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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生禁

2017-05-09吴卫华季世成

今古传奇·故事版 2017年7期
关键词:托儿风衣监狱

吴卫华++季世成

监狱改造的旅馆,神秘人留下的风衣,『解生禁』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小晚是个独宿单飞的背包客,近些年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晚秋的一天黄昏,小晚走进了北方一个叫滨北的临海小镇,慕名住进了一家叫“解生禁”的旅馆。

“解生禁”里的建筑呆滞冷硬,两座上世纪60年代建的筒子楼,楼前栽种着合抱粗的白杨树,高高的围墙上拉着铁网,大门口有岗楼,院中立着一个简介牌:滨北监狱。

北方滨北小镇,因临海晒盐成为旧时最有名气的晒盐场,上世纪60年代,滨北设监狱,滨北晒盐场变为犯人劳动改造的场所,几年前,滨北监狱整体搬迁到现代化管理区,遗留下一座森严的狱舍无人问津。滨北人杨老怀突发奇想把滨北监狱盘下来,开了家“解生禁”旅馆。“解生禁”的前身虽然是监狱,却跟外界畅通无阻,每个“囚室”里都安装有电视、电话、卫生间。为了方便旅客,“囚室”多改成了单人间,旅客都有房门钥匙,出入随便。

小晚风尘仆仆地走进了“解生禁”,办了入住手续后,一个五十多岁被人称为冯姨的女人,把她领到了302房间。冯姨给小晚打开房门后,嘱咐了小晚一声“有事找我”就走了。302房间卫浴齐全,室内摆设简单,挂壁电视、电话,一张单人床,一桌一椅,床单、被套、枕袋全是白色的。客走房间净,里面收拾得还算整齐干净。奇怪的是墙上的衣钩上,赫然挂着一件男式风衣。那风衣的衣相很好,垂括有型,散发着淡雅香气,经典的卡其色,大戗驳领、双排扣英伦肩袖和显形腰带,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件风衣十有八九是前房客遗忘下来的,小晚有点儿奇怪,收拾房间的冯姨,怎么连这么显眼的风衣都不收拾去呢?看来这前房客是个男子。对前房客是个男子这件事,小晚有点儿好奇,什么样的男子会穿着这么一件帅气有品味的风衣?小晚打电话叫来冯姨。

冯姨有礼貌地敲门后进来:“什么事?”小晚指指墙上的风衣:“这是前房客忘在这儿的吧?”冯姨看看墙上的风衣,说:“应该是吧。”

小晚说:“请收了去吧,那人要是回头找,你们也好还给他。”冯姨却说:“忘记告诉你了,我们这儿凡是房客遗留下的东西,都要放置在原房间不动,等失主自己回来找。”小晚问:“你们不收去保管,要是后住的房客把前房客的东西拿去了呢?”冯姨有点儿闪烁其词地说:“要拿去也随意,反正我们是不拿的。”

小晚奇怪地说:“这是你们这儿的规定吗?”冯姨却说:“不是明文规定,是我们谁也不想拿。”

小晚问:“为什么?”

“自从有了‘解生禁,这件风衣就在这儿挂着了,你也住不了几天,就让它在这儿继续挂着吧。”冯姨含糊其词,不愿深说,看小晚没有其他事,就推说要去打扫别的客房,带上房门离开了。

冯姨不肯收去风衣,让小晚隐隐觉得其中有故事,后来想想,监狱改造成旅馆已经是件奇怪的事,再有点什么不合常理的事也不足为怪了,况且这件风衣品相极佳,又有好闻的香味,挂在这儿也增加点温馨气氛,唯一不足的是不知道穿这件风衣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晚是个自由撰稿人,喜欢晚上守着笔记本电脑熬个通宵达旦。天说黑就黑了下来,小晚到前面食堂大厅吃过晚饭,就回到302房间整理床铺,打算早早睡下,奔波了一天,身体很累,躺下了却怎么也睡不着。窗户外杨树枝叶在风中窣窣大响着,像有什么长条状的东西缠在枝叶上,“啪啪啦啦”随风时急时缓,扰得喜静的小晚心烦意乱,只好坐起来打开电脑码字。偏电池放完电,床边又没有电插口,桌子那边倒是有电插口,电脑线却不够长,小晚只得离开暖和的被窝,坐到桌子那边去打字。秋夜寒意袭人,又远不到供暧时节,房间里凉森森的,小晚只坐了一会儿就觉遍体生凉。

墙上的风衣暖暖地勾引着小晚,小晚停下打字犹豫了一会儿,站起身取下风衣。风衣上不沾一点儿灰尘,散发着暖洋洋的香气,好像有人刚刚脱下它,小晚不禁将它抱在怀里嗅了嗅,感叹香味的醇正典雅。小晚把风衣披在身上,风衣长过膝盖几达脚踝,穿这风衣的人一定是位高个子。风衣很快驱走了小晚身上的寒意,小晚周身暖融融的。小晚开始寫稿子,可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置身于如此舒服温暖的风衣里,老有种被最亲近的人怀抱的错觉,但小晚从没有过恋人。小晚怔在自己毫无来由的思绪中,再打不出一个字。

后来,小晚还是脱下风衣挂到墙上,上床睡去了。第二天,小晚起来后已经9点多钟了,冯姨过来打扫卫生,完事后从墙上取下风衣,拿一把小扫子,仔细扫了一遍风衣上不存在的浮尘。

小晚不解地问:“你天天清理它吗?”冯姨说:“都养成习惯了。”小晚追问:“这风衣又没有主人,你为什么这样小心地对待它?”冯姨脱口说:“它怎么会没有主人?”小晚又道:“那它的主人是谁?”冯姨讪讪地掩饰说:“它的主人把它忘在了这儿,再说一件这么精致贵气的风衣,哪舍得它蒙尘沾垢呢。”

小晚隐隐觉得,冯姨是有意隐瞒风衣的故事。

冯姨走后,小晚不习惯吃早餐,就到走廊里晒太阳。楼前大杨树身上的疤痕,像极了通观四面八方的天眼,向上收束生长的大枝条上,最高处缠挂着两条长长的布条,不知经过多长年月的雨淋日晒,颜色惨淡得勉强能看出是红色,风一吹就发出啪啪啦啦的声响。昨晚就是这么两条奇怪的破布条,严重干扰了小晚的心神。那么长的烂布条,是怎么飞到高高的树梢上去的?

11点半,小晚去食堂大厅吃午饭,大厅里飘着煲八爪鱼的诱人香味。小晚要了一份八爪鱼,还没有吃就看见冯姨过来收拾邻近餐桌上的垃圾,小晚问冯姨:“302房间门口杨树上缠的烂布条,你们怎么不取下来?”

冯姨把桌上的剩菜倒进垃圾桶里,说:“一直在那儿挂着,大家都习惯了。”这话回答得跟为什么风衣在墙上一个调子。小晚采取迂回战术:“冯姨还没有吃饭吧,这儿的八爪鱼不错。”冯姨不由吸了一下鼻子:“我们这儿的招牌菜。”

小晚看到她这个勾动馋虫的小动作,大方地把面前的那份八爪鱼向外推了推:“这份没有动,我还不饿,冯姨要是不嫌弃请吃了吧。”冯姨疑惑地看看小晚,小晚坦言相告:“我是个自由撰稿人,喜欢写些奇闻异事,想听你说几个有趣的故事。”

冯姨伸手拉过来那份八爪鱼,也不客气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讲的故事就当你用这份八爪鱼买的吧。”小晚笑了:“我先不問302房间风衣的故事,我要先知道杨树尖上缠挂的烂布条,究竟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干什么用的?”

冯姨说:“那是镣托儿。”

小晚问:“什么是镣托儿?”

冯姨娓娓道来:“‘解生禁的前身是监狱,你们现在住的都是牢房,那时这里关押的都是犯人。案情重大会判死刑的犯人,一进来就要砸上死镣,死镣是铆死的,扣眼中间穿过一根拇指粗的铁铆钉,铆钉两头用锤子砸扁,这样脚镣就打不开了。犯人在短则半年长则数年等死的日子里,每时每刻都要戴着这个死镣。死镣是纯铁的,很重,短时间内就会把脚踝磨烂,所以戴死镣的犯人,都要用很长的陈布,将脚踝以上缠成厚厚的一圈,镣环托在布上面,这样就磨不到踝骨了。监狱里的人,把缠裹脚踝的陈布叫做镣托儿。”小晚问:“那这镣托儿怎么挂到树尖上去了?毕竟是不吉利的东西,这么些年你们怎么也不清理了去?”

冯姨也不急着解释:“戴死镣的人到了该上法场的头一天,要把死镣砸开换成活镣,就是换成带锁的,为的是法警执行死刑完毕后,把镣子带回来。这个程序叫‘踢镣换锁,要是听到用锤子‘当当砸开死镣的声音,就说明有人要上路了。这监狱关押的最后一批犯人中,有个叫姜艺的女死囚,据说是含冤进来的,‘踢镣换锁后把长长的镣托儿丢在地上,那天有好几个‘踢镣换锁的人,地上解下的残破镣托儿,乱糟糟的一片,让人看了头皮发麻。这时突然起了一阵旋风,别人的镣托儿被旋得七零八落仍在地上,只有姜艺的镣托儿被高高地旋升到了杨树尖上。”

小晚听得半信半疑:“怎么能确定那镣托儿就是姜艺的?”冯姨叹口气:“姜艺的镣托儿和别人的不一样,她是把自己的一条红裙子撕成条缠在脚踝上的,所有戴死镣的犯人中,就她的镣托儿是红的,还是大红的那种,让人看了过目不忘,这一挂在树尖上就是好些年,我们也奇怪它怎么就不脱落。”

小晚有点儿不相信:“好像你亲眼看到似的?”冯姨道:“我叔叔冯大拿,自建狱开始就在这里当狱警,只要是这里面发生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我都是听他说的。‘解生禁的杨老板不让我们这些干活儿的人讲这里面怪异的事,怕吓着旅客,我们这些人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谁也不挪用和贪占来路不明的东西,尽量让它们维持原样。”

小晚问:“这是为什么?”

冯姨压低了声音:“哪座监狱里没有冤死鬼?那些东西上附着深幽的怨气,像那杨树尖上的镣托儿,就是姜艺不甘心含冤死去的证明,没人愿意触动它们沾染上晦气。再说了,杨老板也希望保留下一些物证,好烘托‘解生禁前身为监狱的气氛。”

小晚想到自己房间墙上挂的风衣,听得背后嗖嗖冒凉气:“气氛被你这一渲染,还真够吓人的。302房间墙上挂的那件男式风衣,难道也是什么冤死人留下的物证?千万别拿这个吓我!”

冯姨忙摇头:“姑娘别怕,那个没事的,你不是见我打扫卫生时拍扫过它吗?它不是死人遗物。”

小晚担心地说:“我昨天夜里披过它,还感觉非常舒适,要是死人遗物我就有心理阴影了,这风衣到底是什么人的,又为什么留在这里?别拿不知道应付我。”

冯姨才要说,一个服务生喊冯姨过去打扫客房。冯姨说声“不好意思”,收了那份只顾讲故事没顾上吃的八爪鱼,匆匆离开了。

看冯姨离去,小晚又点了一份八爪鱼慢慢吃着。那件墙上挂着的男式风衣,和树尖上缠着的镣托儿,让她莫名愁惘得难受。

下午,小晚寻遍了“解生禁”开放的角角落落,也没有找到冯姨。小晚想想墙上挂的那件男式风衣,冯姨要是不在入夜前把它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她肯定会疑惧得胡思乱想、夜不能寐的。

小晚遍寻冯姨不见,满腹心事地回302房间去,刚走到楼梯口,有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从楼梯上下来,两人擦肩而过。那男子帅气的外形,吸引着小晚多看了两眼,男子眉目俊朗,却有着一股深深的郁结之气。紧跟着男子下来的竟是冯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晚喜出望外,一把拉住冯姨:“原来你在楼上,害得我到处找,快说说302房间风衣的故事。”

冯姨苦笑,压低声音说:“杨总找我有事,这个时候哪顾得上给你讲故事。”小晚好奇:“哪个杨总?”冯姨看前面的男子走远了些,才松了口气:“这儿的杨老板杨老怀,就是刚过去的那人,平常不上‘解生禁来,今儿一过来就上302房间去了。”小晚更奇怪了:“怎么独独要上302房间?”

冯姨说:“墙上挂的那件风衣就是他的,他上去是看他的风衣。”小晚愈发奇怪:“他的风衣不放在自己房间,怎么挂在客房不取回去?你不是说是客人遗留下来的吗?”已经走过去的杨老板,反身折了回来,高大的身材停在小晚面前,竟然让小晚莫名感到了一阵寒意。

杨老怀目光沉沉地盯住小晚问:“你住在302房间?”

小晚点点头。

杨老怀问:“叫小晚?”

小晚点点头。

杨老怀又问:“是个作家?”

小晚想点头,又觉得自己充其量是个自由撰稿人:“离作家还远,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

这次是杨老怀点点头了:“我听冯姨说了,你想知道风衣的故事,我是当事人,你要真对风衣的故事感兴趣,由我讲给你听好了。”一旁的冯姨适时插话:“杨总叫我去就是打听你的,这下好了,你让杨总给你讲风衣的故事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小晚有点儿瞠目结舌,想不到这么容易就见到了风衣的主人。杨老怀给小晚释疑:“因为你是个作家,我希望你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小晚跟着杨老怀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办公室里仅有一桌一椅,简陋得让小晚不敢相信。杨老怀自嘲地笑笑:“这儿原来是审讯室,我保留了原样。”

小晚脱口问出:“在这里面你是把自己当审讯员还是当犯人?”

杨老怀毫不介意这无礼的问题:“你问我答,看起来我更像是一个犯人角色。在你提问题之前,请先听我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小晚想不到杨老怀如此心怀坦荡,忙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樣子。

滨北镇上有不少靠渔业发家的人,杨老怀的父亲就凭此富甲一方,当了一辈子渔民的父亲,一心要儿子从政,所以杨老怀大学毕业后,进了滨北镇政府工作。杨老怀大学的恋人姜艺,正跟杨老怀热恋得如漆似胶,不管不顾地跟了来。为了让姜艺也进入滨北镇政府,杨老怀利用父亲的钱财和关系,费了好多周折,才把姜艺调进去。

姜艺在学校里就是校花,进了滨北镇政府后,让镇长汪海洋百爪挠心,在工作上施尽手段挤对杨老怀,想独占姜艺。杨老怀初来乍到,受到当权者汪海洋的挤对后,在滨北镇站不住脚,只得申请调离滨北镇,打算稍后让姜艺也调走。汪海洋千方百计阻挠不放姜艺,姜艺不想得罪汪海洋,只得虚与委蛇待机调离。杨老怀看出汪海洋的意图,心想跟姜艺快点结婚就能打消汪海洋的企图,于是两人大张旗鼓地购买结婚物品,高调宣布就要结婚的事情,想让汪海洋知难而退。汪海洋看两人秀恩爱,恼羞成怒,一次,汪海洋以公事陪酒为名,把姜艺灌醉后奸污了。

姜艺把被奸污的事情哭诉给了杨老怀,杨老怀对汪海洋的新仇旧恨一起涌来,陪同姜艺一次又一次上告汪海洋,都被汪海洋在市政府当政法委书记的爸爸轻易按下了。正当悲愤的姜艺和杨老怀申诉无路时,汪海洋突然中毒死了,姜艺和杨老怀成了重要的投毒嫌疑人。姜艺知道杨老怀没有投毒,极力证明杨老怀无罪,最后姜艺被囚进了滨北监狱,很快被判了死刑。

姜艺进了滨北监狱后,住在302房间。杨老怀对这一冤案回天无力,托父亲的熟人狱警冯大拿,把他准备结婚穿的一件高档风衣,拿进去给姜艺披,那是姜艺最喜欢看他穿的一件衣服。死囚本来不能接受狱外的衣物,但狱警冯大拿送进去给姜艺,这就不是个什么事儿了。生还无望的姜艺,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日夜穿裹着杨老怀的那件价值不菲的风衣,仿佛感受着杨老怀的拥抱。

姜艺死后,另一个犯人供出毒死汪海洋的另有其人,因为汪海洋结仇太多,那个投毒人想浑水摸鱼,结果害得姜艺和杨老怀成了最大的疑犯。冯大拿可怜姜艺死得冤枉,特意把姜艺穿过的那件风衣,保留下来还给了杨老怀,杨老怀睹物思人,肝肠寸断。不久后,滨北监狱整体搬迁,杨老怀发誓,一定要把废弃的监狱改成任人来去自由的旅馆,用于宽慰不能把姜艺活着解救出来的终生愤恨,并且特意把姜艺穿过的那件男式风衣,挂在302房间的墙上。于是,杨老怀把父亲给他的财产,用来开了“解生禁”,解生命之禁锢!

杨老怀声音沉哑地讲完风衣的故事,说:“如果不是姜艺极力证明我无罪,也许冤死的就是我。”

小晚一时无话安慰杨老怀,她想起那天晚上披上风衣的感觉:舒服温暖得让人迷醉,犹如置身最亲近之人的怀抱。那也许正是姜艺在生命最后几天最温馨的感受吧!

(责编:任飞 wfjgcq@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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