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被誉为“德高、学高和寿高”的著名语言文字学家周有光先生于1月14日不幸逝世，享年112岁。周老在祖国语言文字事业上建树颇多，贡献卓著，比如创建了现代汉字学和无编码输入法等，本文对此做些粗浅评述。本人有幸两次拜访周老，可谓受益良多，并在周老感召下，进行了一些语言文字方面的研究。

关键词：周有光；现代汉字学；无编码输入法；《现代常用汉字规范字典》

中图分类号：H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7）04-0166-03

惊闻周老有光先生1月14日溘然长逝，我感到万分悲恸。对周老的仙逝，深表痛悼。

我退休不不久就被聘到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规范词典》课题组从事字词典的编写工作。我们和周老同住国家语委（原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家属大院——北京市东城区朝内大街后拐棒胡同甲2号，周老住北面新一樓一单元三楼，我们住南面排字楼二楼，所以经常看到周老坐在轮椅上由保姆推着出来晒太阳、活动筋骨，偶尔也跟老人家摆摆手打个招呼。

周老作为著名语言文字学家、杰出文字改革家，他制定《汉语拼音方案》、促成国际投票通过《汉语拼音方案》成为拼写汉语的国际标准等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他早年提出的“现代汉字学”的著名观点，首见于《现代汉字中声旁的表音功能问题》，后又见于《汉字声旁读音便查》的《序言》和《后记》以及《现代汉字学发凡》。周老认为：“汉字学可以分为两部分：一、历史汉字学，二、现代汉字学。”“现代汉字学以现代汉字为研究对象，目的是为今天和明天的应用服务，为‘四化服务，尽量减少汉字在现代生活中的应用不便。”“‘现代汉字学是个新名称、是件新事物。它播种于清末，萌芽于‘五四，含苞于解放，嫩黄新绿渐见于今日。它是时代的需要，有待切实研究。”“在汉字学的领域里，应当厚今而不薄古，开今而不泥古，用今而不废古。”（《汉字声旁读音便查·后记》）此外，他在《现代汉字学发凡》中也详细进行了讨论，他说：“现代汉字学研究的问题和研究方法跟历史汉字学很不相同。……这决不是抛弃或背叛历史汉字学。”

“现代汉字”这个术语虽然在周先生之前就有提及（丁西1952.8，黎锦熙1952.9，吴玉章1955，魏建功1964，文之初1965.9），但作为一门学问——“现代汉字学”的明确提出当属周先生。自周先生提出“现代汉字学”的观点后，响应者众。其中，上海师大高家莺和华东师大范可育两教授撰写的《建立现代汉字学刍议》（1985.4）揭开了高校《现代汉语》教材“文字”部分改革的序幕。研究现代汉字学的论著也不断出现，如苏培成、费锦昌、高更生等的名家大著。笔者于1969年10月大学毕业后，一直在高校主要从事“现代汉语”的教研工作，权且算是周老麾下的一名小卒。我不仅把周老理念贯彻到“现代汉语”教学中，在学生毕业实习前的“汉字过关”中也尽力贯彻了这一思想。在我编著的《现代常用汉字规范字典》（2006.4）中同样运用了现代汉字的字符分析即构字法分析和现代汉字的核心结构单位——部件的分析，在研究诸家著述的基础上，总结归纳出“意符字、意音字、记号字、意号字、音号字、意音号字、合音合意字”等7种构字法（详见《字典·前言》），并运用每个常用汉字的分析中，这在学界尚属首次。《字典》出版后，影响尚好，有多篇书评予以评论。

诚如周老所言，“现代汉字学”是个新名称、新事物，因此对“现代汉字学”的研究遇到的问题越多，请教周老的愿望也就越迫切。此外，由我负责修订的《现代汉语异形词规范词典》（2002.12）的“代序”——《异形词的整理和汉语词汇的歧异现象》为周老赐稿（时年97岁）。“代序”对李行健先生主持并通过专家鉴定委员会和审定定委员会审定通过的国家语言文字规范文件《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教育部、国家语委2001—12—19发布）予以充分肯定的同时，又提出一些独到见解，读后颇觉有请教周老的必要。基于以上二因，便与词典组友人商定，找个恰当的机会拜访周老。2008年6月26日上午9时，在友人引领下拜见了周老。小书房开一门，便看见一位百岁老人侧身向外坐在书桌前乐呵呵地等待我们。周老顺手拿出助听器放在耳郭里，不紧不慢地说；“人老了，听力减退，不戴这个不行了。”边说边叫我坐下。于是我便在那张脱了漆的旧式木桌旁与周老相对而坐。我说：“周老，您倡导的‘现代汉字学的观点，我们非常赞同，我们在‘现代汉语课中也都讲‘现代汉字了，但有些问题还不甚理解，敬请周老指教。”周老说：“现代汉字学是一门大学问，一个泱泱大国应该有这一门学问。”接着，就我提出的相关问题耐心地向我解释，边说边从背后的书架上取下北大苏培成教授的《现代汉字学纲要》给我看。我说，这本书我买了，经常拜读。周老说：“苏培成很赞同我的观点，也很有研究，他们北大已经率先开了这门课，很有影响。”我说：“费锦昌、张静贤他们也都有新著问世。”周老马上接对说：“费锦昌他们那本书是请我写的‘序言。”这时我将手中的拙著《现代常用汉字规范字典》双手奉上，并说：“这本字典是遵照周老的教导编写的，水平有限，恭请周老赐教。”周老接过字典，边翻看着边说：“好啊，大家都来研究，‘现代汉字学不久不就会长成参天大树了吗！”周老边说边举起右手向上一指，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天真，那么可爱！我的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这时，周老喊保姆小田将他的新著《周有光百岁口述》取来，他戴上花镜，在扉页写上：“万有先生 指正”，下面又签上“周有光 2008—06—26 时年103岁”，然后郑重地送给我。接着，我又问周老关于异形词的两个小问题。

我环顾四周，在这八九平米的小屋里，褪了色的旧式木制书架上全放满了书，不禁脱口而出；“周老，您这屋也太小了！”周老却风趣地说：“房间小，对听觉有利。心宽室自大，室小心乃宽。”听着这位百岁老人说出这般富有哲理的话语，令人敬重，深受启迪。我又问：“周老，您老身体保养得这样好，有啥秘诀呀？”周老回答道：“什么秘诀也没有。我的生活很简单，不吃补品，不吃油煎肉类，主要吃鸡蛋、青菜、牛奶、豆腐四样，我每天做的事儿也是四样：睡觉、吃饭、看书、写文章。”这两个“四样”，不正道出了周老生活的“秘诀”吗！研究表明，看书、写作可以刺激大脑兴奋，延缓衰老，这从百岁老人的身上体现得尤为突出。接着周老又说：“我写作不用手写，而是用一台夏普打字机。”

早在1984年，周老就同从事软件开发的林才松先生合作研制成功全国第一台中文词语处理机（汉语拼音电脑），1988年4月日本夏普公司根据周先生“从拼音到汉字自动变换不用编码”的设想研制出世界上第一台中西文电子打字机（WL—1000C），俗称“夏普打字机”，周老戏称“傻瓜电脑”。为答谢周老，公司特送他一台，83岁的周老从此“换笔”，用它写信、写文章、写书稿，效率提高了5倍。周老是中国年龄最大而“换笔”最早的学者之一。当你读了周老83岁时发表的《从“拆字编码”到“拼音变换”》（早见于香港1988年《语文建设通讯》，后《电脑爱好者》1994年第8期转载）的论文，就会惊讶地发现周老从50年代就开始了编码研究，经长期多种输入法的试用，在80年代“万‘码奔腾”之时，周老却极力主张最大众、最普及的汉语拼音输入法，即后来被称作“无编码输入法”。用这种方法不用编码就可以输出汉字，值得大力推广。周老认为，拼音在信息化时代成了中外信息沟通交流的桥梁，拼音正在帮助中国进入全球化时代。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绝大多数使用电脑的人都是在自觉不自觉地用“无编码输入法”，即用汉语拼音打字、写文章、编辑书籍。

这次拜访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受半小时时间的限定，我不得不起身告辞：“周老，您多保重！”临行前，请保姆给我们拍下了两张合影，定格在恒久的瞬间，成了永久的纪念。

在周老的感召下，我在现代汉字学研究方面也花了些精力，收到了一定效果。高教社组编一套高校文科教材，编委会发文征集编写人员，我也忝列《现代汉语》教材的编者之中。第二版修订，我承担了重写“现代汉字”章之大部（二版至2016年11月共印6次，22174册）。笔者对现代汉字的范围、性质、特点和结构等进行了较全面阐释，这在国内高校《现代汉语》教材中尚居前位。教材中有关“现代汉字”（构字法中删去了“合音合意字”而成为6种）的内容，后收入《真诚？严谨？执著》（简称《庆贺文集》2012.9）。

为当面答谢周老的谆谆教诲，时过4年之后的一天上午，由友人陪同，我第二次拜望周老。一见到身体硬朗、精神矍铄的周老，我分外高兴。这次敬拜，除了谈论学习周老的赠书《百岁口述》的心得，还汇述了现代汉字研究和用拼音打字的点滴收获。周老点点头，童稚般地笑着说：“好啊！”除此，我还就国家语委正在研制的《规范汉字表》的几个问题请教周老，周老都精炼地予以解答。友人在一旁说出请周老为《庆贺文集》题词的想法，周老听后沉思片刻，欣然写下“酷爱教育，勤于笔耕”8个大字，接着照例写下“周有光 2012—04—30 时年107岁”。这题词凝聚着周老对晚辈的提携和关怀，表达了老一辈语言学家对后学的鼓励和希望。《庆贺文集》出版时，主编将这款题词和上次合照一同收入其中，并用快递寄赠周老，以表达我们的感激之情。

2017年1月13日刚刚过完112岁生日的周老于14日凌晨3点30分在安祥的睡梦中驾鹤西去。噩耗传来，我无比痛惜！周老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记忆里。周老不幸辞世，是语言文字学界的一大损失，我们也为失去一位最崇敬的学术前辈、长者而伤悲。我作为语言文字战线上的一个老小兵，决心践行“终身教育，百年自学”的理念，为祖国的语言文字事业竭力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想这就是对周老最好的尊重和纪念吧！

参考文献：

〔1〕周有光.现代汉字中声旁的表音功能问题[J].中国语文，1978，（03）：172—177.

〔2〕周有光.汉字声旁读音便查[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0.161—162.

〔3〕周有光.现代汉字学发凡[A].语文现代化（2）[C].北京：知识出版社，1980.94—103.

〔4〕周有光.异形词的整理和汉语词汇的歧异现象[N].中国教育报，2002—04—01.

〔5〕高家莺，范可育.建立现代汉字学刍议[J].上海师大学报，1985，（04）.

〔6〕张万有.现代常用汉字规范字典[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

〔7〕张万有.汉字部件小议——兼评黄廖主编《现代汉语》的偏旁部件等同说[J].赤峰学院学报，2005，（03）：3—4.

〔8〕周有光.书写革命和脑力更新——一次电脑比赛会上的发言[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0，（02）：1-2.

〔9〕叶平，罗治馨.中国换笔潮——计算机与汉字书写革命[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4.10.

（責任编辑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