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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忧伤

2017-05-17刘家朋

参花(下) 2017年5期
关键词:继母

◎刘家朋

河水忧伤

◎刘家朋

李文坐在大沽河的河堤上,两眼看着哗哗流动的河水,痴迷地思索着。

时值盛夏,河两岸绿柳成行。粉蝶燕雀在树木草丛间往来穿梭,间或还能听到那些绿柳边高大的杨树上喜鹊的喳喳叫声。白云在湛蓝的天空中慢慢移动,柳梢在微风下轻轻地舞动。李文的思绪一会儿活跃,一会儿凝滞。当他的思绪活跃时,河水便也跟着活跃起来;当他的思绪凝滞时,河水好像也跟着凝滞了。他心里千头万绪——是喜,是悲,是怒,是忧……种种情绪都在其内了……

他从小多才多艺,会画画,又会写小说。名家未成,给人们画个日常观赏的图画还是蛮有把握的。他还在省市级一类的期刊上发表过多篇中短篇小说。他画的画和写的小说还都获过奖呢!近来,他每每想起邻村的孙家叔侄俩的一生经历,心中便如大海的波涛那样久久平复不下来。本来都是以前记录在本子上的一些旧素材了,只因以往他对小说主题的提炼功力还有些不够,因此,小说也就没有写成。可是,他觉得现在提炼小说主题的功夫加深了,心中那份创作的欲望就像汽油在机器的燃烧室里将要爆炸那样急不可耐了。他善于在河边思考问题,只要来到河边,他的脑海真可以说是思如泉涌。刚刚吃罢早饭,他习惯性地出村散步思考,不知不觉便来到村西头的大沽河边了。

按以往经验,他只要来到大沽河边,经过一番思索,心中的问题很快便会得到答案,可是,这次却事与愿违:那孙家叔侄所经历的情况实在是复杂,竟使他一时半会儿还是理不出个结果。那白云默默移动的样子,柳梢轻轻摆动的姿态,还有那河水随着他的思绪时滞时快的情态,以及粉蝶燕雀戏游的姿态,喜鹊时而喳喳的鸣叫声……这些情景,似乎都预示着他即便来到大沽河边也不会有半点收获。良久,他有些累了,便习惯地用双手搓了搓脸,揉了揉眼睛,又站起身开始散步。他想把这份素材扔下,等以后再慢慢梳理。可是,此时他想起这些素材,竟像旱苗获得雨露那样吸引着他,使他想扔又扔不下。无奈,只有继续思考,一边散步一边搅尽脑汁地思考。为了提炼出一个好的主题,他前前后后地考虑起素材的来由,接着便又把他所见所闻的关于孙家叔侄的一切情况重新按层次有条不紊地加以分析研究起来……

素材来由

那是二〇〇六年腊月的一天,早饭后,风和日丽,鸟鸣青空。李文正坐在书桌边,铺开白纸,习练他的画画技法。忽然有朋友捎来口信,说孙家庄有一位老乡请他去画牡丹。因这位老乡的儿子再过一个月就要结婚了,这牡丹图装饰新房急等着用。李文一口答应下来后,跨上自行车,便急急往孙家庄奔去。

“哎!李文兄弟,干啥去?”

孙家庄北大街村委办公室大门口两边聚集了十几个老人。人们坐在各自带的马扎小凳上,晒着太阳,说说笑笑,聊得正开心。他们都认识李文,见李文骑着车子来到近前,纷纷向他打招呼。

“啊,到你们村西头一家子干点活儿去。”李文一边应着声,一边下了车子。

“兄弟,干活不用忙,先在这儿暖和一会儿再走吧。”众人齐声邀请。有人随手递个小凳给李文,让他坐下。李文拗不过熟人的面子,只得坐下和大伙聊一会儿。

李文和大家刚接上话题,这时从街西头走过一位看上去大约有六十岁的老头儿,只见他面色红润,衣裤穿着干净得体,头发理得也很整洁,走路步伐稳健。将近十几步,匆匆横穿另一条胡同忙着办他的事去了。

人群中,一位七十多岁的文化修养比较高的老汉说:“看看,孙福这人可真是有福气呀!看看人家那穿戴,看看人家走路那乐滋滋的样子,真让人羡慕啊!”

身边有两位八十岁左右的老妇人紧接着老汉的话茬说:“对,人家可真是有福气。”不想两位老妇人说过这话后,不禁沉思起来,沉思片刻后竟然又流下眼泪来。其中一位一边流泪一边说:“唉,吃得苦才享得福啊!你别看他现在享福,小时候遭难可不少。”老妇人说完这话,大家顿时都沉默了。人人脸上都挂上了如阴云般的沉重表情。

这不就是很好的小说素材么!李文见老妇人一提起孙福有福气便陷入沉思,后又流泪,心想,这其中必有缘故,便想问个明白:“是呀,大娘,您老说得对,只有吃得苦,才能享得福。那……这个孙叔叔怎么了,他经历过什么事,您老人家能说说吗?”李文委婉地问道。

老妇人没有吭声,经李文一问,想起孙福的一些坎坷经历,愈加伤心。

人群中有几个人知道李文爱好写作,心想说说孙福的生活经历供他写作也是好事,便有头无尾地跟他说几句。两位老妇人这时也一边用手擦着眼泪,一边讲述起孙福的一些事来。可是,因怕人多嘴杂起口舌,他们也不过是简单说一些引不起什么是非的无关紧要的情况。李文心想,这样是打听不出真实结果的,给老乡画牡丹再主要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因见父亲的好友王家信也在场,便借口说另有别事,请求王家信回家叙谈一会儿。王家信高兴地说:“走,你没有事,我还想请你到我家玩一会儿呢!跟我来。”

到了王家信家中,正好家中别无他人,李文便向王家信问起孙福的情况。王家信毫不保留地跟他述说起来……

叔叔孙福

孙福兄妹五人,四男一女。按男排,他是老四,也是最小的。姐姐是最大的。他虽名叫孙福,人们叫白了,就干脆不喊他的姓,只叫他福子。福子五岁那年,母亲不幸病故。过了一年,父亲便又给他们娶来一个继母。

继母是个心狠的人,且脾气又大。她自身没有生育能力,不知拉扯孩子是多么地不容易。对孩子们的日常生活,她漠不关心,不该严管的事,却又要求得过严。

那时,大姐十六岁,大哥十四岁,二哥十二岁,三哥十岁,全都懂事了,心灵还能经得起打击,可是福子太小,就经不住打击了。乡亲们口口声声喊他福子,命运却没有赋予他半点福气。对这个刚踏进生活圈的后娘,他既感到害怕,又感到陌生。虽然后娘给他们拾掇家务又做饭,有时也能笑着跟他说话,可是在他的心灵深处,总感到后娘好像在跟他们演戏。相比之下,有时他想起亲娘,不由得便哭,继母问他哭什么,他什么都不敢说。此时,继母便如疯了一样地呵斥他。呵斥了一会儿,继母觉得累了,才肯罢休。

福子的父亲是个闻名乡里的老实疙瘩,并且又是心粗得连房子要塌了都没有察觉的人。孩子们冷热饥病,他从不细心观察,教育孩子,就会说口头上的几句话。遇大事他心粗,为些无关紧要的枝节小事,他往往又心细起来:“出去玩不许和别人打架哈!”“到街上走路好好看着道,别磕倒哇!”“在野外捉蚂蚱要小心蚂蚱腿上的刺,别让它蹬着你哈!”他自己没有什么教育孩子的高招,对后妻如何教育孩子的方式,更是从不过问。

此时,正值五十年代初期的农业合作社时代,家家日子过得贫寒。立冬以后,天气一天天冷起来。一个星期日,大姐和大哥出外玩儿去了,三个弟弟在家。继母让他们坐在炕上,把腿都伸到被窝里,她也上炕做点儿针线活。为保持被窝里的温度,她便喝令孩子们:“都背靠着墙壁坐好啊,不许乱动,谁乱动我就把他扔到院子里,让他挨冻去!”

按继母内心的真实意图,她这样做是为了保持被窝里的温度。可是,她把事办拙了,难道为了保持温度就只有让孩子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年月,因卫生条件不足,人们身上常生虱子。没坐多一会儿,福子被虱子咬得身上发痒,一动,腿就伸出了被窝。继母大发雷霆:“小福子,你干什么,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福子年幼,不会解释,只是胆怯地说:“腿上痒痒……”继母不加分析,厉声喝道:“你痒什么痒,把腿拿回去!”福子伸手挠腿。不料继母突然扑过来,照着他的头上“啪啪”就是两巴掌。福子“哇”地一声哭了……

福子到六七岁时,便能单独到街上玩儿了。他不愿待在家听继母的喝呼。七岁那年春季,一天,福子在街头看邻居几个小朋友玩儿跳房子游戏(就是在地上画一些横竖交叉的杠杠,然后按照规定的方法跳跃),谁跳对了便记上二分,跳错了便罚二分。一会儿,忽然好打架的小石蛋跳错了,另外几个孩子便喊:

“停!你跳错了,你跳错了,罚分,罚分!”

小石蛋急忙改换脚步,接着便强词夺理地说:“没错,没错,我没跳错。谁见我跳错了?!”

那几个人便说:“你就是跳错了,现改的不算数。不信你问问福子,他也看着呢!”

这时小石蛋便虚伪地问福子,自己到底是不是跳错了。福子便公道地说:“是,你是跳错了。现在的脚步是你刚改过来的。”

不料,小石蛋把眼一瞪,立即来了火,嘴里说着“你放屁”,冲上前照着福子的脸便抓。福子也不示弱,二人便扭打起来……

福子打不过小石蛋,吃了亏,一边哭一边回家去。他的脸被小石蛋抓出横一条竖一条的血印子。福子向哥哥姐姐们说了此事,指望他们给他争口气。哥哥姐姐们听罢,立即就要动身去找小石蛋的父母评理。不料这时,继母反倒朝福子瞪起眼来。她大声向孩子们喊着:“都别动!顽童打顽童,打死顽童不偿命,什么对不对的。谁去找人家门子我砸死他!”说罢,又对着福子狠狠地说:“活该!打得你轻了,没事儿待在家多好,偏要出去玩儿,净往家里惹祸。以后哪儿也不许去!”

福子见没人给他争气,还反被继母骂一顿,没了法,只有把委屈悄悄往肚里咽。他不声不响地去了里间,呜呜哭个不停。幸亏哥哥姐姐们还关心他,一齐来到里间,安慰他半天,这才止住了哭声。

从此,福子的胆量变得越来越小了。

腊月初六这天,父亲和大姐到邻村亲戚家帮干点儿杂活儿,到天黑,未能及时赶回家。福子不慎感冒,吃不下饭。继母对他不管不问。福子不愿跟她叫苦,一头倒在炕上昏睡过去。待父亲和大姐回家后,吃饭时,父亲见福子躺在西间炕上长卧不起,用手摸了摸他的前额,发现烧得厉害,急忙喊大姐到村卫生所给福子取药,同时不满地白了继母一眼。继母听说福子烧得严重,又见丈夫白了他一眼,心想:“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得假装关心福子一下,不然,因为这事老孙和我闹离婚可不好。”这才开始有些为福子着急了。待大姐把药取回来后,继母叫醒福子,给他倒了一碗开水让他服了药。福子的额头上很快流出了许多豆粒大的汗珠,头便不那么疼了。继母假惺惺地问道:“福子啊,你想吃点什么?”福子说:“俺爱吃面条。”继母想想家里白面不多了,就只做了一小碗面条。福子一会儿就吃完了。继母见面条已吃完,担心福子再要,她却拿不出,便以关心却又似呵斥般的声调问:“吃饱了没有?!”福子虽小,也会察言观色,继母问话的声音那么大,她眼睛里又露出凶光,福子心里害怕极了。但是,长期得不到继母关心,偶尔被她关心这一次,又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嗫嚅着说:“哦,哦……吃饱了,吃饱了……”

就日常缝补浆洗来说,继母对孩子们也是照顾不周。

有时候,孩子们和小伙伴一起玩儿,看看自己打扮得不如别人,不知不觉心里就会感到自卑。没有了亲娘,孩子们的心里本来就像塌了天,如此,他们的性情变得更加孤独起来。特别是福子,因年幼,性情变得更为孤僻,同时还左右为难:待在家吧,看不惯继母那一惯堆满怒容的脸色;出外玩儿吧,那些好打闹的孩子们知道福子没有了亲娘,又事事想在他的面前占个上风。如此一来,福子挨欺负不说,回家后还要遭到继母的斥责。无奈,福子只得时常一个人躲在墙角下无聊地待着。他常常两眼无神地看着蓝天发愣。听见人们大声说话,他就害怕,生怕人家过来找他的碴儿……

福子渐渐连半点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好在福子上学后,和继母接触的时间少了。在学校,有老师给他撑腰,伙伴们也没有敢欺负他的了。慢慢地,他的精神状态好转起来。可是,年龄稍大以后,有些事他却又无原则地自己约束起自己来了。原因出在哪儿呢?没有别的,按乡亲们给他下的结论:读书读愚了。

福子酷好读书,在校时,他课外时间读,高小毕业后,他更是爱书如命。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等古典文学,他都读得滚瓜烂熟。另外,他还读一些新时代的小说及马列著作、报纸杂志等。读书读得多了,道德修养也就高了,凡事对自己要求得严而又严,对别人要求宽而又宽。对自己要求严,对别人要求宽,这本是好事,但他却忽略了一切事都得从实际出发这条做人处事的辩证原理。

福子年满十八岁时,便跟社员们长期参加集体生产劳动。论干一些技巧活儿,他的确比不上一些老社员。可是,要是论起干那些跑腿和出大力的活儿,他半点也不比老社员们逊色。此时已是人民公社时期,队长分派他的常活儿就是天天跟一些青壮年推小车往山里送粪。

麦收时节,生产队要给社员们评工分了。一经评工分,在福子身上便发生了不公正的事。

本队的会计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五年前的一个冬天,她为口舌之事曾和福子爹打过一架。这个女人作风有问题,本来是本村大队长的亲兄弟多嘴,跟福子爹在街上暗地里议论此事,却被女会计在一边拐弯的墙角里无意中听到。由于她听得不明不白,又害怕大队长的兄弟势力大,便从墙角冲出来,朝福子爹如疯狗一样地大骂不休。福子爹辩驳说自己啥也没说,谁知那女人竟然越骂越来火。骂到气头上,竟然一下揪住福子爹的衣服,又撕又扯。福子爹气急了,一下子把她推倒在地……

这女人气急不过,从此,便就记了福子爹的仇了。

当会计是有一定权力的,社员们凡事也都顺从她一些。评工分评到福子名下,这女人便不安好心了。按队里的工分制度,一个整劳力一天是十分。像福子这情况,按常规,往往应评到九分半或九分。这女人却偏偏提议给福子八分。社员们害怕她的权势,稍微替福子争议了几句,见她一直坚持自己的意见,也就不多说了。队长及队委会的几个成员和她关系都不错,起初建议说福子应评九分,这女人却一直不同意。这几个人因担心得罪了会计,会吃她笔头下的暗亏,也就不再跟她理论。

该是福子家人和福子本人露脸的时候了。

遇上此类不公平的事,要是福子的父亲和继母能找大队长或找村支书评评理,或许事情还能有所转变,谁想,福子爹太老实,怕去找干部惹出新的麻烦,不敢露这个脸。有人便跟福子的继母说起此事,不想继母却说:“我才不管这些闲事呢,都是大人了,有本事自己去使!”

有些好心人见队委会办事不公正,便暗地里找到福子说:“唉,福子呀!他们给你评的工分太不公平了,你父母不帮你出头去找评理的地方,你自己可得拿出点骨气,你得去找村干部评理呀!”不料,此时福子却慢吞吞地说:“算了,评啥理呀,工分多点就多点,少点就少点,我不计较这些。”接着他又神态自若地用当时很流行的一些话给人解释,“反正队里出产多少东西这都有数的,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只要咱们人人都一心为公,队里富裕了,这些枝叶的小事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好心人又说:“哎呀!福子,这不是思想进步与不进步的事儿,他们这样对待你是不公平的。”

福子却还是慢慢吞吞地说:“不公平就不公平吧,要是为这么点小事便去找干部,把事闹大就更不合算了。”

好心人反问:“福子,你是不是害怕人家了?”

福子说:“不是因为怕他们,是因为这么点小事不值得兴师动众地去找人评理。”

好心人一急便说:“哎呀!找干部评评理这算不上是兴师动众。有关原则的事,你这么过分让步是不对的呀!”可是,不管怎么劝说,福子到底还是未接受。

不久,这位好心人把自己跟福子的谈话不慎传了出去,人们便对福子议论开了。可惜,福子不是出名的大文人,又不是什么被人们拥戴的干部,相当一部分人不但不佩服他思想进步,反笑话他缺心眼又胆小。那女会计也暗暗认为福子一家人是怕了她。

福子今天为点小事和这个人让步,明天和那个人让步,日久,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在明里不说什么,暗地里却是议论纷纷,都骂他是个傻子,一传十,十传百,福子的傻名就真的传出去了。

时光如流。过了几年,姐姐出嫁了,三个哥哥也都娶妻成家了,该轮到福子娶媳妇了。

在吃大锅饭的年月里,庄户人家的姑娘,对于爱情的概念只不过是道听途说,或从电影戏剧里面看过这样的故事,听说有这么个词语。实际,她们大多不懂什么是真情真爱,也不讲究什么是真情真爱。多数姑娘找对象,就是经介绍人一介绍,和男方认识后,看看男方长相,只要对了自己心意,再暗地里打听打听男方的家境和经济情况,双方经过一段时间,你来我去地走动几趟,也不需要相互深入探讨内心世界,便就可以结婚了。

离孙家庄往东八里地外,有个村子叫陡坡村,村里有个人名叫范加诚,是福子爹的好朋友。福子爹委托他给福子介绍对象,范加诚很快便在本村给福子介绍了一位姑娘。姑娘的名字叫范亚妮。和福子见面后,亚妮见福子中等以上的个子,圆圆的脸,大眼睛,心里有意。福子见亚妮长相虽一般,但说话中透出善良。并且在谈话过程中,每当谈起干农活儿的事,她是特别地有兴致,由此推断她是很勤劳的。因此,福子对亚妮也有意。按当地风俗,经过范加诚的手,福子给了女方一百二十块钱,作为见面礼(按当时农村的经济状况,男女相亲,男方能给女方一百二十块钱的见面礼算是很大方的),双方便开始走动起来。

深秋的一天,福子去亚妮家帮亚妮爹扒苞米。中午回到家后,亚妮娘忙活着炒菜烫酒,准备好好伺候伺候这个未婚女婿。忽听得街上有卖豆腐的人“梆梆梆”的敲梆子声。亚妮娘喊亚妮:“丫头,快去街上买点豆腐去!”亚妮“唉”了一声便去了。不大一会儿,亚妮便把豆腐买回来了,告诉娘买了二斤。亚妮想起卖豆腐的人称秤时神情有些不自然,嘴里说着:“不对,这豆腐可能不够秤。”急忙找来杆小秤,一称,果然缺了好几两。她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一溜小跑出去找那卖豆腐的。一会儿工夫,亚妮父母和福子在家便听到了亚妮和那卖豆腐的吵闹声。亚妮爹对福子说:“走,咱俩出去看看。”福子应了一声,便跟着去了。

亚妮爹和福子来到卖豆腐那人身边,不容分说,亚妮爹便对那卖豆腐的人说:“怎么,你这卖给人家豆腐还兴耍赖呀!”

卖豆腐的人说:“我没耍赖,带水的东西会跑秤,我给她的豆腐当时明明是够秤了,你们来找秤也白找。”

亚妮爹的脸一下子便拉长了:“你欺骗谁,你欺骗谁,就这一会儿工工夫,能跑多少秤!”说着向卖豆腐的伸过手,“拿过秤来,我给你把秤杆折了!”

那卖豆腐的仗着自己年轻,身子棒,把眼一瞪:“你吹牛,你不敢!”

亚妮爹说:“你试试我敢不敢。”说着看了看福子,希望福子帮腔。谁知,此时,福子却担心把事闹大,急忙劝解:“算了算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咱不争竞了。”亚妮爹朝福子瞪一眼:“你说得轻巧!”本是不想真向卖豆腐的夺秤,赌着一口气,便向卖豆腐的夺起秤来。卖豆腐的见吓唬不住亚妮爹,又见亚妮这方人多,没法,只得给亚妮补秤。

回家后,亚妮爹回想刚才和卖豆腐那人的争吵经过,想起福子在现场说的那句劝和的话,越想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按常理,卖豆腐的做错了,作为一个刚和自己女儿相亲不久的女婿,福子应当帮媳妇和丈人争气才对,他反倒说和事,装起好人来了,年纪轻轻的,这怎么连一点刚气都没有呢。亚妮也暗暗地想:这个孙福怎么这样没有血性,自己未婚妻这面明明有理,丈人评评理,他不但不帮腔,反在一边说和起事来了……

全家人不声不响地在一起吃了午饭。饭后仍然静静地坐在饭桌旁,屋子里的空气沉闷得几乎要爆炸。福子想张口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见没有人先跟他说话,觉得有些尴尬。他心里只以为亚妮和父亲还在生卖豆腐那人的气,便劝道:“快都别生气了,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亚妮和父亲都不言语。亚妮娘便说:“没事,没事,孩子,他们消消气就好了。”福子又安慰亚妮和她父亲几句,便告辞回家了。

亚妮气得心都快炸了,到了第二天,便到孙家庄打听福子的为人情况。有那心术不正的人趁机跟她说那年评工分女会计对他不公平一事,又告知福子当时如何忍让。亚妮听说后,立即回家把福子给她的那一百二十块钱退还给了福子,表示不同意这门亲事。她也没和范加诚说明理由,装了一脑子不满意,就急匆匆地把亲事退了。

几天后,福子爹把亚妮退亲的事告知范加诚。范加诚找到亚妮,问:“亚妮,你怎么回事,都准备和福子订亲了,怎么说变卦就中途变卦了呢?”亚妮顶着气说:“不,大叔,俺这不叫中途变卦,俺打听孙家庄的人了,人家都说孙福这人缺心眼。一开始俺是不了解情况。”范加诚说:“光打听不好使,他缺不缺心眼,你还看不出来?”亚妮说:“大叔你不用多说了,这有事实摆着的。”说过后,再也不多解释,任凭范加诚再调合,亚妮只是不同意了。

从此以后,好久都没有人再给福子介绍对象。过了四五年,这才有人再给他提亲。不想福子还是未改正他的迂腐心态,凡事一直对外人无原则地退让,对自己和亲朋却又无原则地要求严,再加上家里条件差了点,因此婚事还是难成。后来,一年一年又一年,他一直是婚姻不顺,直到三十二岁时,福子还是未能成上个家。

为此,本村有那文化比较高的人有感而发,特作诗一首为其感叹:

食不果腹求高德,裸体寒身反让衣;

岂知天道循环律,弱肉强食人唏嘘!

“那,福子以后究竟是如何获福的呢?”李文见王家信只说起福子的一些弱点和所遭受的难处,不觉心情有些压抑,便追问下面的情况。

王家信喝了两口水,不慌不忙地又述说起来。

古人说得好:“天无绝人之路。”又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村的男男女女都纷纷议论:“唉,福子这人完了!福子这人完了!恐怕一辈子也成不起个家了。”谁知,世上好心人终有救星。福子家族有位名叫孙太学的老人,此人解放前曾读过九年私塾,后来参加了解放军南征北战,受党的教育多年,可以说是见多识广。此时福子父亲和继母都相继去世,社会已进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老百姓有句俗语:长子如父。大哥孙贵见福子已三十大多,再这样下去婚姻就更不顺了。便召集兄弟几人到一起开了个家庭会。家庭会上,孙贵特意把孙太学请到家,让他帮出主意。

晚上,雪白的灯光下,孙贵夫妻给孙太学沏上茶,便向孙太学求教。

孙太学说:“孙贵呀!你们这个兄弟,并不是压根就没有血性,也并非真的就缺心眼。这种状况主要是小时候生活环境影响,造就了他懦弱的性格,再加上他长大后不切合实际地学书中那些明人高人的所作所为。依我看,你们不用太担心。人的舍己为人的思想,本是从知识的海洋中一点一滴地积累而来,但人的私心却是与生俱来的,教人学着为他人着想难,教人为个人着想并不难。”

孙贵兄弟一齐问:“怎么个教法?”

孙太学说:“必须先让他树立起挺起胸来做人的主人翁精神才行。普通人认为福子傻,村干部们还是能慧眼识人的。听说咱这个村的酱油厂要下放给个人承包,福子脑子聪明,为人又善良,我料村干部必定推举福子当这个厂长。要是村里推选他,你们全家人可以协助他干起这个酱油厂。一则,干好了便可发家致富;二则,让他当这个厂长,用工人时,天天都是他指使别人,谁做错了事,也是他批评别人。今天管别人,明天管别人,日久,他自然就有挺胸做人的威严了。等他有了威严,经济条件又好了,娶媳妇自然也就不难了。”

孙贵问:“那要是富了以后,老四虽能立起自己的威严来,与人凡事还是忍了又忍、让了又让,怎么办?”

孙太学笑着说:“这个你们就不懂了吧。人在过分懦弱又过贫时,那样不切合实际的善良和让步会被人看不起。等人有威严了,又富裕了,对人处处谦让就属于做人的长处了。”

孙贵又问:“那,村里要是不承包给老四这个酱油厂呢?”

孙太学说:“村里要是不承包给福子这个酱油厂,你们可以在干部面前直接推荐,相信村里不会把酱油厂承包给无德的人。万一承包不到手,就再想另一条门路,反正得设法让他做一项自己说了算的事业。”

孙贵兄弟齐声问:“那么,要是富起来后,老四挑对象挑得重怎么办?”

孙太学说:“老四挑对象也不那么重啊!”

听到这里,孙贵兄弟几个人脸上全都露出了喜色。

不久,为了顺应上级的农村致富政策,村支部便研究决定,把酱油厂下放给个人管理。承包费一共是六千元,可以挣了钱以后再算账。不出孙太学所料,村干部们办事就是精明,这个下放的酱油厂果然不是谁想承包便包给谁的。村里人纷纷自告奋勇要管理这个厂子,干部们都未点头答应。村支书见福子平日读书多,说话有水平,人又忠厚善良,便亲自登门动员他包下这个厂子。不料,福子一口回绝道:“哎呀,不行,我可干不了这差事,厂子里一天净是这样事那样事的,我什么都不懂,哪能干好。”支书说:“别说自己不行。做人要有自信,谁都不是一出生就什么都会。咱们学中干,干中学,自管先拿出勇气干着,时间长了就什么都懂了。”福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干不了,干不了,万一赔了,我可拿不出这份承包费。”支书说:“困难肯定是有的,但你只要用心干,终归不会连承包费都赔上。”反复动员,福子还是犹豫。支书便把这事跟孙贵说了,让孙贵动员福子。孙贵听说后,立即召集兄弟几个,连同孙太学,大家共同动员。并且向福子应承,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大家愿共同帮忙。最后,福子终于应声了。

第一年,因福子管理经验不足,厂子的确未挣到钱。再以后,收入连年增加。福子由此便就发家了。到三十八岁那年,邻村一位二十六岁的姑娘在酱油厂上班,因见福子心眼好,又有创业能力,便爱上了福子。这位姑娘亲自和福子谈亲事,福子也喜欢她,不久,二人便就成亲了。

再以后,酱油厂的收入连年增加,小两口的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李文听罢,心情舒畅起来。窗外阳光明媚,屋子里一切器具顿时都挂上了笑脸,连墙壁上那幅年画上的六条金鱼也忽然变得更加活灵活现,六条金鱼好像高兴得要为福子的幸福跳跃起来……

侄儿孙吉昌

第二天,李文还是要到孙家庄村西头的老乡家画那幅牡丹图。当他来到孙家庄大街上时,那些晒太阳的老年人又喊他休息一会儿再走。他在路上骑车子被风吹得有些冷了,也不推辞,便依然下了车跟大家闲聊一会儿,听那些老人讲些天南海北和家长里短的故事。

大家正聊着,忽然从街西头走过一位四十岁左右的陌生男子。那男子走到近前,开口便向人们问道:“大叔大婶,你们村刺槐在哪儿住?”人们知道,本村的孙吉昌外号叫刺槐,见此人这样问,一时间没人回话。中年男子便改口道:“哦,我问错了,请问大叔大婶,你们村孙吉昌在哪儿住,他在家吗?”这时,有位老妇人便告诉他:“哦,你找孙吉昌啊!街南那栋房子就是他的家。”

这位中年汉子打听到了孙吉昌的住处,道声“谢谢”,随之显现出一脸怒气,一溜烟似的走向窜街胡同,到前街找孙吉昌去了。刚刚给这位汉子指路的老妇人脸上挂上了不安的神色,众人的脸上也像挂上了一层冷霜。

不大一会儿,人们便听到刚走的这位中年汉子“咚咚咚”地敲击孙吉昌家大门的声音,同时又听到他大喊:“刺槐,开门!刺槐,开门!”喊了几声,不见有回音。接着,人们又听到他以威胁的口气大叫:“刺槐,你趁早开门!你别以为你在家趴着,让人在外给你锁上门,我就以为你不在家。一会儿我爬墙头进去,看看你往哪儿躲!”

听这位汉子这般闹腾,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猜测他是来找孙吉昌寻事打架来了。给汉子指路的那老妇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深深后悔自己不该失口多言。

大家这样不安地顾虑着,汉子不停地喊着,叫着。喊叫了一阵,便也就停下了。大家以为那人走了,心情轻松下来。停了大约十几分钟,忽然听得这位汉子又喊起来:“刺槐,开门!你不还我钱,我就和你拼了!”喊了两声便又“咚咚咚”地敲门,大家的心情便又紧张起来。李文心想,哦,这汉子是向孙吉昌讨债来了呀!原来他没走,他是喊累了,在孙吉昌家门口等着呢!忽听得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怎么,刺槐在家?”这位汉子便说:“不知道,反正外面锁着门,屋里没动静。”那中年妇女问:“您来找他干啥?”汉子说:“来要钱,刺槐欠我钱。”汉子随即又问那妇人:“妹子,你是哪个村的,来找孙吉昌干啥?”那妇人说:“我是王家沟村的,我也是来向刺槐讨债的。”汉子说:“这家伙有时躲在家,让街坊帮他从外面把门锁上,装作不在家。咱就在他家门口等着,他要是在家,早晚得出声音,要是真不在家,说不定他从外面回来,正好让咱们碰上。”那妇人说:“要是碰不到他回来呢?”汉子说:“碰不上,我就天天来找他,早晚跑不了他。”妇人说:“对,咱们就天天来等着他,他早晚得露面。”

不大一会儿,孙吉昌家的大门口竟然聚集了四五个讨债的人。他们相继敲孙吉昌家的大门,一边敲门,一边骂声不断。

人们听着,有人吃惊地伸出舌头,有人紧皱眉头。然后,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议论道:“看看,孙吉昌成天正事不干,不是招上门讨债的,就招到门来索取赔偿的。”其中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头儿叹着气说:“唉,吉昌这孩子就是让他爹妈给惯坏的,要是从小对他严格要求,他不至于到这一步。”

听老汉这么一说,李文想想刚才人们在孙吉昌门口叫骂那情景,不禁又勾起他的兴致来了,非要追根问底不可。他心想:“这份素材也不错。”便问身边的人:“这个孙吉昌到底是个啥样人?为什么说是他父母把他惯坏了?”

大家没有一个吭声的。

一会儿,他又问:“孙吉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父母是如何把他惯坏了?怎么个惯法?”

大家还是没有说话。良久,一位好心的老大爷便说:“小兄弟,你就别打听那么细啦!给人脸上添光的事知道多点儿还好,能惹是生非的事知道得多了没啥好处。”

李文不再多问。忽然想起王家信,心想,直接问王家信不就行了嘛!见王家信不在场,便匆忙向众乡亲告辞,跨上自行车又到王家信家去了。王家信老两口当天都在家,热心地跟他述说了孙吉昌的全部情况……

原来,孙吉昌就是孙福的侄儿,孙贵的儿子。孙福是那样老实善良,孙吉昌却和他四叔恰恰相反。他个子高高的,白净的面皮,眼睛大而且圆,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他从小就未生眼角似的。眼睛大要是配上慈善的眼神,倒也能给人一种可亲可敬的感觉,而他的眼神,却总是放射出凶狠的寒光。

孙吉昌就比孙福小十三岁。小时候,孙吉昌也赶上了“吃大锅饭”的年月。那时候,别人家穷得叮当响,而他家却是过着比较富裕的生活。他本是父母的独根苗。父亲因有点文化,在县百货商店任总经理,工资多;母亲呢,因当年和孙贵父亲闹事的那女会计退休后,她便接替了那女人的位置,当了会计。她重活不用干,却拿整劳力的一等工分,并且还外加了一部分补助。

孙贵每逢想起孙福小时候胆小怕事的样子,又想起孙福长大成人后与人交往过分让步而使自己吃亏的事,便就为孙福难过。在孙吉昌不满三岁的时候,孙贵便对妻子说:“宁愿养儿成狼,决不养儿似羊!孩子不惯不行,让他顺其自然地长大,这样孩子成人后才顶用。”逢巧孙贵和妻子结婚时孙福还小,妻子也知道孙福的一些经历。于是对教育后代,妻子的看法和孙贵完全一致。他们对孙吉昌从小就很娇惯,除了孙吉昌要什么便给他什么外,孙吉昌不高兴时,朝父母又打又骂,孙贵夫妻还是笑脸顺着他;孙吉昌在外偷了别人家孩子的东西,孙贵夫妻不但不打他,反夸他有心计;孙吉昌在外无端打骂邻居的孩子,回家后,孙贵夫妻反夸他勇敢。

别事且不提,就说六岁那年夏天吧。一天晚上,天气闷热。饭后,孙吉昌跟母亲到大门口乘凉。母亲在地上铺开草帘子,然后娘儿俩坐上去。逢巧,邻居一个名叫冬贵的小男孩跟随他娘也凑到他们娘儿俩身边一起乘凉。冬贵娘拿个玉米皮蒲团先坐下,冬贵便想坐在蒲团边。

冬贵娘说:“蒲团太窄,到你大娘草帘上坐去。”

冬贵便凑到孙吉昌身边去,亲热地看着孙吉昌坐下了。

不料,孙吉昌瞪大了眼睛,大声嚷起来:“不行,不行,不让你坐!”

冬贵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未动。孙吉昌举起手里的一把铁制玩具枪,照着冬贵头顶狠狠地打了一下子。冬贵放声大哭。冬贵娘急忙取手电一照,冬贵的头被打破了,头上的血和眼泪混合到一块儿,顺着脸颊往下流。见此情景,两位母亲急忙领冬贵去本村卫生所找医生。事后,孙吉昌娘却只是嬉皮笑脸地批评孙吉昌一句:“哎哟!昌昌,你怎么还好打你哥呢,以后别这样啊!”

回到家后,孙吉昌娘再也不批评孙吉昌半句,反倒津津有味地在丈夫面前夸孙吉昌多么勇猛。孙贵顺着老婆的话,也夸赞起来:“行,行,这孩子长大后龙性。”按年龄来说,孙吉昌七岁应是会辨别好赖话的时候了,见父母这样夸他,更加滋长了他蛮横无理的气焰。

孙吉昌蛮横地打了冬贵,孙贵夫妻却不严加管教的事传到了孙太学耳朵里,孙太学亲自到孙贵门上批评他们夫妻。刚走进孙贵的家门,就看见孙贵正在正间逗着孙吉昌玩儿。孙吉昌正在伸着两条胳膊,连连喊:“爸爸抱抱我,爸爸抱抱我……”孙贵见孙太学来了,只顾抬头看孙太学,孙吉昌便大声吵起来:“哎呀!你看哪儿呢,看他们干啥,抱抱我,抱抱我!”一下子搂住孙贵的腿又打又闹。这时,孙太学已来到孙贵近前,便严肃地对孙贵说:“你看看,你看看,你们惯孩子怎么这么个惯法!小时候不严管,长大后可就把他惯坏了。”

孙贵便又摆出他那套教子理论来:“孩子不惯不行,宁愿养儿成狼,绝不养儿似羊。”说罢便以孙福小时候懦弱为例,说孙福之所以懦弱,一是因小时候缺少母爱,二是他长大成人后自律性太强。

孙太学说:“你说的也不能说没有半点道理。但不管是父母教育孩子也罢,还是自己实行做人准则也罢,都得根据实际情况灵活掌握分寸才行,不能走极端。对孩子关心不够和要求过严当然是不对的,但对孩子过分娇惯也同样是错误的。小孩子家,你惯他吃惯他穿行,不能惯他些歪歪毛病。”

孙贵夫妻听了,嘴里称是,事后却仍然什么事都惯着孙吉昌。

孙吉昌上学了。在学校里,他可说是最令老师挠头的一个。

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上数学课,老师教同学们加法,讲了一会儿,便提问题考一考大家。老师问:“同学们,前面我都给大家讲了,现在问一问大家,你们说三加二等于几呀?”同学们虽然大多明白,却因都是七八岁的孩子,老师不鼓励一下,没有勇气立即回答。只见孙吉昌忽地站起身来:“老师我说。”老师说:“好,孙吉昌,那你说说吧,三加二等于几呢?”

“等于三十二!” 孙吉昌大声嚷道。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老师也哭笑不得。很快有人把孙吉昌回答老师三加二等于三十二的笑话告诉了孙贵夫妻。孙贵夫妻却并不督促他,说是怕给孩子施加了压力,把孩子脑子累坏了,长大了不聪明。于是,孙吉昌学习成绩一直跟不上去,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学习成绩一直是下游。

后来,孙吉昌勉强考上了初中。可是,在初中,他学习仍是不用功。上语文课,老师让他读课文,他读起来上句不接下句;写作文时,好几个星期都写不出一篇四五百字的作文;上物理课,老师给同学讲物体的比重和单位范围内重量的区别,讲完后,老师提问他一斤铁重还是一斤棉花重,他便回答说一斤铁重,结果还是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

孙吉昌勉强读了个初中毕业。由于没有考上高中,只得和其他一些学习成绩极差的同学共同下学,肚子里装着一瓶不满半瓶晃当的一点知识,便回家务农了。

在校不受老师和同学们的赞赏,到了生产队,孙吉昌仍旧充当了一个不受人欢迎的角色。队长分配他干活,他总是拈轻怕重,你叫他往东,他便说往西,你让他打狗,他便说抓鸡。不管干什么都不是好手,唯独和人拌嘴抬杠,他的确是把好手。

春天,生产队正值浇灌小麦的忙碌时节,一天早饭后,社员们陆续来到街口的功夫市(功夫市:为当地土话,就是社员们凑在一起,等待队长安排活儿的地方),等着队长派活,孙吉昌也在其内。

此时,孙吉昌已十八岁,长得五大三粗。队长说:“孙吉昌,你去抬机器吧。”随即又安排了三个棒劳力,让他们四人把一台195型的柴油机抬到机井边浇麦子。其他三人点头答应,正准备到仓库取绳子和扁担,孙吉昌突然便说:“哎呀!队长,我昨天把腰扭了,不能抬机器。”队长见他刚才和人嬉闹,行动自如,半信半疑,不高兴地瞅了瞅他:“哦,扭腰了。看样子你腰扭得也不重。要不这样,你回家拿根绳子,拴上个铁钩,到东南耩上陡坡那地方等着给送粪的伙家们拉车子吧,大伙儿上那坡总很费力。”

孙吉昌立即便说:“不行,我腰扭得厉害,拉车子这活我也干不了。”

队长说:“哦,拉车子也不行……要不这样,你就跟些妇女到西河边那块地去挖堰下渠吧,挖堰下渠只用锹轻轻铲土就行。”

孙吉昌把头一扬:“嗬,叫我挖堰下渠!这活我更干不了,我胳膊上刚生了个疥子。”

队长见他这样说法,也不知他真生了疥子假生了疥子,很无奈地说:“哦,生疥子了……”他想了想,“要不这样,咱西北洼那片麦子近些日子常见有外村的牛犊来给咔麦苗,你去看着那些牛犊,别让它们进地就行。”

孙吉昌高兴地说:“嗯,安排我这活儿还差不多。”正说着,忽然路边一棵柳树上飞来一只柳燕,攀在树枝上开始歌唱。柳树长得枝叶虽茂,但却不高,孙吉昌好奇地看了看那只柳燕,见它身上的羽毛五颜六色,他的心一下子热起来,想逮住这只柳燕。正巧兜里装着弹弓,他急忙弯腰捡了块小石子,取出了弹弓,安上石子,双臂一叫劲,用足气力,“噌”的一声,石子朝着柳燕飞去。可惜他手艺不精,柳燕“啾”地叫了一声,往另一棵树上飞去。孙吉昌放开大步,一阵风似的朝柳燕飞去的方向便追。这时人们便异口同声地说:“你看看,你看看,他身上哪有什么不舒服,纯是装病。”

队长大声喊道:“孙吉昌你回来,回来和伙计们去抬机器!”

孙吉昌头也没回,自顾去追那鸟儿去了。

队长叹了一口气:“这小子……”看了看大伙说,“你们看到咱东南沟里那一片刺槐棵子了吧,那上面的棘针扎人可厉害了,这小子,简直就是刺槐!”从此,孙吉昌“刺槐”的外号便就叫出去了。

一天,孙太学找到孙贵夫妻,嘱咐道:“孙贵呀,你们得好好管管昌昌啊!小时候不听话,还可借口说他是调皮,长大成人后不懂理可就叫捣蛋啦!如此下去的话,你们可就真的把孩子惯瞎了。”不料,孙贵夫妻却异口同声地说:“哎,大叔,把孩子管得太束缚自己,将来创家立业没有闯劲。人,谁还不为自己着想,一切放宽点,有利于他将来前程的发展。”孙太学说:“不对呀!孙贵。咱们要求孩子有闯劲是对,但要分清是什么闯劲。闯劲是得要,但咱们要的闯劲最好是让孩子多增强一些实用的创业能力,而不能让他学着捣蛋。人毕竟都要在人群中生活,要是只让他滋长损人利己的坏作风,不重视实际业务能力,那不光有害他人,最终同样也害了自己。”

孙贵却说:“大叔你错了,没有实际业务的人多了,人家照样也吃香的喝辣的。只要别犯了大法蹲了监狱,让孩子顺其自然一些,只能使孩子越来越龙性,不存在什么害己不害己。”不管孙太学如何劝说,孙贵夫妻就是听不进去。

到评工分的时候了。和孙吉昌年龄相仿的青年人大多评到整劳力分数,孙吉昌却只挣到七分半。后来连年每天就挣到七分半,因此,孙吉昌的另一个外号又叫七分半。日久叫白了,便就叫他七个半。

尽管这样,孙贵夫妻还是未能察觉他们过分放纵孩子的教子方式不对。

孙吉昌到了二十几岁的时候,肌健筋强,体壮如牛。但干起活儿来却稀松懈怠,且又手脚笨拙。同样的活儿,要是让别人去干,半天就可干完,换做他去干,整整需要一天。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农村土地实行了生产责任制。每当母亲安排孙吉昌到地里干点什么活儿,当他干完后回到家,母亲总是不放心地去地里看看,看了后,心里总是不如意,或改正错处,或干脆返工另干。他整修地堰,娘需二次给他把地堰上那些大的土块整细,把缺土的地方补肥。堰下的地面,他没整平的地方,给整平。他去间苞米苗,娘需要二番回去重新拔出那些他漏掉的多余的苗。他去锄地瓜,娘需要到地里重新锄掉他漏掉未锄的草。到秋天掰苞米时,他掰过的地方,娘需要再到地里细细寻找他漏掉未掰的苞米……

人的心灵,就像一个大舞台,正面人物不去占领,反面人物必定要去占领。农活不会干,要是能动脑思考如何做点买卖或上个项目赚钱也算是走了正路,但因不学无术,做买卖、上项目的营生孙吉昌更是干不了。相反,在村里闹出风头、占小便宜他却成了一把好手。

改革开放初期,村里开村民大会还是比较频的。每每开村民大会,他总愿在会上找干部的碴儿,尤其愿找那个年龄比他只大六七岁的村主任的碴儿。会上,他不时地提出一些不正确的意见不说,等散会的时候,村主任提示大家:“看看,大家还有什么事没有,没有事的话,咱们就散会。”这时,孙吉昌便忽地站起身,同时把右手一举,高声叫道:“哎,慢来,我还有话说。”村主任知道他没有什么主要的话,但这是村民大会,又不能不让他说,只好点头应允。孙吉昌便就扯开嗓子叫嚷几句在他认为很重要却又是些没有味儿的淡话。往往是这样:哎!你哪次在公众场合说了我一句什么坏话,以后得注意点儿;哪天村里分给村民什么东西,你自己多得了点,以后绝不许这样;又哪次你给某某某处理事不公,以后必须改正……

结果,村民们背后细心研究,他给村干部提的意见大多是假的,即便有时候是真的,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年春天,村里要架电话线了,村主任安排了几个村民先架电线杆。架到西北洼那地方,村民们挖坑时,正巧这个坑要挖在孙吉昌家的地边,施工人员不慎踩坏了孙吉昌家几棵春苞米。上午,孙吉昌去地里查看,发现地边几棵苞米被踩坏,立即怒火中烧:“狗娘养的,不吃人饭!”高声骂了几句,到中午便找村主任要赔偿。村主任耐心地对他说:“对不起,吉昌,想在你家地边竖电线杆,明知操作可能糟蹋你庄稼,也没提前打个招呼,还请谅解。”接着,便答应他说秋后结算时一起算账,到时候便赔偿他损失。

不想,这样的小事,村主任忘了让会计记账。秋后村里结算时,孙吉昌见村里没有给他赔偿,便寻机捞取村里的油水。

那天傍晚,孙吉昌见村委办公室的大门开着,北墙边堆着一堆煤,他立即回家推起小铁车,到村委大院往自己家推煤。连续推了两趟,也没被人发现。到第三趟,他刚用铁锹往车上装了两锹煤,村主任便从大门走进院里了。见他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往自己家推村里的煤,便批评他说:“哎,孙吉昌,你怎么无缘无由便来推村里的煤?要是都像你这样,村里秩序不就乱了!”不料,孙吉昌不但不接受批评,反而大声叫嚷起来:“哼!你们给我糟蹋了庄稼,应着赔偿我损失,却说话不算数,这事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村主任无奈,只好稍批评他几句,便算了事。和村主任争吵完了,孙吉昌便往家走。

本村的村委办公室本是建在村子最北边一排房子的东头,前排房子的东头则是计划经济时期的一所粉房,是生产粉条的厂房。改革开放后,粉房已停用,准备扒了在原地建别的厂房。孙吉昌的家住村西头。这天,孙吉昌刚要推车往西走,忽见扒粉房的那些砖和瓦都整整齐齐地垛在粉房的墙基北面,他心里一闪念:“哦,村里这些砖瓦还没有处理呀!晚上我来往家推就是了。”

从这天开始,他每天晚上到夜深人静时便推着小车偷村里的砖瓦。村里有那精明的人,见他的院墙外日渐堆起两垛旧砖瓦,都怀疑他是偷村里的。村干部们也开始怀疑起他来。但是,想想再建厂子需要新的砖瓦,那样房子才能更坚固美观,再说,那些旧砖瓦也值不了几个钱,直接把他捉起来不太好,找派出所破案的话,这点小事也犯不上。如此,也就没有人追究这回事。

孙吉昌得了便宜,便在他相好的铁哥儿们面前显能:“哎,人太安分守己了就是傻瓜。拿村里的东西,就和拿自己的一样,没人计较,不拿白不拿!”

这话传到本村一些好心人耳朵,有那愿劝人的,便在孙吉昌面前以试探的口气说:“唉,吉昌啊!你说这些破砖烂瓦才能值几个钱,也不知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要了有啥用!你说你脑子也不笨,你清醒清醒往大处着想,搞个小买卖、小企业什么的多好,净想些没用的。”孙吉昌把眼一瞪:“你懂个屁!人不走歪门邪道不会发家!”

在本村闹事还不算,孙吉昌在外也开始闹事了。

为了不劳而获,孙吉昌在周围几个村组织了几个同伙,形成了一个混混集团,在外号称铁哥们帮。平日里,凡其中哪一个有需要打打杀杀的事,他们便纠集在一块儿,和人强词夺理,大打出手。他们有时在集市上强吃白拿小商小贩的东西,有时还装好人,以给人们调解纠纷为名,索取人们钱财,却干出一些极不公道的事。有时他们还凑在一起,找乡下一些好赌博的人赌博。他们让其中一个人和人赌,其中一两个人装作在一边看热闹,等他们参入的那个人输了,便找借口不给对方钱,要是赢了,拿着钱便走人。本都是小赌,大法不犯,但也毕竟不是体面事儿,对方不愿声张,打又打不过他们几个,只有忍气吞声。

儿子堕落到如此地步,作为父母,自己儿子都干了些什么,孙贵夫妻自然是全都知道,但还是一直不管不问。不管不问的理由没有别的,还是他们自以为是的那一套:人只要别触动了法律,凭打打闹闹、歪门邪道能搞到钱也算好样的。

好歹,孙贵家经济条件丰裕,因此,孙吉昌娶媳妇的事还是很幸运的。孙贵夫妻给孙吉昌建了四间高大的砖瓦房,作为结婚的新房。又给他买上了一辆中等档次的轿车。就这样,他们银行的存款在全村仍属于中上游。再加上孙吉昌在女孩子面前也一贯装出大方温和的样子,论长相,又不算丑,到二十四岁这年,他便娶妻成家了。他和外人争吵啊,闹事呀,又虚伪对待亲朋好友,媳妇都不明真相,只以为他是个性较强,并且又有些顽皮而已。于是,对他百依百从。如此幸福的婚姻家庭,人要是知足,应设法走正路过日子,才能对得起父母和妻子。可是,孙吉昌偏偏不是这样。起初,他和媳妇亲密得如胶似漆。过了不到两年,媳妇便发现了他许多恶劣且又愚顽的行为,对他的爱意随之也便有些减退了。

大约是结婚后的第四年,夏季的一天傍晚,孙吉昌对媳妇说:“咱今晚到镇上饭店去吃炒菜吧。在家里天天都是你炒菜,这次让你享受享受。”媳妇答应了。

到了镇上,孙吉昌把车停好后,便领媳妇和孩子找到了他常去的一家中等档次的饭店。平日,孙吉昌常来这个饭店吃饭,他为了吃喝便宜点,常当着老板面在顾客面前显示他能打架的本事,老板为了利用他吓唬一些爱闹事的顾客,也的确事事都对得起他。

孙吉昌向服务员要了一个单间,又要了几个上好的菜,自己买了瓶高档白酒,给媳妇买了一瓶宁夏红,夫妻二人便喝起酒来。约摸半瓶白酒下肚,孙吉昌便说:“你和孩子先在这儿吃,店老板和我不错,我出去找老板说几句话。”媳妇“嗯”了一声,让他去了,自己静坐在那里等他回来一起吃饭。

孙吉昌刚出去,媳妇便听得他在大厅里不知和谁嘟嘟什么。那人好像不愿听他说,没有给他好话。因房门隔音,媳妇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什么。一会儿,孙吉昌的嗓门便拔高了。只听得孙吉昌说:“就你这样的能行?我孙吉昌在这方圆几十里可是有名的,不服的话,咱们可以试试。”一位男顾客厉声说道:“你滚一边去!别吃饱了撑得不知姓什么。”孙吉昌便说:“你不服咋的?”媳妇刚准备抱着孩子出去看看,只听得外面传来“嘭嘭嘭”的响声,像是有人用棍子敲打被褥。

“不好,准是这家伙在外面跟人打起来了。”媳妇心里想着,急忙抱着孩子走出房间。只见一位彪形大汉早已把孙吉昌打翻在地。那汉子继续对着孙吉昌拳打脚踢,一边踢打一边骂:“你耍什么混星子,你!谁还不知你是孙家庄孙吉昌,老子打的就是你这样的!”孙吉昌媳妇急忙向前劝解,店员也向前给他二人拉架。问打架原因,那位彪形大汉实情相告:

原来,孙吉昌一出自己房间门,根本就没有去找店老板。看见彪形大汉和三个顾客在一起喝酒,他便凑了过去,假意询问这几个顾客出外办事是否有需要雇用保镖的。搭上话后,便开始夸耀自己能打架的威风。夸耀了一会儿,又开始和彪形大汉拉起近乎来,问人家贵姓,又问是哪个村的人,最后便要求交朋友。彪形大汉见他夸耀自己能打架的口气,言行愚鲁且又凶狠的样子,推说有事要商量,让他暂时离开。孙吉昌不高兴,一时性起,就大声嚷起来,一边嚷一边先动了手。

当店员和孙吉昌媳妇把孙吉昌从地上拉起来看时,但见孙吉昌满脸血污,整个面部肿得像个肥南瓜,身子和四肢都像僵硬的棍子那样半点动不了了……

孙吉昌被送往医院,整整住了半月院,身体才逐渐恢复健康。因为是他先动手打人,虽然他受伤了,派出所也只是让那彪形大汉给他出了医药费,此案就算了结了。孙吉昌彻底恢复健康后,媳妇劝他以后不要随意跟人闹事,孙吉昌却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说:“你懂什么,豁上天天和人拼命,也不能和我四叔年轻时那样窝窝囊囊地活着!”

媳妇说:“不对呀!吉昌,人过分老实了是会招人欺,可是,太霸道就更不好了。做人不能受别人欺,但咱也不能去欺负别人。”

孙吉昌不耐烦地说:“你头发长见识短,治不了他们,怨自己本事还少了,那我就多长本事便是。我明的治不了他们就来暗的,一个人治不了他们就多找几个人,终能治服他们。”任凭媳妇怎么劝,他只当耳旁风。

过了不久,孙吉昌为了想在集市上占一点小便宜,和卖菜的又打了一架。那卖菜的虽然身体没有他强壮,但却很勇敢,结果孙吉昌还是被卖菜的揍了一顿。他气恼不过,想纠集他的铁哥儿们共同对付卖菜的。可是,铁哥儿们暂时都忙,一时间难以纠集到一起。再说,他也明白:本是自己先找别人的碴儿,人家只轻微地教训了他几下,不值得兴师动众。于是,只有吃了亏往自己肚里咽。回家后,媳妇见他脸上有青紫的几处伤痕,问明了情况,又劝说他。他顶着一肚子气没处发泄,便和媳妇大吵大闹。

再以后,他欺负人反被人打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大多数人见了都不怕他了。他凡是想欺负谁,谁就勇敢地跟他打将起来,今天挨这个一顿打,明天挨那个一顿揍。他挨人打也就成了常事。媳妇劝劝他,他便和媳妇打闹。媳妇被他气得哭哭啼啼,他还是不改自己的行为。村民们为他欺人反挨打,暗地里边议边笑,他也不觉得羞辱。媳妇却是个很要脸面的人,出外听人议论起孙吉昌,她便觉得抬不起头,渐渐地,夫妻感情就不和睦了。

那些好心人劝孙吉昌的话没有错,只凭打打闹闹占点小便宜,到底是不会发家的。孙吉昌没有搞什么项目,种地又不是把好手,父母留下的安家费也逐渐花完,便又开始想歪门邪道。他今天借这家亲戚几千块钱,明天借那家朋友几千块钱,到了该还账的时候却又还不上,他便找借口把日期拖了又拖。亲朋好友们气不过,见了他便横眉竖眼,恨不得一口吃了他。可是他说没有钱还,人们又奈何不了他,便一齐找他爹评理。这时,孙贵才真正察觉到儿子仅凭走歪路是过不好日子的。想想当初孙太学给他们一家人出点子引导孙福走向了幸福路,便又找到孙太学,求孙太学想法挽救孙吉昌。

此时,孙太学已八十多岁了,行动有些不便,却还是坚持着来到孙贵家中,给孙贵夫妻讲解家教的道理。坐下后,孙太学便说:“哎,都是你们夫妻从小把昌昌惯坏的。人,自私和散漫本是一种天性。像福子那样老实人,还可以由过分约束自己引导他到放宽自己。像昌昌这样起初只知放纵自己,想让他约束自己,可就是很难很难的事了。”

孙贵说:“这可怎么办,照大叔这说法只有让他这样堕落下去了?”

孙太学说:“咱们该劝说还是要劝说他,大家一齐劝。能劝过来便劝过来,劝不过来的话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孙贵担忧地问:“要是真的劝说不过来,这可怎么办?”

孙太学说:“还能怎么办,小时候你们不对他严格要求,发展到这一步,谁都没法。”孙贵夫妻听后,一声声哀叹不已。

后来,有那文化较高的和孙吉昌有仇的人,听说孙太学给孙吉昌下这样的结论,又见孙吉昌是个屡教不改的人,便在孙吉昌家的后墙上写诗一首概括他的为人:

眉目含凶相,心胸怀私利。

愚顽弃贤德,作孽终自毙!

大家不愿看到的结果终于发生了:孙吉昌一直不走正路,孙太学亲自找到他劝其改邪归正,孙吉昌不但不听劝阻,还骂孙太学是老封建。家里人一齐劝说,他都不听,媳妇见跟着他没法过下去,便就和他离婚了。

和媳妇离婚后,孙吉昌仍不能痛改前非,欠下众乡亲的债无数,为闹事打架得罪的人也无数,人们纷纷到门上来找他算账。人生之路堵塞,不由得人不上火。和媳妇离婚五年,也没有人再给他提亲,更没有姑娘愿意跟他谈恋爱。他终于觉得自己无路可走,火气攻心,患上了严重的肝癌。就在李文和众位晒太阳的老人听到前街几个外村人找孙吉昌算账时,其实,孙吉昌是被已达七十高龄的父母送往青岛医院治病去了,住院已住了十几天。听邻近村有那在青岛医院给亲人治病的传说,孙吉昌已病入膏肓,孙贵夫妻已准备给儿子料理后事了。

沽河忧伤

岁月如流,事过境迁。李文所调查的孙家叔侄的情况已过五年之久了,现在想来,这些材料竟然如此地新鲜,就像刚发生在他眼前的一样生动而形象。仔细品味:孙福小时候的命运实在是令人痛惜,他那懦弱迂腐的性格也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尽管如此,他最后毕竟还是走上了幸福之路。而孙吉昌呢,他那与孙福恰恰相反的劣性,固然令人可恨,但是,若从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角度看问题,作为一个体力脑力正盛的壮年人来说,死得如此没有价值,这又是多么让人感到婉惜呀!想到这些,李文心中隐隐绞痛,一丝忧伤不禁袭上他的心头,他眼睛有些湿润了。他看看大沽河的水,好像和他有同样的忧伤:那河水撞击着石壁,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为孙吉昌走歪路导致他灭亡低诉着什么,又好像为他们叔侄所经历的坎坷之路而悲泣……

好吧,有了忧伤也算没白来河边一趟,李文觉得有了收获,心中轻松了许多。至于这些材料如何提炼取舍才能给读者们更深一层的启示,这个他觉得还应慢慢地、更深入地思考与归纳。

(责任编辑 玉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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