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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金文书法历史地位研究

2017-05-25李思航河北美术学院书法学院石家庄050700

名作欣赏 2017年14期
关键词:书法史书家篆书

⊙李思航[河北美术学院书法学院,石家庄 050700]

清代金文书法历史地位研究

⊙李思航[河北美术学院书法学院,石家庄 050700]

清代金文书法在清代书法史和篆书发展史中都有着重要的地位,其取得的成就需要重新构建一个书法史叙事模型与之相适应,而擅写金文的书家在文字学上也有一定的水准。此外,清代金文书法也对20世纪取法金文的书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清代 金文书法 叙事模型 历史地位 影响

一、清代金文书法在清代书法史中的地位

清代是书法变革与综合整理期,金文书法置身其中,一是受到裹挟,二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清代金文书法所取得的第一重大成就是让金石学从侧重于研究文字学、史料学走向了兼顾探讨形式美学的道路。“写金文”成了文字学家和书法家共同关注的命题。众多文字学家使用金文作为自己在书法创作中的素材,这使得“研究性材料”变成了“生产性材料”。这种取法上的新的突破和闪光,使得清代篆书取得了质的飞跃。

不单是标准的钟鼎铭文,就连铜镜铭文也被书家们学习,这也是一大进步。另外,权量诏版这类过去不受重视的材料也成了书家取法的对象,这类材料其实是很有营养的,丁文隽谈道:“秦诏版、权量文,虽亦为小篆,然瘦硬方折,与《泰山刻石》不同,是为后世方笔之祖,不可不学。”丁氏虽然将权量诏版划归小篆,但也注意到其与其他刻石类小篆的区别。这区别的本质其实在于权量诏版虽然在字形上与小篆接近,但实际属于金文序列。

到了晚清李瑞清那里,向金文取法则成了改变篆书流于邓派、千篇一律的灵丹。他“曾将六十多种鼎彝盘敦按器分派,包括殷墟甲骨,共分十派。于各派源流、风格、笔法等都有所论述”。可以想见,李瑞清等书家之所以可以避免淹没在邓石如的篆书风格之下,和他们对金文的研习是大有关联的。

清代金文书法所取得的第二大成就是多样化的类型构建。“碑学对清代大篆影响,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大篆取法范围得以扩大,涌现出新的风格面貌;二是碑学的用笔渗透到大篆书法,大篆书法日趋灵活、多变。”

金文书法在清代书家的演绎下,手法多变,风格各异。颤抖、描画、平铺直叙、注重水墨都成了书家们用以取得个性化书风的技术。言恭达先生曾说:“书篆贵圆熟,圆熟则使转灵便,结体熨帖;书篆又忌烂熟,烂熟易俗,难得生意。书篆贵得笔意,避俗去巧,笔少意足,黄宾虹、章太炎之篆笔意甚高,值得细读。书篆贵淡不贵艳,贵自然不贵着意,贵老重不贵秀嫩,‘秀处如铁,嫩处如金’方为用笔之妙。”清代金文书家正是在不断上下求索和尝试技术中逐渐取得了用笔之妙,从而在纸上创造了丰富多彩的金文书法艺术。就清代书法的总体情况而看,传统文人行草书虽一脉相传,薪火不断,但未成为书坛之主流。反而是碑派书法占了上风,篆隶北碑大行其道。金文书法作为碑派书法之篆书中的一员,其地位不可谓不高。但因为篆书,尤其是大篆的识读难题,使之在书法中属于“小众文化”,其社会普及度显然不如北碑与隶书。而在清代篆书系统内部,邓石如和其标准化小篆具有教化主的地位,专事金文的书家中却少有能与之抗衡者。可以说,清代金文书法在清代书坛中占有重要地位,但也不能过分拔高。

二、清代金文书法在篆书发展史中的地位

钟鼎铭文既是实用文字,又是书法艺术。秦代以后,篆书退出历史舞台,但并未从此消失,在清以前的历朝书法史上,擅篆书家虽并不繁盛,但各有才人,并未使篆书艺术断绝,但这一点仅是针对小篆书法而言;相对的,在青铜器铭文艺术退出历史舞台的同时,金文书法也在书法史上陷入了沉寂,这主要是由于实物被历史掩埋,没有进入人们的视线,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清代。

清代书家使用金文作为创作的素材,使金文书法来到纸面,也掀起了篆书艺术的又一个高潮。但这相隔千年,分别出现在中国书法史两端的“金文书法”,其功用、技法与书法性质并不相同,我们对其鉴赏时的审美态度也有本质区别。“夏、商、周三代的青铜艺术向我们展示了奴隶社会艺术的风格特点。史载夏铸九鼎,是奴隶主阶级政权的象征。商至西周是奴隶社会的最盛期,这时的青铜礼器,其形制、花纹的设计、装饰围绕着一个主题——宣传奴隶主贵族的‘神权’观念,因此,它充满了神秘、恐怖和威严的格调。这是奴隶主阶级的审美理想在艺术中的反映。而作为这时的青铜器艺术的一个组合部分的铭文,其内容为为统治者歌功颂德,书法风格也以凝重、庄严而浑朴为主调。这一风格的形成,既有前述这一创作审美意识的主导作用,同时也正与文字及其书法在这个阶段以‘象形’为书体构形表征的描摹性笔法相适应,从而这时的书法表现技巧的基本特点是生拙、粗犷而圆浑的。”可见,金文书法在产生之初是创制性的,为的是在奴隶制社会的前行进程中取得稳步发展与适于生产(包括熔铸和手写)的生存空间,而到了清代,则是创造性的,同样是为了取得生存空间,但与前者不同的是,清代金文书法所追求的是书家本身的生存空间,所以以金文素材来创造书法图像就成了这一时期的本质。

金文是中国书法在源头上的重点研究对象,由于其生产方式是熔铸和刻画,使得其和书法形成概念之后的定义——“用毛笔在纸上挥运”形成了一定的矛盾。这导致要想使金文真正纳入书法的研究系统,就要追溯其附着在青铜器之前的“书写”的形态。上古青铜器铭文的书写状态于今已不可见,而且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由于正体文字的变化以及青铜器大量被掩埋的诸多因素,导致金文出现了断层。时间到了清代,在朴学的兴盛和大量青铜器出土的推动下,金文成为了清代文人、书家的书写取法对象,真正走入了书斋,走到了纸上,这让我们从另一个层面看到了金文的纸面书写状态。清代书家使金文书法发扬光大是有其历史原因的:一方面是由于清代的文化高压政策,使汉族知识分子将学术精力转向考据之学;另一方面是书法在清代进入了变革期,文人书法的支柱“二王”一脉的行草书系统逐渐走向末路,书法界急需注入新的“增长点”以增加行业活力。在这些要素的共同驱使下,篆、隶、北碑、楷书逐渐升温,成为清代书法的主流,而金文书法也借着这股东风,建立了自己在书法史上的地位。

综上所述,清代金文书法在整个篆书发展史上其实有两重意义:一是接续了书法源头位置的金文的衣钵,使其重光:二是使金文纳入了书法,避免了金文在文字和书法二者之间徘徊的尴尬局面。在这两重意义之中,后者显然更为重要。

三、金文书法的书法史叙事模型

书法史一般都存在一个叙事模型,以此为框,填充具体内容,当新的材料进入视野,或是书法界取得新成就时,模型也随之变化。当然,清代金文书法加入书法史序列之后,金文书法叙事模型也发生了改变。

拙作《论甲骨文金文形式演进的性质》一文中曾将金文分为八类,即:“1.商代族徽金文;2.西周长篇大论的金文;3.东周后向装饰化演进的鸟虫金文;4.兵器金文与钱币金文;5.权量诏版金文;6.铜镜、虎符、铜印等上的金文;7.中古以后仿古器物所制的金文;8.现代金属上的文字。”

以上的分类未见得周全,且聊作一观。这种分类视角是建立在广义金文的基础之上,即对金属上的文字进行的分类。我们在研究书法史的过程中发现,这八类中的前六类都曾被书法史或详或略地讨论过,也就是说,它们被承认具有“书法的地位”,而不只限于文字。当然,这种地位的确立取决于我们以什么样的视角看待这些金属上的文字材料。

在书法史中,金文书法一般出现在商末,终于春秋战国时代,也就是说其在书法史叙事模型中处于早期位置,但这一部分金文并非狭义书法的涵盖范围。狭义的书法概念产生于汉末,伴随着章草的兴起而产生,核心是讲求毛笔的挥运。而某些以“字”的形式出现的不论载体与介质的文字艺术最终定性成书法,只能说是狭义书法概念产生之后在广义层面上对其进行的追认。其实这些或许称之为“铭文艺术”更合适。

书法的概念产生以后,由于历史环境的影响(文学艺术的话语权被世家大族所垄断),很快进入了“二王”时代。这使接下来的一千多年时间里,帖系书法占了统治地位。帖系书法和碑系书法的本质区别在“继承的维度”上。帖系书法的传承是“由纸到纸”,而碑系书法的传承则是“由铸刻到纸”,清代金文书法尤其是个中典型。

清代的金文书法无疑在碑学体系中占有重要位置,但其性质还可以继续探讨。清代金文书法并非在青铜器上铸刻铭文而学习先秦金文,而是在纸面上进行探索。这在纸面上取得的一系列成就,标志着金文的审美与传承视角之变,即从立体到平面。对于青铜器铭文艺术的理解,不能简单从拓片角度考虑,也要站在青铜器本身的立场考虑。同样的行书或楷书字体,大楼之上的广告牌,效果绝不同于纸面上的书迹,这是三维立体与二维平面的区别。清人对青铜器铭文,或拓片的临摹所产生的金文书法正是一种“由立体到平面”的继承,这是清代金文书法所走出的第一步。第二步则是“由平面到平面”。当早期的清代金文书家通过探索将铭文艺术转化成书法作品以后,这些作品便成为后来书家的取法对象,这样便又进入了帖学范畴,归复到一种由平面到平面、纸到纸的继承关系上去。我们看清代的金文书家,在临摹金文的时候绝少有不受前人或同时代书家影响的,这在清代中后期尤其明显。

拙作《用传播学视角看清代书法史——对传统“碑帖两线模式”的认识》一文曾谈道:“清代的碑学书法其实还是帖学,因为是写在纸上的,而且技术也是采用‘纸面性的’,在这些人手中,碑只是一种可供使用的创作素材而已。”这样说不是要否定囊括着钟鼎铭文的各种“非纸书法”作为书法的合理性,而是想在另一种角度下探讨它们在书法史中的准确位置。

回过头来看书法史,甲骨文出现—甲骨片被掩埋—金文出现—青铜器被掩埋—小篆出现—秦刻石被掩埋—隶书出现—竹简和汉碑被掩埋,等等,这是“顺向书法史”中的脉络。我们要注意,在青铜器被掩埋之后,金文是否真正消失。其实或许可以拿金文比作恐龙,青铜器就像化石,隶楷行草就像鸟。众所周知,恐龙灭绝以后,其化石沉入地下,而一部分幸存者转化成鸟类继续延续,直到有一天化石被发掘被人类所认识。这道理在金文上也是一样,金文被小篆取代之后,青铜器被埋于地下,而一部分金文的元素和基因附身于之后的各种字体而继续存在,直到清代重生。

最终我们可以大致构建起金文书法的叙事模型,这大体可以分为四个部分:1.钟鼎时代;2.杂器时代——包括权量诏版、铜镜、虎符、货币、铜印、兵器等;3.转化时代——基因通过字体的演变传承至隶、楷、行、草诸体中;4.纸面时代——清代金文书法。

四、清代金文研究对学术的贡献

清代金文学是一门综合学科,除了由文字学、考据学研究走向书法实践之外,学者、书家们在研究金文文字之美与书法价值的同时,文字学、历史学等也同时发展,涵盖在金文文字中的一切信息要素都成为了可供研究的材料。

清代伊始,金文就进入了文字学家的视野。“被誉为‘说文四大家’的段玉裁、朱骏声、桂馥和王筠等,都曾利用金文来研究《说文》,他们逐渐发现金文不仅可以证补《说文》,而且还可以校正《说文》之误。”有清一代,古文字学者都在研究着金文素材。可以说,清代金文研究对文字学的贡献是相当大的。此外,“清代学者在搜集、整理和著录铜器过程中积累了很多关于铜器选择、去锈、传拓和辨伪方面的宝贵经验。因为有了清代学者克服种种困难所做的努力,今天的研究者才能拥有更多可依凭的材料。”清代金文书家们在金文研究领域取得的成就,正和他们在书法上的实践相呼应。

五、清代金文书法影响的20世纪书家

清代书家在书法层面上对金文进行的探索对一批在20世纪先后名世的书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些书家上承清代金文书法遗韵,又为当代的金文书法创作起了铺垫作用,其历史地位值得肯定。

金梁(1878—1962),字息侯,号小肃、东庐等,浙江杭州籍。光绪三十年中进士,任京师大学堂提调等职。著有《清宫史略》等。金梁的金文书法继承了直接描摹的手法,其线条流畅,用笔飘逸潇洒,字取左右倾斜之势,从容生动而神采动人。

王师子(1885—1950),本名王伟,字师梅,号墨稼居士,江苏句容籍。多年从事书画教学工作,治学谨严。王师子有《临秦诏版》传世。其作线条刚劲有力,颇显作者笔力雄健,布局参差错落,却无甚凌乱之感,较好地体现了这一路金文的神髓。

容庚(1894—1983),本名肇庚,字希白,号容斋,斋名颂斋,广东东莞籍。著名文字学家,曾任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等职。著有《金文编》等。容庚所写的是小篆式金文,其笔墨光润,但在润泽的外表下,古朴凝重之感却体现出来,这种意境无疑是内敛的,不通过外在形式强调,而要依靠欣赏者的学识来体味。

① 丁文隽:《书法精论》,人民美术出版社2007年6月版,第222页。

② 刘惟裘:《熔铸古今继往开来——近代杰出的书家李瑞清》,《书法》1999年第6期。

③ 张洪峰:《论晚清大篆书法兴起之原因》,《大舞台》2011年第1期。

④ 言恭达:《篆学散记》,《书法》1995年第2期。

⑤ 徐利明:《中国书法风格史》,河南美术出版社2009年1月版,第24页。

⑥ 李思航:《论甲骨文金文形式演进的性质》,《魅力中国》2012年第3期。

⑦ 李思航:《用传播学视角看清代书法史——对传统“碑帖两线模式”的认识》,《大众文艺》2012年第10期。

⑧⑨ 郭国权:《清代金文研究综论》,《吉林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第8页,第155页。

作 者:李思航,艺术学硕士,河北美术学院书法学院教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书法史、艺术传播学。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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