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富

晨 景

妹妹吹着口哨

赶牛上山

母亲弯腰挑水煮饭

父亲咳嗽喘气抽烟

弟弟正在云朵上磨刀

刀口闪烁的锋芒

像早起的第一缕朝霞

正在舔食瘦弱的村庄

草 根

再回老家

看见草

像潮水一样漫上来

草漫向山路

奔向土地

涌向瓦房

以排山倒海的气势

对一个空旷的村庄发起进攻

我的父辈们

曾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立下斩草除根的誓言

并为之耗尽一生的奔忙

然而 他们的搏斗在时间的刀锋下

显得越来越力不从心 甚至徒劳

如今 这群来势汹涌的草

就要将他们 连根拔掉

赶马人

上天拿掉了他的一只眼

只得赐给了他一身好力气

在赶着马爬山的时候

也赶着自己前行

山路挂在云中

从未被卸下

赶马人把生命

一点一点推到山顶

马蹄声响起

村子里的水泥房子

劈开风雨全体起立

暮年的村庄

山路穿过赶马人的年轮

越来越陡峭

赶马人身上

淌着驮马的汗滴

馱马的眼中

浸满赶马人的泪水

背 架

某些事物 它的卑躬屈膝

是命中注定的

比如背架 天生就弯着腰

却并不是向生活与村庄叩首

而是用低头的方式四两拨千斤

一根不被看好的木头

就这样歪打正着

木匠的目光含着剧毒

一分二的痛

从此藏进并肩作战的骨头

化肥 煤炭 水泥 粮食 群山

步步紧逼 让背架一退再退

直到钻进主人宽厚的肩膀

这样负重前行的日子

压弯了铁打的汉子

压得他们 纷纷从梦里

逃离了这个村庄

三 街

这条幽深的巷子

是我上下班的必经之路

每天来回四趟走过这窄窄的小巷

途经墙壁斑驳的风声

我想 三街一定藏着这座城的密码

比如 补锅的外地人

一定从洞开的锅底

取出了医治乡愁的偏方

配钥匙的老人

胸中藏着打开心锁的秘诀

补衣服的少妇

知道衣裤的苦难

修鞋的师傅

看看行人的步态

就明白谁是踩着刀锋行走

……

恐惧症

这一条街

两旁的绿化带上

种了一种特别的树

为了使它们步调一致

每隔一段时间

园艺工人的电锯

就会像理发师的推剪

把那些冒尖的树枝咔嚓咔嚓截断

众多的树枝被腰斩后

伤口的白骨寒光一片

每一次看见园艺师的杰作

就会心慌 莫名的害怕

总觉得头顶藏着一个危险的飞轮

以至于每次走过这条街

我都低着头 匆匆穿过人群

神 医

没有红绿灯的十字口

匆匆行人的生命

止于滚滚车轮

警察为了提取证据

调取了监控录像

慢速度观看一个生命

陨落的过程

为了划分责任

他们一遍遍反复观看

一个健步如飞的行人

就在短短的几分钟内

活了又死

死了又活

望夫石

我老家的山崖上

有一块如人型的石头

村子的半仙学外地的风景区

给它起名望夫石

并硬塞给石头一个故事

石头背负着莫须有的传奇

开始一步步走进村来

匍匐的石头

一路坎坷走出无数个自己

在村口 在山顶 在河边 在路傍

默默的伫立 眺望远方

不过她们现在不叫望夫石

叫望子石 望女石 望孙石……

乡村爱情

王大顺二十三岁那年

娶了邻村的张小花

王大顺三十三岁那年

一直未孕的张小花

被查出终生不孕

王大顺五十六岁那年

张小花双目失明

王大顺开始做一件大事

在自家堂屋里修双人墓

王大顺六十八岁那年

张小花病逝

王大顺将张小花搬进堂屋的墓里

然后吞下凑了数年的安眠药

搂着张小花静静的躺下

像睡在他们生前的双人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