把丈母娘当亲娘待。

汪永顺和小玲商量这十万块嫁妆钱是不能乱花的,不如拿去做首付,买套房吧。

汪永顺自己也有点积蓄,他乡下的父母又给他凑了点,竟有二十来万了。小玲说,要买房就买地段好点的吧,以后孩子上学方便。两人左挑右选,最终在佳缘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大多数人买房子都不喜欢顶层,害怕冬冷夏热,担心漏雨。小玲却执意要买顶层的房子,因为价格要相对便宜一点。她想汪永顺的工资不高,自己不过做点小生意,过日子能省就省点吧,以后有了孩子不知道还有多少要花钱的事呢?小玲选择了佳缘小区五幢三单元顶层的房子,这个单元楼里一层楼只有一户人家,也就是说五楼以上的楼道基本上就算免费赠送的了,可以堆放点杂物什么的。

婚后,汪永顺的工资就归小玲管了,她把两人的收入打理得井井有条,每个月还了房贷,剩下的钱她还能积攒下一点,以备不时之需。他们搬进佳缘小区时,二楼三楼的住户还没有入住,小玲便买了几个塑料花盆种了几棵花草放在了二楼三楼的花台上。小玲说,这叫先入为主。从此这两个花台就是我家的了。小玲又捡了几个泡沫箱子,分别种了葱、蒜、芜荽、青菜和白菜,虽然省不了几个钱,可是方便,做饭时下楼就能掐葱掐蒜,还是无农药无化肥的天然食品。小玲把日子过得滴水不漏。

一年后,二楼的人家搬来了,是一对退休老夫妻。小玲先发制人,对二楼的老太太说,大妈,我去年就搬来了,看这花台空着可惜,就栽了几盆花,你看这花台有了花草,是不是整个楼道都漂亮起来了?喏,这还种了一盆葱。大妈,你做饭时用到葱就只管来拔,别客气啊。她又转头对站在一旁发愣的老头说,大伯,你喜欢什么花?明天我就去买几盆你喜欢的花来放这里,让你们二老一开门就看到红花绿草好不好?这楼道的绿化啊,我包了。老头只好笑笑说,这几盆就好、这几盆就好。

又过了一段时间,三楼的住户也搬来了。三楼这个女人脸上的表情和出入市政府办公楼那些女人别无二致,矜持淡漠,脸上的笑容像带着刹车,点到为止,一丝都不肯多给。小玲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说这女人是个医生,在市医院上班,取了一个鸟名,叫布谷。汪永顺背地里就把布谷叫作鸟女人。这鸟女人的老公是市科技局的局长。难怪她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难怪她脸上的笑容带着刹车。

有一天汪永顺在楼道里吐了一泡口痰,一抬头就看见下楼来的布谷,她蹙着眉头,一脸嫌恶。鸟女人,汪永顺在心里叫了一声。

布谷可以任由汪永顺家霸花台,占楼道,可是她受不了汪永顺随地吐痰的毛病。汪永顺经常把口痰吐在布谷家门口。汪永顺的口痰其实是倒吸回口腔里的鼻涕,粘稠拉丝,黄中带绿,布谷看了恶心。

汪永顺每次上下楼梯,走到布谷家门口,就会大声咯痰,喉咙里咕隆隆一阵响,呸一声,一口浓痰就落到了布谷家门口。布谷开门出去,一团黄中带绿的浓痰赫然在过道上,有时不小心踩在脚下,布谷嫌恶得恨不能把鞋子都连带丢出去。有几次汪永顺的浓痰直接吐到了布谷放在门口的脚垫上,布谷恶心得差点背过气去,只好用一双卫生筷夹了一团卫生纸把那黄中带绿的浓痰擦掉,再用拖把蘸了消毒水去拖洗干净。拖过汪永顺口痰的拖把布谷要放在消毒水中浸泡半个小时,心里仍觉得汪永顺的口痰星星点点无处不在。

布谷在替汪永顺拖了近半年的口痰之后,决定教育一下这个随地吐痰的邻居。

一天大白馒头又抬着一盆水到布谷家门前的花台上给花草葱蒜浇水。布谷刚好上楼来,就问了大白馒头一句,你老公是不是肺不好啊?大白馒头瞪着眼说,哪有?他身体好着呢,一年到头连个感冒都不会。布谷说,奇怪,那他怎么老是在楼道里咯痰呢?你看看,这楼道里都是他吐的痰。大白馒头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吐个痰怎么了?你不会吐痰?你男人不会吐痰?哪条法律规定了不能吐痰?布谷说,法律没有规定,不随地吐痰是公德。大白馒头不屑地撇撇嘴,公德?有公德的都住别墅去了。你住得上吗?布谷恼了,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你看看這楼道,从六楼到一楼都摆满了你家的东西,妨碍大家走路了,你心里得有个数。你男人不讲卫生,随地吐痰,弄得整个楼道这么恶心,你们就不能改改吗?大白馒头咣当一声摔了手中的盆,双手往腰间一叉,你恶心啥呢?我老公的口痰吐你嘴里去了?就你这种瘦得跟麻杆一样的女人,你张着嘴让他往里吐他都看不上呢……

大白馒头的架势让布谷想起了乡下泼妇吵架的场景,这是她多么嫌恶的一幕,她留给大白馒头一句,你们一家子都让人恶心。布谷迅即关了房门撤退回家,大白馒头一根手指戳了过来,气势汹汹地要破门而入。布谷坐在沙发上烦恼,她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制止大白馒头的蛮横。大白馒头堵着布谷家门漫骂了近半个小时,才解气地拍拍手,捡起地上的水盆凯旋回六楼去了。

晚上,张凌志回来,布谷给他讲了和大白馒头吵架的事。张凌志埋怨她,你真是糊涂,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去和一个卖馒头的计较。这事传出去别人笑话的是你。布谷说,他总是往我们家门口吐痰,一开门就看见,恶心不说,不小心踩到了,那要带回家多少病菌啊?张凌志说,洁癖是你们当医生的臭毛病。这随地吐痰在很多人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你就忍忍吧,大不了多买点消毒液回来。

张凌志又说,你说话做事真是不过大脑。你不和大白馒头吵架,她老公不过是隔三差五往我家门前吐一口痰。你和他老婆吵了这架,往后他一定天天都往我家门前吐了。这号人的德性我了解,你一定要好好忍着,不能再和他们起冲突,记住了?你别指望我去帮你吵架啊。见布谷一脸沮丧,张凌志拍拍她的脸颊安慰说,和他们计较咱不划算,知道不?布谷想想也是,张凌志好赖也是一个国家干部,让他去和一个门卫吵架,还真是说不过去。

果然,从那以后,汪永顺每次上下楼都要在布谷家门口吐一口痰,有时候忘了,他都要折转回来,在布谷家门口大声地咳嗽一声,响亮地“呸”一下,一口黄黄绿绿的浓痰准确地落在布谷家脚垫前五六厘米的地方,不偏不倚,汪永顺心里有点小得意。

布谷只好到农贸市场买了一把火钳回来。每天用火钳夹了卫生纸团去擦汪永顺的口痰。汪永顺的喉咙就像一个掏不完的粪坑,每次都能吐出一团黄绿颜色的浓痰来。老天,怎么不让他得肺癌啊?布谷每次清洗过道时都忍不住诅咒。

在楼道里再遇到大白馒头时,只见她耷拉着脸撅着嘴,眼珠子往上翻,只剩下两个不屑的白眼仁。除了浓痰,这一切布谷是可以视而不见。

布谷和张凌志上班的单位一东一西,每天两人一出小区就分道扬镳,张凌志开一辆黑色本田轿车上下班,布谷骑一辆电动车上下班。

一天,布谷下楼准备骑车去上班,发现停在楼下墙脚的电动车被人动过,盖在车上的车罩被掀到了地上,那车罩明明是用带子系得好好的。布谷想一定是大白馒头做的手脚。佳缘小区只在大门口装了监控。大白馒头两口子喜欢打麻将,经常半夜才回家,乘四下无人对布谷的电动车做点手脚真是太容易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布谷的电动车被人掀翻了,后视镜摔得粉碎。正要赶去上班的布谷对着那一地碎玻璃顿足,这家人太过分了,我要报警。张凌志说,中国警察只管人命案子,你这屁大点事儿,他们根本不会睬你。再说你有证据吗?布谷想想说,这车我不要了,以后我坐公交车上班,这车我就停到楼道里去。张凌志嘻嘻笑说,人家拿出日本人抢占钓鱼岛的精神,好不容易把楼道、花台占据了。你现在把你的电动车停到他们的阵地上去,这不是戳人家的心尖吗?你还是别惹事了。

布谷坚决不听张凌志的劝告,她把摔坏后视镜的电动车推进了楼道,就停放在汪永顺平时停摩托车的地方。晚上一定会有一场好戏,布谷静静等着。

晚上,汪永顺两口子骑着摩托车回来了。大白馒头在楼下下了车,汪永顺习惯性地骑着摩托车往楼道里冲,布谷的电动车赫然停在里面挡住了他。汪永顺咆哮起来,臭婆娘,你妈个B,这是老子的地盘。今天老子不把这破车丢出去,我就不姓汪。布谷听到了他的嚎叫,就走下楼去,站在楼梯口说,你少嚣张,这是你的地盘,你出多少钱买的?汪永顺血红着眼睛说,这就是老子的地盘,老子在这里停了三年的摩托车了。先来后到,你懂不懂规矩?布谷淡然一笑,真是好笑,你先来的,这单元楼里的六套房子你怎么不全占了去?你要点脸吧,你家的破烂从六楼堆到了一楼,没人说你,是别人涵养好,不和你计较,你别以为真是你厉害。汪永顺像一只突然被扔进油锅里的活虾蹦跳起来,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裤裆,臭婆娘,你还是个医生呢,你是我的卵,你是我的卵……楼门外的大白馒头挤了进来,她尖声骂道,臭婆娘,你把你的破车搬走,这是我家的地盘……布谷说,对,我这是一辆破车,昨天晚上才摔坏的,怎么摔坏的?你们不知道吗?大白馒头的气馅顿时矮了半截,汪永顺强撑着踢了布谷的电动车几脚,你的车怎么摔坏的跟我没关系,你就是不能占我的地盘,你给我搬走……布谷警告他说,你再碰我的车一下,我就报警,我们连昨晚的债一起算算。汪永顺不再踢布谷的电动车,只是嘴里不停叫着,这是我的地盘,老子先来的……布谷笑着说,今天是我先来的,你明天赶个早吧。

汪永顺对他家那辆摩托车格外珍惜,他始终不肯停到楼下墙脚去,可他也不敢再碰布谷的电动车,怕布谷真的报警。这两口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城管和警察。他们两口子连夜清理了楼道里堆放着的那堆破烂。第二天,布谷下楼时看到,楼道里原先堆放着的两个破纸箱不见了,旧自行车,还有旧方桌,旧铁盆统统不见了。汪永顺把布谷的电动车靠墙挪了挪,终于腾出一块空地,他的摩托车挤挤挨挨停了进去。

天黑后张凌志才回来,他一进楼道就发现布谷的电动车还真和大白馒头家的摩托车挤在一起,狭窄的楼道显得更加拥挤了。进了家门他就埋怨布谷,我说布谷,你的心胸能不能宽广一点,你犯得上和一些小商小贩这么计较吗?布谷兴奋地说,这日本人的后裔哪能处处让着他?你没看见今天他们两口子那样子,真是呼天抢地啊。张凌志正色道,你是一名医生,人说医者仁心,你得学会体会别人的苦楚。他们为啥抢占花台呀?还不就想种几棵葱蒜吗?你就让他们种去。他们为什么不肯把摩托车放墙脚?那是怕丢了。他们买一辆摩托车得卖多少个馒头?布谷医生,你要体谅他们的心情,不然你怎么当个好医生呢?布谷刚洗完澡,穿一件薄纱睡衣,她扑过去把张凌志按倒在沙发上,我让你看看好医生有多好!张凌志急忙说,小心,别让孩子看见。每次被张凌志教训,布谷就用這一招,五秒钟内张凌志就会把教训布谷的缘由忘了,百试不爽。

布谷的电动车就一直停在了一楼的楼道里。过了一段时间,布谷觉得搭公交车上下班有诸多不便,开始在张凌志面前絮絮叨叨。张凌志说,我看你呀,还是把电动车拿去修一下,不就是一个后视镜吗?用不了几块钱的。布谷无奈,只好把电动车推去修理。布谷要骑电动车上下班的话,自然不能再把车停在一楼的楼道里了,汪永顺两口子嗜赌,几乎每天都是半夜才归,他家的摩托车紧靠着布谷的电动车停放,第二天一早布谷是没法把车推出楼道的,布谷只好又把电动车停到了楼下墙脚。

布谷把电动车停到楼下墙脚的第二天又出事了。电动车的坐垫被人用刀划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白白的海绵雪花似地翻出来。布谷知道又是大白馒头两口子干的,她只是不知道大白馒头在划破她的车时还恨恨地说了一句,我让你嘚瑟。

在别人眼里汪永顺只是一个看大门的,在小玲眼里他却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门卫上班要求不严,汪永顺便时常溜到馒头店里帮忙,重活累活都抢着干。最让小玲满意的一点是汪永顺不许任何人欺负她。小玲从小跟着父母在街边做小买卖,看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气,嫁给了汪永顺后,她终于有了安全感。

小玲的馒头店左边是一家小吃店,经营米线、饵丝、面条等各种小吃,他家在门外接了一个自来水龙头,下面放一个大水盆洗碗洗筷。小玲的馒头店地势稍低,小吃店洗碗筷的脏水便哗哗流过来。小玲和他家理论过几次,那家人总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脏水还是油腻腻地漫到馒头店门前来。汪永顺和小玲结婚后,有一天小吃店的洗碗水又漫了过来,汪永顺二话没说,冲过去就把那个大水盆掀了个底朝天,里面的碗筷稀里哗啦滚了一地。小吃店的老板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和汪永顺拼命。汪永顺捡起墙脚半截砖头说,你有本事过来,老子砸烂你的狗头。那人的气馅在众人的劝说下半推半就平熄下来。第二天小吃店门前有了一条用水泥新砌的小沟,拦住了往馒头店四溢的脏水。

小玲的馒头店右边是一家杂货店,为招揽生意老板总是把货物堆放在门前,什么拖把、扫帚、脸盆、棉被……时常越过界线占到馒头店门前来。汪永顺在一天夜里用黄色油漆在杂货店和馒头店之间画了一条粗大的线。第二天,什么也不用说,杂货店老板自觉地把货物堆放在自家门前,再也没有越过界来。

小玲卖馒头有时会遇上挑剔的主儿。一天早上来了一个老妇人买馒头,她把热腾腾的馒头拿在手里看来看去说,这馒头不像是现蒸的,莫不是昨天剩下的?小玲心里佩服老太太眼尖,她时常把前一天卖剩的馒头掺在新蒸的馒头里卖,一般人是看不出区别的。小玲正想着要如何忽悠这老妇人,汪永顺走过去冲老妇人说,你买不买?不买就滚。不过你用手拿过的这个馒头你得买走,你弄脏了,我们还能卖给别人吗?汪永顺长一双金鱼眼,瞪得老妇人一哆嗦,连忙付了一个馒头的钱走了。

小玲觉得有这样一个老公真好啊,说话做事再也不用陪着小心了。

佳缘小区三楼那个叫布谷的臭女人,仗着自己老公当了个局长,走路说话都拿腔捏调,说什么随地吐痰不卫生,没公德,还想抢占一楼的楼道停电动车。几个回合下来,汪永顺让她吃了一肚子哑巴亏出不得声。汪永顺先是扯丢了她的电动车车罩,然后又把她的电动车推倒,摔坏了后视镜,接着又划破了她的电动车坐垫。刚开始的时候小玲心里还有点怕,怕布谷的老公来替她出气。汪永顺说,你放心,她老公屁都不敢放一个。小玲问,为啥?人家一个局长难不成会怕你?汪永顺说,正因为他是局长,所以他不敢出声。你不知道当官的都死要面子,他们要维护自己的社会形象。他要是来和我一个守大门的干架,丢脸的是他,传出去大家都会认为他无理。因为这个社会是有良知的,大家都会同情弱者。

小玲想起前不久新闻上播出一个当官的和门卫争吵,还打了门卫一耳光的事。新闻一播出那舆论是一边倒啊,人人都向着那个门卫。最后那当官的被免了职,门卫依然是门卫。

汪永顺说的果然没错。布谷的电动车几次被破坏,她老公真是一声不吭,上下楼遇到时,他还有礼貌地对小玲点点头。这种事要是换了汪永顺,早就堵上门去大骂三天了。谁敢动汪家的摩托车?谁敢动小玲一溜儿摆在花台上的花草和葱蒜?还有馒头店前的空地谁敢占去一寸半寸?长了这个胆子的人还没有出生。小玲想布谷这局长老公也真是没劲,头上那一顶乌纱帽竟似紧箍咒般让他缩手缩脚,任由老婆被人欺负去了。

汪永顺说早晚要把布谷那辆电动车大卸八块。

布谷听朋友的建议买了一个带夜视功能的监控安在自家窗口,镜头就对着楼下的电动车。布谷想只要大白馒头两口子再动她的电动车,监控拍到证据,她就立刻报警。除此之外布谷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对付这两口子了。

就在布谷安装好监控的第二天,她和张凌志一起出门,刚走出楼道门就遇上一楼的男主人,他身后不远处大白馒头也正好走来。平时和邻居不过是点个头的张凌志突然饶舌起来,他对一楼的男主人说,我家在窗口安了一个监控,带夜视功能的。晚上你媳妇的摩托车就靠我家窗下停放吧,在监控范围内安全。一楼的男主人连说谢谢。大白馒头撅着嘴擦身走了过去。

布谷上了张凌志的车,车门未关就埋怨道,装监控的事你怎么能往外说呢?大白馒头肯定听到了,他们有了提防,我的监控不是白安了吗?

张凌志说,我是故意说给大白馒头听的,知道有了监控,他们就不会再动你的电动车了。隔壁邻居别太过了,你还真想抓个现行,把他们两口子送进派出所去?

见布谷撅着嘴不出声,张凌志又说,嫁给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学会宽容大度呢?

布谷娇嗔一笑,敢说我心眼小?

两口子一路说说笑笑,布谷想想这事还真算不上是一回事呢。

果然,自从有了监控后布谷的电动车就安然无事了。

汪永顺的浓痰依然咯着,可是他能有多少痰呢?有时候走过布谷家门口他会忘了吐痰,一口痰竟会带回他自己家里去。

大白馒头到三楼来给她的花草葱蒜浇水,也总是挑布谷不在家的时候,弄得贼惊贼惊的。那几盆葱蒜花草实在给她省不了几个钱,不过是小商贩抢占地盘的习惯使然。

乡下,布谷又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生活的乡下。

在乡下,两户人家为了一条阴沟,为了一小段滴漏都会大打出手,争个头破血流是常事。或许大家都穷怕了,争抢便成了一种生存手段。哪怕争抢回来的东西毫无用处,却也要划归到自己名下,搬进自己家里才心安。

布谷的好朋友余青,老家也在乡下。岁末她邀请布谷一家子到乡下老家去吃当地传统的杀猪饭。

余青老家院落的宽绰让布谷吃惊。余青笑笑说,这得归功于我妈。我妈是一个出名的泼辣女人。我们家房前屋后的地都是她去争抢来的,哪怕是一条小缝隙她都会和邻居争个你死我活,提起她来左邻右舍无不恨得牙痒痒。余青忽而叹息一声,唉,我妈只活到五十岁就死了,村里人都说她是地占多了折了寿。她死后,这院落就传到了我哥哥手里,我哥嫂都是好吃懒做的人,你看看,这院子都叫野草占了去。争抢来这么多地又有什么意思呢?

余青在一家外企上班,薪水高,工作环境优越,日久天长养成视蝇头小利为粪土的清高个性。布谷想贪小便宜的农民气息正从他们这一代人身上慢慢散去,真好。

布谷一家子驾车回城时,在环城路上堵车了。一辆满载面粉的大货车侧翻在路边,一袋袋面粉从车箱里倾倒出来,有的口袋破了,雪白的面粉撒得到处都是。周边的人竟然趁火打劫,成群结队扑过去哄抢面粉,那司机站在一旁大声求饶,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大嫂,这面粉不是我的,我只是替老板运送,二十吨面粉你们这么抢了去,我怎么赔得起呀?求求你们,别抢了,別抢了……

布谷透过车窗看到哄抢的人群中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连忙指给张凌志看,那不是大白馒头两口子吗?只见汪永顺和小玲一人扛了一袋面粉往路边的一辆面包车跑去,两人把面粉装上车又折转身来扑向侧翻的大货车。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大白馒头的弟弟,他经常开着那辆面包车到佳缘小区去,布谷见过他。他们三人往返几次,抢到的面粉装满车箱才开着车匆匆离去。

平时布谷咒骂汪永顺一家,张凌志很少出声,总是劝布谷要宽容待人。这一次他终于忍不住了,这是一家什么人啊?素质差,良心也黑啊。那个司机都哭了,他们怎么下得了手?这和土匪有什么区别?

那一场哄抢直到警察来了才制止住,可是一车面粉没剩下几袋了。货车司机抱着头蹲在地上,他怎么向老板交待?二十吨面粉啊,他拿什么赔?

那天夜里,汪永顺两口子回来得比平常早。汪永顺扯着破锣嗓子唱着歌上楼去,大白馒头一路哈哈笑着。布谷想起那个货车司机欲哭无泪的脸,心里一阵发冷。张凌志摆弄着手中的摇控器,心思显然也不在电视机上。他们都深深感觉到道德规范像一根朽掉的绳子,缠在一些人身上是一挣就断。似乎每一个人心底都有着一股子匪气,挑一个法律无暇顾及的空档这匪气便一涌而出。

过了一段时间,布谷路过大白馒头的馒头店。听到大白馒头正喝斥一个挑着担子卖水果的妇女,一边卖去!一边卖去!别占我的地儿,我在这儿卖了十年的馒头,这块地都跟我姓了,知道吗?那妇女挑着担子踉跄着走了。

布谷想佳缘小区五幢三单元的楼道和花台,十年后会不会也随大白馒头姓了?那时她是否会堵着楼道门收过路费?

小玲看见布谷从店门前走过去。布谷穿一身素白的衣裙,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可一看她脸上那轻蔑的神情,小玲便愤怒地“呸”了一口痰。那一口痰一落地,她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急忙掏出来一看,是儿子的班主任打来的。混小子又犯事了?果然老师说混小子三天没交作业了。儿子,你得争气啊,你爹妈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你可一定要上大学啊。小玲急忙招呼店里帮忙的小工,红妹,你看好店啊,我得去学校一趟。

小玲快步走到大街上,混入熙攘的人群中。她急急地朝学校的方向奔去,仿佛那是一个希望的所在。

小玲相信自己的儿子能考上大学,长大后能像三楼那个鸟女人一样当一个大医生,或者像鸟女人的老公一样当一个局长。小玲急急地往前走着,她没有意识到她仇视的布谷一家竟是她人生追求的榜样。

小玲相信自己的儿子能考上大学,因为有一天他爹汪永顺朝鸟女人家门口吐口痰时,他竟睁着乌黑的眼睛说,爸爸,不要随地吐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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