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子老(王学超)

说起文化，那是洋洋大观。其中赏石文化，虽属冷门，却也古老，是泛文化课题中永恒的母题。无论从哪个角度涉足，再往哪个方向延伸，赏石与各种文化现象之间的联系，总是千丝万缕。

西方人思维严谨，因而偏爱矿物晶体与化石。东方人情调浪漫，大多喜爱人文观赏石。在观赏石（包括日本的水石，韩国的寿石）这个大家族中，文化走向最具交集的，莫过于磬石、灵石与禅石了。

磬石，初始是当乐器使用，后来作为奇石供人赏玩。它给人的印象是，细刚脆，即石质细，硬度高，形骨而有力道，叩之，铿然有声，恰与刚阳极其相合。清代赵尔丰赞言：

“石体坚贞，不以柔媚悦人，孤高介节，君子也，吾得以为师；石性沉静，不随波逐流，叩之温纯，良工也，吾乐与为友。”

方正的磬石，恰如外柔内刚的君子。春秋时期，孔圣人拿它与人的品德挂钩，叫做比德。磬石代表文人气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它傲菊凌霜，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象征着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寄托着儒家养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德理念。南京大明宫有一方石，相传是明成祖朱棣叔篡侄位时，大臣方孝儒不屈不服撞头而绝，血渗于石，被称为血迹石。

想到屈原在汨罗江愤而殉国，被他环抱投水的那块，恐怕也是磐石吧？当年诸葛亮独坐隆中抱膝石，长吟远啸，名为隐居，但未尝须臾忘天下事焉，满怀幽意有谁知？孟浩然在襄阳西边的万山潭，垂钩坐磐石，水清心亦闲。“磐”与“磬”相通。他坐在具有儒家情结的磬石上，心如何闲得下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闲中有待，正走南山捷径，打算一展抱负，只因庸臣当道，时运不济而罢。

灵石，指那些展现山水人物，日月星辰，以图纹揽胜，或以造型见长的各种奇石，其中的精品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真乃鬼斧神工，天合之作。品赏此类奇石，令人浮想联翩，领略到大自然原始的美感，体会到激情荡漾的快感，唤起人们的怡兴真趣，因而颇得道家青睐。

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家崇尚清淡无为，追求物外之身，提倡返璞归真。庄子梦蝶与张果老倒骑毛驴，是道家逍遥自在的坦露：太上老君守定丹炉，为的是享受不老人生。遍观道家的言谈举止，你会发现，他们安贫乐道，在物欲世界，他们更看重的是平淡中充分享受大自然的美妙。

以小见大的灵石，再现自然于咫尺之间，一看让人坐不住，再看使人热血沸腾，滔滔然不能自己。它牵引人们的思绪回归自然，追求积极向上的生活情调。在这一点上，灵石与道家是相通的。昔闻，庞德公远避官府，深居鹿门，开岩扉，栖幽洞，卧石床。看来，庞公得道家之真缔。

禅石则又不同，它清纯脱俗，古朴典雅，线条简练，色彩反差强烈，图纹干净利索。《素园石谱》之作者林有麟说：“石尤近于禅。芜尔不言，一洗人间肉飞丝雨境界”。人们赏读禅石，能顿生清凉之意，将五内俱存的浮躁虚气，一扫而去，让你心平气和、脚踏实地。

“禪”字有滴血祭坛的意味，禅与佛相通，“佛”字有夹板匡正之意。禅字的含义很多，但最基本的，还是禅坐禅定禅机等，说到底，就是静下心来。记得达摩面壁否？这个“壁”，肯定是石壁了。为什么要面壁？成语为面壁思过。思过与面壁是啥关系？因为石壁有禅性啊！它可以帮你反思、反醒，去除杂欲、杂念，将人心清空归零，进入本无、或末有之空态，让你凤凰涅盘，达到浴火重生，刷新之后的精神宁静而忘我之境。

面对禅石，你读它读到妙处时，它也在读你。那时，你感觉面对的不是石头，而是你亲近的益友，敬仰的严师。你在向他倾诉、向他讨教。此时的你，心静如水，心地坦荡，如临大海蓝天，似观不染之荷，在这种心境下实现人与石的沟通，产生心石交融、豁然开朗，以及无比愉悦的神悟妙感。人说，“读石看物境、意境与心境；赏石讲眼玩、手玩与心玩”。那么，读禅石就是进入了心境，玩禅石也就是心玩的最高境界。

相传苏东坡路过襄阳，米芾从汉江觅得一块雪浪石（今水墨石），托其赠与大主持佛印和尚，如今存于镇江金山寺。说明汉江水墨石的禅味是很浓的。资深石家干脆说，水墨石就是禅石。禅石投佛门的缘，禅意又合文人的口，文人与禅意的结合，便激荡出新的文化创意，难怪东方文明几千年，佛光远播，文人荟萃了。

石，益人多矣。当你心态软弱时，盘盘有楞有角的磐石；心绪沉闷时，赏赏生动飘逸的灵石；心情浮躁时，读读简约明快的禅石。这不仅对身心有所裨益，更有助于社会群体之间的和谐融通。

但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对某块具体的奇石来讲，是不是磐石、灵石或者禅石，大概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阅历、知识和心态的差异，都可以引申出见解上的不同，这是很正常的。赏石水平之提高，需要文人加盟。好石的内涵能否读出来，韵味能否品出来，关健在实践，同时取决于文化酱油稠不稠，能否从中打熬出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