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星

昆明西郊玉案山公墓，苍松翠柏掩映之下，关肃霜墓陵庄严肃穆。微风吹拂，一缕暖暖的阳光，斜斜地爬上了墓碑。这是一个隽永典雅的合葬墓，墓碑上半部是这对梨园伉俪的名字“关肃霜徐敏初”，下半部则是一个扇面，镌刻着当年郭沫若题赠关肃霜的诗：“梅花谢后又逢君，声艺果然可胜群……”

就在不久前，由云南日报退休记者王经与关肃霜长女徐巧玲合作的《关肃霜传》新版推出。怀着对大师的浓浓情谊，作者以详实的资料、纪实的笔法，为世人记录下了一个最真实而又立体的关肃霜。

京剧大师溘然长逝

1992年3月6日10时许，昆明市南强街云南省京剧院宿舍七楼，关肃霜家中。

长女徐巧玲与云南日报记者王经相对而坐，商谈合作为母亲出版传记的相关事宜。

关肃霜卧室房门紧闭。徐巧玲想，母亲应该是太累，要多睡一会儿。但奇怪的是，试着多次敲门，里面毫无动静。大家一起撞开房门，见老人趴在地上，身体早已冰凉。经查，系脑溢血或心梗突发导致。

那个悲怆而又慌乱的时刻，78岁高龄的王经依然历历在目，却又不忍述说。

连日来，关肃霜马不蹄停地参加了多场演出。3天前的中国第三届艺术节闭幕式上，省京剧团压轴上演《水漫金山》，关肃霜演白素贞。逾花甲的她在台上闪展腾挪，武戏十足。

闭幕式后，未及卸妆，便有大量票友涌来请求签名。尽管非常累，她还是持续签了近两个小时，直至深夜11点多，实在站不住、也坐不稳了，最后全身匍匐，趴在舞台上签。

第二天，右眼整体通红，眼底出血。5日晚，她又忍痛参加昆明市政协的三八节演出活动，即兴唱《霸王别姬》……

数日后的出殡，近万人参加，梨园人士和广大京剧票友都为一代京剧大师溘然长逝而悲恸。关肃霜何以具有如此巨大影响？不仅因为深厚精湛的艺术造诣，也因其为人。

1982年，关肃霜率团全国巡回演出。作为团领导、国家一级演员，又已年过半百，她可名正言顺享受诸多待遇，却坚持“三不”：不乘飞机、不坐火车软卧、不住酒店。还不让海报上称自己“京剧表演艺术家”，只同意写“京剧演员”。

一次，在解放军某部慰问，演代表剧目之一《杨排风三打》。对打中，关肃霜眉心被年轻演员王玉柱“银枪”刺中，鲜血直流。小王吓坏了，一跑了之。伤情稳定后，担心小王受责骂，便立即上门探望。

“关老师，我对不住您，您这样的大演员，50多岁了，还让我给破了相……”惊魂未定的小王眼泪哗哗流。

“没事儿，怪我自己，武戏哪有不失手的呀？”她却把责任全揽过来，一再安慰小王及全家。

关肃霜正是这样一位平易亲和的艺术家，什么事情都为别人考虑。

“外交大使”蜚声国际

王经珍藏着一只派克钢笔。那是1980年6月，关肃霜在维也纳演出时一位华侨所赠，她却转赠记者朋友，“你是笔杆子，用它多写几篇好文章。”

那次西欧五国之行，作为中国具有代表性的著名艺术家，关肃霜在《盗库银》《盗仙草》等经典传统剧目演出中，展示出精湛的艺术功力和武打绝技，尤其她独创的“靠旗出手”（即用护背旗代替手脚，把飞来的刀枪打出去）更是满台飞枪、精彩绝伦。

在巴黎，包括总理、国防部长、文化部长等政要均来观看。国防部长当面大赞关肃霜，并幽默地说：“你们台上人不多，但那气势感觉像千军万马。”

法国媒体更是高度评价，“可与1909年俄国芭蕾舞在巴黎引起的冲击相媲美”“京剧是由那些富有艺术才华的演员演出的壮观的戏剧，时而惊心动魄，时而抒情幽默，使人能瞥见东方文化的真谛”。

对外文化交流，是以关肃霜为代表的云南京剧常年承担的重要任务之一。

早在1956年，关肃霜便加入中国艺术代表团，赴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等国访问。第二年，又参加莫斯科第六屆世界青年联欢节，主演《泗州城》《打焦赞》，荣获两枚金质奖章。

从某种意义上说，关肃霜凭借其独特卓绝的艺术魅力，已然成为我国对外交流的一张文化名片，承担着艺术领域“外交大使”的责任与殊荣。这当然与国家领导的重视与关心密不可分。

1953年，周恩来总理赴东南亚访问路过昆明，关心起关肃霜的名字，问她本叫“鹔鹴”，怎么突然简化了？关肃霜说，因为很多观众不会念，直接叫‘关鸟鸟，所以打算改一改。总理一听就乐了，“这很好嘛，说明你很有群众观点。”

1961年，总理到昆明视察，听说关肃霜有妇科病，立即下令安排去北京治疗。

1963年9月，省京剧院在北京演出期间，总理邀请关肃霜到家里做客。

百忙之中，总理还曾多次与关肃霜讨论剧本。

看完《战洪州》，总理说：穆桂英“背婴出战”看了心里不太舒服，也影响了艺术上的美感。过后，有人觉得“背婴出战”未尝不可，能体现穆桂英巾帼英雄的性格特点。总理听到后，并不坚持己见，又建议：是否生完孩子后挂出免战牌，七日后再战？

梨园翘楚博采众长

关肃霜特别懂得感恩，感恩关心自己的领导，感恩支持自己的同事、朋友，感恩热爱自己的广大京剧爱好者，更感恩艺术道路上教授过、指点过自己的那些艺术家。

1942年，13岁的关肃霜拜“四大名旦”之一荀慧生的弟子戴绮霞为师。在师父严格到近乎苛刻的教导之下，加上自己超乎寻常的天赋和努力，没两年便崭露头角。

1947年9月，出师后的她辗转南下来到昆明，从此，便扎根这片热土。

一次，著名生角儿马连良到昆演出，悄悄去看了关肃霜的演出，忍不住逢人便赞：“关肃霜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演员，前途不可限量！

几天后，这位马派宗师准备演全本《乌龙院》，海报贴出后，大量票友为之一惊：与马先生配戏的女主角，竟是当时仅20岁的关肃霜。

演出大获成功，这也是关肃霜生平第一次与大角同台。从马先生身上，她得到了许多关怀和指教，也了解到了北派的演技与风格。

1959年在北京参加国庆十周年献礼演出期间，经夏衍介绍，关肃霜拜入大师梅兰芳门下。此前，梅大师看过关肃霜主演的《白蛇传》，评价极高。

在《关肃霜传》中，有多处关于关肃霜如何向各位大师虚心讨教的描写。正因为与诸多大师交厚，并受教于这些大师，关肃霜得以博采众家之长，逐渐形成了自己独树一帜的“关派”艺术。

云南省京剧院现任院长胡春华看来，关肃霜不拘泥于任何流派，能将各派优点相互融合并有所创新，极其难得。作为全国重点京剧院团的云南省京剧院，正是沿着关肃霜所开创的方向在发展，比如用京剧来演绎云南本土少数民族和文化题材，就已经成为全国一大亮点。

早在1996年，由胡春华创作的爨文化新编历史剧《梦断碑寒》获第七届文华新剧目奖、文华表演奖。她依然记得，该剧当年进入云南一些高校巡演时所引发的轰动。

胡院长坚定地认为：只要京剧结合现代元素和本土文化有所创新，或者进行改良，年轻人一定会喜欢。

“云南能出关肃霜这样一位大家，真是太难了，我们应该好好纪念她，对于她宝贵的艺术经验也必须好好继续、发扬。”电话里，正率团在红河下乡参加“文化大篷车惠民演出”的胡院长显得有些疲惫。

她透露：由于院里上半年演出任务太紧，到下半年，会组织专门的演出，来缅怀这位大师。

人物档案

关肃霜（1928——1992.3.6），女，当代京剧艺术大师，“关派”创始人。原名关大毛，满族正黄旗驻防旗人后裔。祖籍湖北江陵，生于武汉，1949年南下，从此扎根云南。历任第三、五、六、七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云南省剧协主席、云南省京剧院院长。

（报道部分内容参考新版《关肃霜传》，王经、徐巧玲合著，云南人民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