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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流水不西归

2017-05-08王叶方

北方文学·中旬 2017年4期
关键词:夏目漱石

王叶方

摘要:日本汉诗到江户幕府后期,已经进入衰落期。赖山阳起振诗风,虽为日本汉诗放一异彩,但无法挽回汉诗整体衰落的趋势。至明治、大正间,夏目漱石为日本汉诗文学贡献了最后的辉煌。

关键词:汉诗;赖山阳;夏目漱石

应神天皇时,百济献博士王仁入日讲学,汉学始入日本。至飞鸟时代,经历圣德太子改革与大化革新,日本全面吸收汉文化,作为当时中国最具代表性的文学体裁,诗道也在日本发展、兴盛起来。天平胜宝三年①,日本第一部汉诗集《怀风藻》问世,所录诗中,最早的是天智天皇时大友皇子的作品,其《侍宴》诗云:“皇明光日月,帝德载天地。三才并泰昌,万国表臣义。”其气魄与同时代唐太宗的《帝京篇十首》相较也不遑多让。自镰仓开幕后,进入五山文学时代,诗风大体宗宋范明,虎关师炼、义堂周信等大家异彩纷呈,甚至上杉谦信等战国大名也多有佳作。然自元和偃武后,“诗风淳朴未开,率学宋而鄙粗……其流弊模拟缘饰,神骨消亡,而诗乃衰矣。”②正是在这“论密而艺疏,说高而词卑,萎靡不振”③的背景下,赖山阳的出现,以雄健刚劲的骨力,振衰起弊,为日本汉诗别开一生面。

山阳是宽政、文政间人,其时距德川氏开幕已近二百年,幕府已进入后期,而民间尊皇思想也已向上层发展。山阳所作《日本外史》,即表现出了强大的民族自强思想。当时其西邻的清国处于乾、嘉、道时期,虽然已在走下坡路,但还没有被列强轰开国门,对于东亚,还是“天朝上国”。因此,山阳的日本民族自强精神,反映在诗作中,就表现为痛感于“自别东都未十年,诗家纤巧未成篇,不看沧海鲸鱼走,独见兰苕翡翠鲜”④的浮糜诗风而立志要与汉诗的母国一争高下。所谓“我国风气人物,何必减西土。恨余词鄙俚率薄,不足齿汉儿。”⑤

山阳诗作,肖宋而有唐风,以中华文字,发东瀛意气,是“和魂汉才”精神在诗歌领域的代表,其创新精神与艺术特点,诸大家多有论列,兹不赘述。笔者想说的是,在日本汉诗诞生一千余年后,已经步入了它的没落期。当此分际,赖山阳横空出世,以其对日本民族美学的追求和对汉诗艺术的实践,创造了一种雄健质朴的诗风,为汉诗真正实现“日本化”奠定了基础,为明治间“开化新诗”辟出了新路。但可悲的是,这一“日本化”汉诗的实践,赖山阳虽发其轫,却也几乎同时达到了它的最高峰,所谓高祖亦末主。仅仅在其身后几十年,清末诗坛宗匠黄遵宪于明治十年至十五年间任驻日使馆参赞时,与日本诗人交往甚多,虽对前辈赖山阳不吝赞美之词,称“山阳先生器识文章,仆谓日本盖无流匹”,⑥但对于当世日本诗人的诗作却持论甚苛。在给其诗友、明治政府官员宫岛诚一郎修改《养浩堂诗集》时,去信称:“此二本殊少佳作,披沙拣金,偶一见宝耳。”对日本汉诗,谓“仆之蓄于胸中未告人者,曰日本人之弊:一曰不读书,一曰器小,一曰气弱,一曰字冗。”⑦由是观之,在黄氏眼中,当时日本汉诗几无足观者。明治时代西学昌盛,“开化新诗”运动方兴未艾。“开化新诗”虽号称欲以新字面为稳雅诗,在内容上以电机器械、汽车轮船等文明开化之物入诗,但在写作技巧上,却多生吞活剥之弊,至于咏事抒怀,更是远逊山阳。如与黄遵宪同时,号称幕末四贤侯之一的福井藩第十六代藩主松平春岳的代表作《偶成》诗云:“眼里年年开化新,研才磨智竞谋身。翻愁习俗流浮薄,能守忠诚有几人。”持平而论,这首诗的水平大体类于今日我国之“老干体。”度其时,不过山阳之后五十年,而日本诗坛气象已凋敝如此。此时而有夏目漱石兴。

夏目原名金之助,因唐《晋书》中“漱石枕流”的典故,以“漱石”为笔名,原业英文教师,至三十八岁才发表第一部小说《我是猫》。夏目氏与红露逍鸥(尾崎红叶、幸田露伴、坪内逍遥、森鸥外)并为明治、大正时期日本文学宗主。虽因文名太盛,诗名远不如文名响亮,但却是山阳之后日本汉诗最后的大家。

夏目氏一生作汉诗约200余首(包括一些未成诗)。除赴英留学、回国后投身小说文艺创作的十年外,自学生时期,即有汉诗问世。作为一名日本人,在其短短四十九年的生命里,有这么多汉诗作品,不可谓不丰。特别是其生命最后六年,在善修寺养病期间,创作汉诗143首,占其全部汉诗作品的七成。此时夏目氏已经文名大盛,受到官方与民间的一致崇敬,却始终与社会保持距离。明治文学深受十九世纪末俄罗斯文学影响,夏目氏也是如此,他的作品一直关心社会现实,认真思索人生,努力通过各种各样的典型形象反映生活,特别是知识分子的生活。同时也具有典型的“世纪末情绪”,以日本传统“徘谐”和“落语”的笔法,描摹找不到出路的痛苦,是“含泪的笑”。这一情绪体现到诗作里,就是类似中国传统文人的“由儒入佛(道)”。如其代表作之一《 山路观枫》,“石苔淋雨滑难攀,渡水穿林往又还。处处鹿声寻不得,白云红叶满千山。”意韵悠长,幽寂空旷,置诸中国,许入禅道诗,当无疑义。

夏目氏的诗作,与赖山阳的雄健不同,更近山水田园风格。这或许与其所处的时代有关。山阳之世,幕府政治已至末期,虽然幕政没落,但民间尊王倒幕思想已盛,整个日本民族正处于红日喷薄的前夜,而此时西学尚未合法地进入日本,这种情绪就只能通过汉学来表达。而夏目氏之时,日本正处于明治维新大见成效之时,吞韩败俄侮清,国家处于全盛,但“盛世”之下,民生多艰。对此,夏目氏既然“白眼甘期与世疏,狂愚亦懒买嘉誉。为讥时辈背时势,欲骂古人对古书”,也就只能“唯赢一片烟霞癖,品水评山卧草庐”了⑧。然而,视睹气象,其去山阳已远甚。

此外,与山阳诗相比,夏目汉诗虽多有佳作,但细味之下,却可以发现其作品“日本化”的意象淡了许多。有论者以为夏目汉诗中的一些作品放到唐宋诗中都属上品,笔者对此没有异议。但这也显出另一个事实,即夏目氏的诗如果不知其出处,拿到中国来,几乎很难看出是日本人的作品。有汉才而无和魂,这一点,昭示了日本汉诗自赖山阳之后不可逆转的衰落进程!

夏目之后,日本汉诗虽时有亮色,但总体而言,已无足观。即使是公认汉学造诣深厚的谷崎润一郎,其代表作《牧童》“牧笛声中春日斜,青山一半入红霞。行人借问归何处,笑指梅花溪上家”,虽亦清新,也不过模仿杜牧《清明》之作。到了当代,1978年,时年92岁的汉诗作家松口月城作《长崎之原爆》诗曰:“原爆炸裂天地轰,崎阳满目猛烟生。大厦高楼瞬时碎,山崩海翻铁塔倾。须臾焰焰大火起,焦头烂躯累累横。夫唤妻兮妻觅子,阿鼻叫唤修罗生。八万生灵吞恨死,噫,原爆之大牺牲。文化恶用灭人类,平和钟声何时鸣。”虽情感丰沛而诗味已淡。及至近年,更有所谓“平成自由诗”运动,其开创人幡谷祐一的《忘食》诗云“白面书生学筑波,发愤忘食纸笔耕。桃李满门邦家丰,紫峰名声四海奔。”如此汉诗,其艺已不可论。

当然,每个时代都有其代表性的文学体裁,即使是在作为汉文诗歌的母国的中国,旧体诗也仅作为一种个人的兴趣保留于少数爱好者之间,更无论海外之邦。如果以日本文化倾慕的唐朝作比喻,平安、五山时代就是玄宗的开元、天宝时期;赖山阳是宪宗的元和时代,虽然总体已经衰落,但還是凭一己之力,实现了短暂的中兴;夏目汉诗则是宣宗的大中时代,为一种伟大的文学体裁添上了最后一抹余晖,就如东流之逝水,无日西归。

注释:

①公元751年,中国唐玄宗天宝十年。

②筱崎小竹《山阳诗钞序》。

③同2。

④《日者涌江都诸名家诗有感赋此寄尾藤古贺二博士》。

⑤《日本乐府后记》。

⑥黄遵宪《与宫岛诚一郎等笔谈》。

⑦黄遵宪《已卯笔话》。

⑧夏目漱石《自嘲,书〈书屑录〉后》。

参考文献:

[1]程千帆,孙望.日本汉诗选评[M].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

[2]夏目金之助.夏目漱石汉诗集[M].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8月.

[3]蔡毅.试论赖山阳对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的继承与创新[M].《中国诗学》第2辑,南京大学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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