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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洗然后漂流:器物的演变史

2017-05-04刘军

岁月 2017年2期
关键词:器物长征乡土

刘军

博尔赫斯曾坦言,写作就是为了在川流而逝的时间中寻找安慰。他的这句话,其实向人们暗示了文学作品中时间问题的基本逻辑,即进入作品中的人、物、事等,皆是过去时态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写作皆可归入记忆性发掘的类型,只是因为在具体处理上的不同,才有千姿百态的接受结果。换一种说法,错时性的形态在文学作品中大范围地存在,无论小说还是散文,作家们基本上还是从童年记忆的区域内取材。这种错时性形态也解释了为何在工业化、城镇化急速深入的今天,多数作品何以仍然停留在乡土记忆的发掘和再发现之上。

毫无疑问,人是乡土世界中主体的主体。随着大批农民工进入城市或者城镇讨生活,随着留守者的老去和不断凋谢,自然村落的数量正以惊人的速度减少,乡土生活的景观在整体上在本质上,有了新的走向。这样的大背景之下,一味地感伤显然不可取,散文这种文体如何应对这种变局,如何去钩沉时代转型中的变与不变?确实是个巨大的考验。法兰克福学派的创始人霍克海默认为,宗教是世世代代的希冀、欲望、起诉的记录。对于东方的中国而言,乡土世界同样承载了世世代代的希冀和欲望。小说可以通过地域性的深沉勾描构建原乡的图景,而对于散文而言,在呈现乡土世界的林林总总方面,则可以趋于立体和多维。

与传统散文“以我观物,物皆著我之颜色”式的处理方式不同的是,新世纪以来的乡土散文写作确立了内视角的切入方式,这带来了立体性乡土镜像的呈现,进而触发了乡土散文写作的真正转向。所谓内视角的确立,主要指的是在文本中树立了器物、草木、人物等写作对象自身的独立性,作者的主观性投射被大幅度压缩,并自觉撤出情感场域之外。这并不意味着“自我”完全不进入作品之中,而是像部分小说作品中自主性叙述的完成一般,器物或者草木,它们的生存逻辑得到尊重,它们按照高于人学法则的自然法则在时间的线性发展中自我显现,自我衍生。这方面的作品不断涌现,形成新世纪乡土散文写作的新潮流。

来自山东的宋长征在当下的乡土散文写作格局下,可谓重镇之所在。北中国农耕社会中的器具也好,生活方式也好,信仰方式也好,在其笔下皆得到典范性的表现。不夸张地说,若想打捞那些已经逝去或者正在逝去的乡村生活图景,打开宋长征的散文观览,足以满足人们的遥想和追忆。除了笔力之深切、呈现之逼真透亮以及内视角的确立这三个因素之外,他的乡土散文系列还拥有一个秘密的武器,即知识考古学的进入。比较之下,如果说冯杰散文中的知识考证朝向趣味和灵动,接续的是明清小品的性灵精神的话,那么,宋长征笔下的知识考证则接续的是中国文统中“学诗者以识为主”的读书正统。也正是因为知识考古学的进入,使得其文本趋于庄重而典雅的品质。作为一个乡村理发师,宋长征并未进入学堂接受系统性知识的熏陶,他完全是依靠自觉性的阅读抵达怀瑾握瑜的境地,这一点尤其难得。毕竟,才华虽然可以四溢,但持久性还是会差些,而识见因素则常读常新,这也是笔者在多篇文章中阐发散文以识见为第一的缘由。

乡土器物自身携带浓郁的生活气息,它们因为人的身体的触摸而留下了诸多生命的印痕,在被使用和利用之际,它们是活着的状态。汪民安先生在《论家用电器》一书中,将手机比喻为手的延长性器官,相对有道理。器物一旦处于活着的状态,自然附着起伏和折痕,而这些起伏和折痕恰是乡土散文所发掘的意义场所。抒情散文的传统中,这些器物的基本色泽往往被另外的色泽所覆盖,树木的人格品质化,手推车与革命英雄主义的关系,大雪和雨水的象征对应物,诸如此类,过度的主观化必然带来事物自身的变形。拔高也好,涂抹也好,皆与“回到日常”的写作理念相抵牾。对照宋长征的《乡间炊事考》与莫言的《红高粱》小说,对高粱和这个意象的处理,即可见其间的同与不同,相同的地方在于高粱这种植物生命力旺盛的呈现,不同的地方在于,散文中的高粱就是扎根于北中国的一种粮食作物,它与粗粮、饥荒、编织有关,而小说中的高粱从生命力旺盛出发,走向了野性的隐喻场。

从文本细读出发,《乡间炊事考》由四个有关联度的短章所组成。除了回到日常,回到事物本身的写法之外,还有回到历史本源的创作意图含蕴其中。回到事物本身乃现象学的基本方法,回到历史本源处则是知识考古学的基本思路,这两种皆是为了在感受性之外,为读者提供认知事物的框架。从具体处理上,每个短章的开头,多采取小切口的形式。在《厨房手札》中,是青山羊和小羊羔间的美丽哀愁;在灶神一章中,是狗牙叔的自在自为的叫骂;在秫秸篇中,是宝山爷的抱怨;在粗盐一章中,是驼背老罗在夜色下摸进村子。每个小切口,皆是由细节刻画搭建成的一个活灵活现的场景,场景中,人与物的基本关系被确立。基本关系确立后,人与物的关系开始走向发散,有些是对基本关系的强化,有些则是知识考古学上的补充。那些延伸性的场景中,与器物形成关系的各色人等的体温和生命颜色注入进来,可读性的因素也因此被开掘出来。

总的来说,情感的节制,事物本来面目的回归,语言表达的简洁有力,场景的鲜活,乃《乡间炊事考》的基本特色所在。诸多乡村器物迅速流逝的情况下,有一些依然得以使用,从而亲近正在成长的少年们。而更多的器物,已经悄悄褪去光泽,立在废弃的处所。大转折的时代里,通过文字去重温它们,也许会提醒每一个人的来处,提醒人们,所有手边的事物,与我们之间的亲缘关系。

責任编辑:刘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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