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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卡日记:活在IS统治之下

2017-05-26龚灿

视野 2017年10期
关键词:拉卡

龚灿

叙利亚的拉卡可能是当今地球上最孤立也最令人恐惧的城市之一,没有经过IS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座城市或者与外国人说话。英国BBC记者迈克·汤姆森在阿拉伯志愿人士的帮助下联系上了一个年轻人,不愿透露真实姓名的萨默(Samer)是一个小型的反IS活动团体的成员,过去一年他的日记在被加密之后经由第三国送到了英国记者迈克的手中。今年2月,萨默的日记《拉卡日记:逃离“伊斯兰国”》由英国企鹅出版社出版。

“这些人会将我们带回黑暗的时代”

2013年3月。我永远不会忘记IS首次出现在拉卡大街上的时间。最初,当反政府武装包围政府大楼时,我们还很乐观,但很快就变天了。反政府武装忙于同政府军交战,部署在拉卡的兵力开始减少,对拉卡的控制越来越弱。反对派武装还多次遭到政府军的空袭打击,IS武装趁机掌控了我们这个无助的城市。

IS利用我们的混乱和无知,开始说服人们加入他们的队伍。起初,他们会用相对温和的方式蛊惑人们,向他们许诺整个世界。我根本不信这个。IS成员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相信自己是真正来拯救拉卡的人,另一种则是暴力分子。

我第一次见到宗教警察“希斯巴”。他们在街上巡逻,朝着一个女人大声呵斥,当时她正将在街上乱跑的小女儿拉到人行道上去。在当地人看来,这位母亲看起来很体面,穿着宽松的长袍,戴着头巾。但这些宗教警察却说她败坏名声,就因为她没有戴面纱。他们脱口而出的脏话在大多数人听来都觉得羞愧。我想知道,他们怎么能称自己是虔诚的宗教人士呢?

年轻的母亲越来越害怕,迫不及待地想离开。她只想带女儿回家,但他们不许她离开。我们几个人就站在不远处,虽然很震惊,但也不敢说什么。这时,阿博·赛义德站了出来。自十多年前退休后,他就在附近的清真寺里当宣礼员。他在我们这里很有威望。

周围的人开始聚拢到赛义德身边。因为过于愤怒,赛义德心脏病发。几个围观的人将他抬到一辆车上,迅速送往醫院。一群愤怒的民众围住了IS的巡逻警察。显然他们害怕接下来会发生不测,赶紧转身离去。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有人问道。人们纷纷回应说不喜欢他们。在我前面的一个人告诫大家不要再说这些话了,IS现在到处都有奸细。“昨晚,他们在纳伊广场杀了一个人,就因为他说了几句他们的坏话。”在我身后一个声音慨叹道:“这些人会将我们带回黑暗的时代。”

禁止男医生给女患者看病

我听到广播里说有些人要被处决了。一群眼睛被蒙住的男人戴着手铐站立着,在他们前面,一个蒙面男子读着宣判结果:哈桑,一直为政府军作战,处以斩首;媒体活动人士艾萨,被指控与外国政党交谈,处以斩首……

刽子手举起刀行刑。我们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哪怕流露出一点真实情绪也是相当危险的,因为IS成员正紧盯着人群。我们完全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下。我注视着周围人群的脸,想从那些悲伤静穆的眼眸背后读出他们的想法。从有些人的脸上我看到了愤怒,他们盯着刽子手,似乎是要记住那张脸,然后等机会来临的时候给他们重重一击。虽然人们现在满怀恐惧,但这种恐惧肯定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人们都在期待那个闪光时刻来临,届时将奋起反抗刽子手和凶残的IS成员。

我身后有些人打算离开这个令人绝望的可怕地方,但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IS定要我们目睹眼前的杀戮。

广播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名字,那是我的邻居。我无法控制自己不过去看看,然后我看到他的头掉落在地上。我几乎无法站立,这个场景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走在回家路上,我大声咒骂着,一群IS的宗教警察冲过来将我抓起来。我向他们求饶,没用。“你随意骂人,罚你40鞭子。”一名男子开始抽打我,我从他眼睛里看到的是一派洋洋自得。

当我到家时,人已完全虚脱。然后我那怀孕的姐姐受到惊吓,开始大出血。必须尽快将她送去妇科医生那里,但当我们抵达诊所时,诊所已经关门了。一个男人告诉我们,医生是他多年的邻居,已经被IS抓了,诊所也被关了。IS规定,禁止男医生给女患者看病治疗。

将孩子送往战场

这天阳光明媚。很久以来第一次没有听到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那种声音我们已经习以为常,甚至麻木了。漫长的阴郁之后,这样的天气令我开心起来。

我听到一个男人在喊我,我假装没听见,大步往前走。我知道那人叫马苏德,是当地一家杂货店的店员,臭名昭著。他失踪过一段时间,有人说他加入了IS,还参加了他们的一个培训班。

我越走越快,马苏德紧追不舍。他更大声地叫我名字,引来很多人侧目。为了摆脱他,我迅速拐入左边的一条小巷子,那里能通往我工作的商店。

走到商店,我很诧异怎么还没有开门。太奇怪了,因为店主阿布从来不会迟到。

阿布一整天都没有来。下班后,我去了他的家里。是他儿子开的门,阿布正和他的许多亲戚坐在一起,商议事情。他12岁的侄子马哈茂德已经失踪十天了。今天早上追赶我的那个家伙马苏德说马哈茂德在阿勒颇北部为IS作战时被杀了——他被IS洗脑了。

尽管有些意外和悲伤,但类似的消息听得太多,也不再大惊小怪了。一段时间以来,IS一直把孩子当作童子军送往战场。这表明他们已孤注一掷。

第二天,我去工作,战斗机的轰隆声震耳欲聋。跟往常一样,街上的IS成员像无头苍蝇般疯狂乱窜。当天晚上,拉卡全城实行宵禁。

爸爸死于轰炸

我们兄弟姐妹计划在母亲节那天举行一个小聚会。这是3月一个阴冷的早晨,我听到了战机的轰鸣声,立即赶回家中。

离家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的烟雾越来越浓。战机袭击了我们的街道,邻居家的房子坍塌下来倒在我家屋顶上。一个邻居告诉我,我爸妈受伤了,被送到了医院。看到家里房子的受损情况,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医院里弥漫着血腥和死亡的味道。我们兄妹几人被带到尸体存放处,看那里是否有我们的父母。

那一刻我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失措。我们找到了爸爸,走到他身边时,我感觉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爸爸还在那里。他的身上满是伤痕,盖着一张白床单,脸露在外面。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来,还能看到弹片留下的伤痕。

一种绝望的情绪向我袭来,我瘫倒在地。这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之一。

“你妈妈正在这里救治,”有人安静地说,“但是不要进去。”两个小时后,医生出来了。“我尽了最大努力,但她伤势很严重。”医生说道。

父亲的葬礼结束后,在家人、朋友、邻居的慷慨帮助下,我们家被炸毁的房子得到修复。有人给了我们水泥,有人给了钢筋,终于可以将两间房连起来,外面的院子也被修整一番,但有些地方已经无法修复了。

妈妈的身体壮况一直在恶化,当我们借住在朋友家时,她的身体非常虚弱,精神也很差。知道可以回家后,她深感欣慰。

想留在拉卡却被迫逃离

2016年5月下旬。

只要情况允许,我想一直待在拉卡。它留给我最美丽的一些回忆,我想留住这些东西。我愿意承受各种困难,我也做好了死在拉卡的准备。

如果不是妈妈,我永远不会离开。她一直惶恐不安,她知道我被他们盯住了,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朝我开枪。所以我开始了流亡。

我所在的难民营里到处都是和我一样的人,成千上万人逃离家园,逃离IS的控制。他们的哀伤远没有结束,甚至永远不会结束。

难民营里食物和药品都很缺乏,战斗机盘旋在上空。很多人告诉我他们宁愿已经死了,也不想这么苟活着。许多人希望能进入土耳其,但边境已完全关闭。绝望至此。许多人因轰炸致残,这给他们本人及其照顾者带来重大麻烦。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在恐怖中。然而哭泣和诅咒是无用的,他们只能互帮互助。

我随身带着的小包里存着许多回忆,有我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的照片,不过如今那些人和事早已面目全非。其中有张照片是我的一个老同学,据我所知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有一张是邻居的照片,他们和孩子一起死于空袭中。还有张照片是一个老朋友的,他被IS钉在了十字架上。这些照片中有我们那已被炸毁的家,有我们的街道,现在它们都已是残垣断壁,人去楼空。

但那些我最挚爱的图片已印在脑海里。那里有一个美丽的女孩,我和她度过了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直到命运将我们分开。她被迫和IS成员结婚。还有和我一起学习的同学,我们已经无望再相逢了。

我试图通过这些东西来维持我对拉卡的记忆。我始终坚信,虽然这些珍贵的记忆已经远去,但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到家乡,我还会有新的记憶。这是我的心愿。

(李昭瑾摘自《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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