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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差爱过千堆雪

2017-05-12陈若鱼

文苑·经典美文 2017年5期
关键词:音像店邮筒兴华

陈若鱼

很少有人能看出苏娾的孤独,因为其他所有人都觉得孤独看起来应该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形单影只。

但是苏娾不一样,不管是送花来的人,还是路过的环卫工,她总是热情地请人家进去喝一杯茶,有时候碰见买花的妇女,她也能跟人家瞎扯一个钟头。所以这条街上的人都覺得这个姑娘热热闹闹的,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眼睛也像两枚弯弯的月牙儿,说话仿佛都带着香气。

六月的第一天,邮局的人在苏娾的花店门口栽了一个绿色的邮筒,她捧了冷茶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其中还有个人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

苏娾迅速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慢慢才想起来。

一个月前他在她的花店躲过一次雨,那天他穿着绿色制服,被淋得湿透了,她倒了杯新泡的洛神花茶递给他,他有些意外,笑着说了声谢谢。雨停后,苏娾剪新引进的日本小雏菊,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邮筒栽好后,他带着满身油漆味走到花店门口。

“还没谢谢你上次的茶。”他挠挠后脑勺,有些腼腆。

“没事。”她笑了笑。

“我叫沈云川,是负责这条街的邮差。”

“你好,我是苏娾。”

两人聊了一会儿,沈云川就被人叫走了。

接下来苏娾每天都会看见穿绿色制服的沈云川,他来收她门口的信件时,她专程定制的梨木桌上,也总会多泡一杯茶。西瓜上市了,沈云川带来一个,两个人一人一半,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蝉不停地鸣叫,阳光在他们脚边的木地板上熠熠生辉,对面音像店整个夏天都在放那首《当爱已成往事》。

那天,苏娾剜下最后一勺西瓜瓤,沈云川说:“现在,像你这样坚持写信的人很少了。”

苏娾想起每次沈云川从邮筒里拿出孤零零一封信时的表情,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习惯了。”

“是写给谁呢?”他试探性地问。

苏娾咽下西瓜瓤,嘴巴里都是清甜的味道,自顾自笑起来,取了一支桔梗递给他,加了一句:“这是今天刚开的。”

沈云川见她不想回答,也不再追问,收下桔梗就走了。

苏娾的孤独,大多来源于信的另一端,那个去部队当兵三年的前男友,骆轻尘。

三年前,他因为要去当兵而说了分手,却开始给苏娾写信并说等他回来就重新在一起。

苏娾把她的欢喜和孤独都写在信里,包括一只流浪猫在她家门口停留了一晚、蝴蝶兰晚开了三天这类话题。从前她每周都要去一趟邮局,现在邮筒栽在自家门口方便多了,只是她好像没那么多话想写了。

那天,沈云川来得早,苏娾进去泡茶,出来发现他趴在梨木桌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泡好茶后搁在冰块里凉着。

她坐在木地板上,望着熟睡的沈云川,跟她一样二十五六岁,不算白的脸,眉毛整整齐齐,单眼皮,睫毛短短的缩在眼皮的缝隙里,鼻子高挺,嘴唇薄薄的。

他睁开眼,对上她的两枚月牙儿,苏娾把茶递给他,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脸红。

“明天我休假,一起去看电影吧。”

苏娾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好啊。”

沈云川喝完一杯茶,脸红得像个柿子,衬衫都湿透了,忙说了句今天太热了,就回了单位。苏娾笑着看他慌张地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跑远了。

对面的音像店又响起了《当爱已成往事》,张国荣的声音孤独又美丽。

苏娾脑海里突然就跳出一个问题来,一千多个日夜,他说分手的那个表情,她也快不记得了,她曾哭红的眼睛,狂瘦的身体也都恢复了。

那么,她跟骆轻尘的爱,是不是也应该成了往事?

沈云川来找苏娾的时候,她还在镜子前化妆,手忙脚乱的,眼线都画重了,胭脂也画得像唱大戏的,但还是好看。

她穿了一件白色提花的连衣裙,沈云川第一次看她穿裙子,看得心花怒放。

苏娾自己也觉得好看,以前她从不打扮自己,在别人眼里就像贴着“异性勿近”的标签。也许是孤独久了,沈云川出现后,她好像不那么孤独了。她会注意到今天的天很蓝,注意到沈云川还是绿色的制服,注意到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她觉得世界突然变得很美好,觉得打扮得美美的,很有必要。

电影院播放的是一部美国文艺片,116分钟,出来后他们一起去吃午饭。

“你知道我为什么当邮差吗?”沈云川试图打破沉默。苏娾抬头看着他,他望着天上的月亮说,“因为这个世界上始终有人写信,我喜欢这种传统而又真实的方式。”

苏娾笑他老古板,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从来不给骆轻尘打电话,她喜欢寄信、取信、钢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孤独的苏娾,好像在世界上找到了一个同类,高兴得露出小虎牙,拉他去大排档喝酒,喝到天色将晚。

苏娾酒量浅,几杯就微醺了,沈云川送她回公寓,在楼道里他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细腻温和的触感,对方半眯着眼一点儿也没察觉,他自己倒红了脸。苏娾真是醉了,她的手顺着他的手臂爬上去,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胳膊,都忘了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温暖了。

沈云川背着她上了六楼后,独自离开了。

七月初,苏娾收到骆轻尘十一月退伍的消息。

沈云川在一旁喝着茶,见她读完信放在了柜子里,那里都是从洛阳寄过来的信,他知道是她的男朋友。柜子上一枚精致的黄铜锁,把骆轻尘和苏娾锁在一起,却把他锁在苏娾的世界之外。

这一次,苏娾没有回信。沈云川暗自开心,下班后他抱着西瓜去找她,两个人坐在地板上,一人一半,听着对面音像店的《当爱已成往事》,一只蝉鸣变成了两只、三只,阳光欢快地在他们脚趾上跳跃,这是最美的夏天。

西瓜还没吃完,一个常来买花的阿姨探着脑袋说:“姑娘是不是恋爱了,最近都不找我说话了?”

苏娾赶紧跳起来说不是,阿姨买了束花笑着走了。

苏娾重新坐下,气氛却不一样了,沈云川埋头吃西瓜,手里的勺子把西瓜皮都刮下来吃了,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而她默默地添一杯新茶,忧愁又欢喜。

窗外梧桐树上的蝉,叫啊叫啊,竟也不那么刺耳了。

整个七月,苏娾都没回信,到八月,西瓜渐渐下市,直至一个也找不见了。沈云川站在水果摊前看了半天,最后买来了青橘子,两个人剝了一碗的橘子再捣成汁,丢几粒冰块,看起来很美味。

沈云川突然问苏娾,如果吃惯了西瓜,会不会不喜欢橘子。

苏娾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又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然后想了想说:“原本喜欢西瓜不喜欢橘子,一个酸,一个甜。”

苏娾喝了一口橘子汁,皱了眉,沈云川像以前一样腼腆地笑,只是笑里好像又有一些悲戚。

一场阵雨,宣布夏天过去了。

苏娾站在门口看着那个被冷落的邮筒,给骆轻尘回了一封信,简单的只有一句话:任何事物在岁月面前都渺小,爱情也无法势均力敌。然后她给沈云川发了一条短信,约他晚上一起在上次的大排档吃饭,她想告诉他,她到底写信给谁,以后也不需要再写了。

苏娾穿了白色裙子,化了淡妆,从晚上七点等到十二点,沈云川却没出现。

第二天,苏娾才知道沈云川辞职了。

傍晚来她花店门口收信件的人,变成了一个大叔,矮矮胖胖的,跟干净好看的沈云川完全相反。

苏娾问他沈云川的去向,大叔摇摇头就走了。

那之后,沈云川再也没有出现过,苏娾重新回到孤独的世界,只是她不再拉着别人去她的店里喝茶,也不再拖着买花的阿姨跟她聊天,对面音像店没有再播《当爱已成往事》,换了一首她没听过的歌,说着别人的故事。

九月和十月没有了西瓜,苏娾却吃惯了橘子,酸里带着一丝甜,于是沈云川问她的那个问题,她突然有了另一个答案。

就算原本喜欢西瓜,也会喜欢橘子,因为人的味蕾可以容纳很多种味道。她喜欢西瓜,可现在没有西瓜,那么她就喜欢橘子。

骆轻尘回来了,苏娾没想象中那么高兴,她给他泡了一杯茶,可是他习惯了嚼槟榔。苏娾盯着眉眼熟悉的骆轻尘,却想问这真的是她恋爱两年又等了三年的男人吗。在她心里,好像骆轻尘还在洛阳,在信的另一端,那眼前这个人又是谁呢?

骆轻尘从洛阳带回了苏娾给他写的那一箱子信,他说他们要重新在一起。他翻开给她看,她却注意到信封上有一个红色印章,盖在她的名字上,苏娾查看了三年来的每一个信封发现都有这个印章。苏娾想起,这个印章的图案她曾在沈云川的钱包里见过。

苏娾咧嘴笑了,露出小虎牙,但眼睛不似月牙儿,还淌出两颗泪珠,骆轻尘以为她想起往事难过,有些自责。

他吻了一下苏娾的额头,说会好好待她。

胖大叔邮差出乎意料地来找苏娾,他说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她一件事。

他说,其实他一直是负责这条街的邮差,只是四个月前,有个负责兴华街的年轻邮差来找他,说要帮他收信,还申请在苏娾的门口放了一个邮筒。每天下午,那个年轻邮差都会从兴华街跑来这里帮他收信件。

苏娾当然知道胖大叔说的人是沈云川,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每次来收件总是满头大汗了。苏娾从前住在兴华街,每周都去邮局寄信,原来沈云川在那个时候就认识她了。他一定以为她是给男朋友写信,所以他一直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喜欢,也没试图表白,像一个夏天的西瓜,下市了就再也不见了。

苏娾去了兴华街,可是邮局的人说沈云川四个月前就辞职了,听说去了别的城市,因为他喜欢的人不会再写信了,他也不会做邮差了。

苏娾呆呆地从邮局出来,看着街上小摊上黄澄澄的橘子,突然就落了泪,如果当时她说她会喜欢橘子,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冬天的时候,骆轻尘跟苏娾说要重新在一起,但她拒绝了。她说:不是所有的爱情都适合长相厮守。

苏娾与沈云川只有一个夏天,就像集市上的西瓜上市到下市那么短暂,可是过了好多年,她都还记得他,以及他腼腆的笑。

她还记得她关掉花店的前一晚,一个人坐在花店里的木地板上,泡了一杯茶,抱着半个西瓜,梧桐树上的蝉鸣,对面音像店里不再是《当爱已成往事》,而是天后的《邮差》。

王菲如天籁的嗓音,在那个夏天唱道:

你是千堆雪 我是长街

怕日出一到 彼此瓦解

看蝴蝶扑不过天涯 谁又有权不理解

你是一封信 我是邮差

最后一双脚 惹尽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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