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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雪国

2017-05-22洛盐

青春 2017年5期
关键词:执念雪国雪球

洛盐

对于日本的记忆,已经很久远了。

小时候哭着嚷着耍脾气要买的奥特曼叮当猫樱桃小丸子碟片,现在还静静地躺在我的书架上轻轻地落了层灰,没有缘由是不敢再去触碰的。长大后,并不痴迷动漫的我在别人眼里是个乖乖的好学生,好像那个调皮捣蛋被追几条街死不道歉的人已经换了一个名字在另一个时空里平行成长似的。

可无论是乖学生,还是捣蛋鬼,我终究还是长大了。

长大后的人,总是会慢慢变得健忘的,更确切地说,是选择性健忘。他们会记住那些不想忘记的,忘记那些不想记住的,甚至是编织记忆来弥补缺憾,然后用各种鸡汤鼓励自己昂首阔步地前行,步履匆匆地拥挤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之间,坚守着内心深处最执拗的执念。

而这个执念,在每个人心目中又有着不一样的含义和意义。我最开始将它理解成一种不服输的傲气,于是咬着牙挺到了最后看到父亲未来得及擦拭的激动之泪,看到他满地的烟头和嘴角欲言又止的喜悦。后来我又觉得,那也可以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的虎山勇气,于是一年如一日的执着坚持终于将不可能写成了可能,不是所有的坚守都能到最后,但所有走到了最后的都因为曾经坚守。而现在,我更喜欢将之理解为一种万事皆有因果的豁达与淡然,将所有的苦难与挫折都一笑了之,只想借着不长的生命去亲身体验这不短的人生,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放大千万倍地吮吸着,感受着,像没有明天那样放肆地哭,洒脱地笑,拼尽全力地活着,即使“过则易折”。所谓的执拗,已然变成了当下的释然。

这场说走就走的雪国之行,除了被日落未至行人空旷的雪路滑到数跤摔出两膝淤青,感慨寒风凛冽人气毫无的独世雪景外,并未若川端康成笔下那茫茫无际的悲哀与纯净之情般绵延我的心塞,也未若少女般执着的天国情书那样美若梦幻感人肺腑,甚至连最初最打动我的高仓健《铁道员》里的站台温情,都消失在迷之雪雾里。对于雪国的执念,让我有些小小的深深的失望。

都说南方少雪,甚至被戏言成:南方人没见过雪。

可能是物极必反吧,若身在北海道,每年见惯了如此寂寥敦厚的大雪,怕也难生出如此执念一说吧。

可是,雪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是個南方人,但身在江南,不巧也碰上过几场大雪,一直觉得前言有“污蔑”一说,但想起之前到厦门上课,听到那边的学生说起自己从未见过雪,虽不免吃惊,却也印证了“童年无雪”这一说,只盼他们能有一场别样的初雪。可就在前几天,看到在北京考试的他们,忽然遇上难得的大雪,薄薄的雪地里,他们迎风跳舞,开心地迎接着人生当中的第一场雪。隔着跨国的手机屏幕,我嗅到了一丝雪夜里甜甜的气息,嘴角还是不自觉地浅浅地笑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什么感觉,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是即使失败也要笑着离开的帅气,是茫茫人海有幸执手相伴哭笑的青春,他们应该是幸运的。

我随便抓了一把路边最新的积雪,将之揉搓在掌心里,松松的,软软的,却可以揉成一个结实的小球,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帅气地打落在前行好友的背影中,换来她回头龇牙咧嘴的伺机报复。最后我不得不求饶,偷偷哈着手气将手掌悄悄伸入她温热的口袋里,好像捂着一团永不会熄灭的火焰。

是的,我喜欢雪,喜欢它松松软软地刺痛我的掌心,喜欢坚硬如石地温暖我的心房,而不是化作一个呆呆的白色背景板,被人传来传去秀圈里的恩爱,苍凉地等待着别人的随机邂逅。

记忆中对雪的印象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孩童时期,爸爸一早在门口给我堆了一个巨大的雪人,我开心地到处炫耀,邻家哥哥看到后却一阵忍不住的嘲笑,我赌气似的索性把自己的围巾解了下来围在了它的脖子上,无言的示威:我的雪人不丑。他不笑了,然后傍晚时就听到有人在楼下喊我的小名,我探出一个不大的脑袋,却看到了一幅让我至今温暖的画面:哥哥和几个小哥哥挥动着红通通的双手,指着身后刚堆好的雪桥,让我下去一起玩。我已经快忘记了那时不顾爸妈劝阻奔下楼的兴奋,却依然记得他们亮晶晶的眼睛里藏不住的骄傲和只属于那个年纪他们独有的欢乐。

雪桥差不多和我那时的个子一般高,导致我兴奋地只顾着踩上去忘记了防滑,结果不出意外地摔了个四脚朝天。他们又恢复了以往的调皮指着我的糗样笑地前仰后翻,可那时的疼痛,比起心间溢满的温暖而言,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我拍拍沾满雪的裤脚,爬起来就追着他们跑,我们几个,就这样一直玩到夜深人静华灯初上,直到家长们的千呼万唤而至,才笑闹着离开。那座雪桥,俨然成了我童年时期最难忘的风景。

我趁着好友拍照之隙,戴起手套跳入雪地里,打算凭着记忆中碎末的零星片段,给自己堆一个漂亮的雪人,还一个儿时的愿。可无奈最后落成之时,连自己看着都觉得寒碜,忍不住还是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戴在它的头上,想要合影之时,却在镜头里看到了一个男孩晶亮的眼睛。他笑着指着后边喊:“妈妈,你看这是雪人。”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头,心想这个中国小男孩怕也是没见过雪的吧。也不知是因为他的一喊给我了些许鼓励,还是觉得对不起自己儿时的经历,我最终还是捧起了雪,打算拯救这个残缺不堪的雪人,而那个男孩,也偷偷捧起雪,悄悄地跟在我的身后。

记忆当中还有一次关于雪的印象是在高中,那年的大雪差点封了路,可那一周偏偏轮到我们班打扫校园,于是便出现了一个铲雪小分队,身为班长的我身先士卒,拿起雪橇就开始干活,后来不知怎的人越来越多,连老师都纷纷出来和我们一起铲雪,我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人群和已然消失的雪地,说不上的滋味,心头暖暖的。可干完了活,大家对于几年难得一见的大雪还是起了玩心,开始在班级、校园里打雪仗丢雪球,整个班级和走廊上都闹哄哄的,到处都是一片追打过的狼藉。这一闹便惊动了我们的数学老师“大雷”,兼德育处主任,他套起靴子吹响口哨追着我们满走廊跑,而丢向他的除了前前后后一个个冰凉的雪球还有一张张璨烈如花的笑脸,最后他们集体一扑,竟冒着贴黄榜的危险将大雷围在中央雪球夹击。坐在教室的我托腮望着走廊那头的战况,看着大雷脸上变换莫测的神情,从一开始的震怒,到后来对这帮猴孩子胆大包天的无赖感到稍许无奈,到最后竟然咧嘴一笑,拍了其中一人的脑袋,我知道他们已经成功俘虏了大雷。可同时我的脖颈竟然也遭遇了袭击,一股冰凉的刺骨感遍布全身,回过头就看到一张放大的恶作剧得逞般的笑脸,于是便抡起一个雪球追着他也跑到了走廊尽头。看着那人孩子般得逞的笑,我竟然一下子理解了之前的大雷,为何这般生不上气又哭笑不得,可手中的雪球还是丝毫不差地落在对方身上,还冲着他哼哼挑衅了一番,可他早像个猴子一样溜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偷袭。那时的我处于高考前崩溃的边缘,每天的生活只剩下三点一线间机械地来回运转,却也是记忆中最幸福最有勇气的一年。

之后我离开了家乡,对于雪也渐渐失去了当初的感觉。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为我搭过雪桥,也再也没有人会在我的后脖颈里丢雪球和我奋不顾身地打雪仗了,关于雪的一切记忆,好像都停住了一般。我再也找不到比他们更璀璨的雪景了。

看着身旁依然不堪入目的雪人,看着远处依然在拍照的好友,我索性横躺下来,在茫茫雪地里呈大字型卧躺着,感觉雪花从我的眼球处打着转儿落下来,落在我的脸颊上,头发上,衣服上。世界在这一刻突然安静了,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一般,我恍若到了一个雪茫茫的宇宙中心,无际又浩渺。这银装素裹万籁俱静的雪国,如电影般一幕幕回放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起了那个站台,那个想去全世界的少女,那个傻傻的可怜的铁道员,想起了那堵再也开不进火车的墙……然后我笑了,原来,你们都在啊。

当好友跑过来以为我要被埋在这里担忧地要拍掉我身上的雪时,我拉住她的手,指着衣服上的雪花孩子般兴奋地说:“你看,真的是六边形的耶。”她翻了一个巨大的看智障的白眼,将我从雪地里捞起来,把我的帽子从旁边的雪人身上拿下来重新戴回我的头上,还不忘嗤笑一番我的大作。我没有像以往那样针尖般地回击,只是在下山的时候,一直望着那个三角头雪人,傻笑着离开:我的雪人不丑啊。

雪国,诚没有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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