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晶晶

是武侠改变了他的人生，却又无形中正在圆他的梦：当外交官是为了推动中美交流，而武侠世界则正在帮助中国网文走红美国。

赖静平辞去美国外交部那份令人羡慕的工作已经一年多了。

2015年12月21日，他在微信朋友圈上更新了一条状态：“河内，再见。越南，再见。大使馆，再见。外交部，再见。七年的外交官生活，再见。未来，你好！一路向前，永不回头。”在这段文字的后面，是一个酷酷的笑脸。

永不回头的目的地则是中国。他告别了生活在美国的父母，回到自己的出生地成都定居。“选择这里只是因为可以多陪陪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他们年纪都大了。如果纯粹从工作的角度来说，成都的节奏太慢，并不是很适合。”

赖静平的新工作是他亲手创立的一个网站：武侠世界。在这个用英文翻译中国武侠、仙侠、玄幻小说的网上，他有另一个名字——任我行，网友通常都会亲切地称他：“任”。

为武侠而学中文

赖静平最近一直在翻译网络作家“我吃西红柿”的《莽荒纪》。此外，他要负责网站的运营、管理，与国内连载小说平台谈版权等，最近两个月，他就来来回回地在北京、上海、香港之间绕圈。

《莽荒纪》有417.89万字，1470个章节，赖静平目前刚完成了一小半。尽管工程浩大，但在他看来，和自己的第一次翻译经历相比，已不算什么。“我的翻译过程颠倒过来了，一般人都是从易到难，我却是从难到易。最早是从金庸小说入手，翻译他的《天龙八部》，即便在金庸的所有小说中，这部也不是一个入手的好选择。后来又翻译古龙小说。再后来接触仙侠、玄幻类。现在想想，我特别感谢那段为金庸小说绞尽脑汁的日子。”

赖静平从小就喜欢金庸。他出生后不久，父母就双双赴美攻读博士。3岁那年，他跟随父母定居美国，成了加州的新移民。“中文仅限于会说，不认得汉字，就跟文盲差不多。”赖静平自嘲道。

在加州，他特别爱看电视上播出的中国武侠电视剧。“那时港台的多一些，全是粤语，我听不懂；虽然有中文字幕，但我也看不懂。所以每次都是我妈陪着，她边读字，我边看，感觉很不爽！”

上中学时，他开始找一些翻译过来的武侠小说看。只不过那时候，正式出版的金庸英文译著仅有《鹿鼎记》，在网络上翻译的人也很少。种种不便，化为动力，大学时，赖静平在读国际关系专业之余，扎扎实实学了3年中文，并去上海游学一年。“慢慢觉得自己可以去翻译那些小说了”。

他最初混迹的地方是SPCNET论坛，这是个专门讨论东亚影视、文化的网站，以中文影视及武侠小说为主。注册时，赖静平专门挑选了“任我行（RenWoXing）”这个网名，因为“这个人物霸气、潇洒、智慧”。最初，他在論坛上和网友讨论“谁的武功更高”之类的问题，中文水平渐长后，就开始自己动手翻译。

初试身手的心理阴影现在还在。“《天龙八部》里，佛教、民族、历史方面的东西太多了。经常为一个词，就被卡在那里动弹不得，得去查大量的资料”。翻译到第十九章时，赖静平实在忍受不住，“永远地放弃了”。好在会有其他网友接力，七八年的时间里，赖静平和网友陆陆续续把金庸的所有小说都翻译了出来。

他自己最喜欢的一部武侠小说，是古龙的《天涯明月刀》。古龙以“明月何处有？只要你的心还未死，明月就在你的心里”为结尾，打动赖静平的正是类似这样的情怀。

人生被一部小说改变

网络上，“任我行”在武侠的世界里驰骋纵横，从金庸到古龙，再到一些最新的修仙、玄幻小说；现实世界中的赖静平，在步入职场、走入社会的路上，也潇洒恣意，取舍随心。

2007年大学毕业，赖静平先是在洛杉矶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一年时间，这份差事被他望到了头，“那些行业巅峰的人，对生活还是不满意”，于是转行，考入美国外交部。先是在美国本土工作了一段时间，然后赴马来西亚、加拿大、越南……开始轮岗。

在异国当外交官听着光鲜，实则忙碌又枯燥，回家后翻译网文是他放松自己的方式。这种“双重身份”的生活持续了好几年，直到在越南轮岗时，他被一部小说所改变。2014年5月，一位越南译者给赖静平推荐了中国网络作家“我吃西红柿”的《盘龙》。赖静平读了，觉得不错，开始在SPCNET论坛上翻译。这是一部类似于西方玄幻的小说，讲述主人公林雷·巴鲁克捡到一枚神奇的盘龙戒指之后，踏上梦幻之旅的故事。主人公一点点从弱小变得强大，整个过程，如同不断升级的竞技游戏。

也许是因为情节很西化，又有电子游戏的感觉，这部小说在网上的读者越来越多。300多万字的小说，800多个章节，赖静平零零碎碎地翻译着。半年多只译出了56章，没想到读者却很痴迷，为让他再快一点，纷纷在网上给他捐助。他接受了，越来越多的读者和捐助扑来。2014年12月22日，赖静平为《盘龙》单独建了一个网站，起名“武侠世界”。

此后将近一年，他把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花在了翻译《盘龙》上，平均每周翻译5万字。最痛苦的时候，“要接待来越南的美国国会代表团，又要去香港注册武侠世界公司，还有大使馆的日常工作，晚上还得加班翻译，简直要把自己逼疯了”。他对父母说：“可能没法兼顾了，会二选一。”《盘龙》全部翻译完，成为第一部被完整翻译成英文的中国网络小说。看着“粉丝”们那些表达痴迷、赞赏的留言，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武侠世界”。

天生我材必有用

和外交官这种一板一眼的铁饭碗相比，“武侠世界”毫无疑问是一次创业。赖静平建立了一套翻译加捐助的模式，网站有十几位译者，按自己的进度提供免费翻译，当捐助达到一定数额，就会额外更新一章。“粉丝”们都很捧场，最高的一次，曾众筹400美元请求更新一章。“不过从译者的角度讲，翻译更是兴趣，加更太累了，网站现在靠广告就能有收入。”在他最近翻译的《莽荒纪》下，赖静平特别注明了“目前不需要捐助！”“武侠世界的读者，和国内起点中文网的读者差不多。80%都是30岁以下的男生。我们的读者，大概有40%来自北美，25%来自东南亚，20%来自西欧。”赖静平介绍，现在维护网站的软件工程师就是一个来自西班牙的读者。

“武侠世界”目前翻译完的全本小说有7部。古龙的《天涯明月刀》《七杀手》，“我吃西红柿”的《星辰变》等，正在翻译的小说则有23部之多。

赖静平的微信头像是一个身骑白马、手执长刀的卡通自画像，“感觉很霸气，又有点逗”。他说自己其实性格中真的有点“任我行”，不愿意像传统亚洲人那样受社会、长辈的束缚。

当初上大学选专业，因为他的父母都是化学博士，家人很希望他能选理科，赖静平却选择了国际关系。“他们虽然同意了，但一直觉得遗憾。我记得上大学时我带一个朋友来家里玩，父亲问对方是什么专业的？同学回答：化学物理。父亲立马说：这才是真正的知识！”

放弃律师、放弃外交官的金饭碗，看似也任性，却不是“任意妄为”。“我的定位绝不是一个翻译。当年我们翻译了那么多金庸，但反响很小。现在不一样了，网站的读者现在来自全世界，这方面有市场。从一定角度讲，这可能是中国第一次大众、草根意义上的文化输出，就像国内的人痴迷于《指环王》《冰与火之歌》。这不是孔子学院推广的，也不是《红楼梦》、鲁迅小说这种被放在大学东亚图书馆里研究的，是真真切切的文化传播。”赖静平说，自己其实真正想做的是这个，网络文学只是一个“最适合的切入点”。

所以，他在武侠世界网站上专门开辟了一个讲解板块，什么是“道”，什么是“乾坤”……研究老祖宗的传统，潜移默化地培养读者。

很多人奇怪，為什么这类没什么营养的仙侠、奇幻文学能被欧美读者接受，赖静平对此的解释是，“就是因为他们简单、浅白”，“除了获得过雨果奖的《三体》，我很难想出一本在大众层面上被英文读者接受的中国小说。很多当代小说也好、或者古典精华也好，都是对中国感兴趣的人才去看的”。

他对中国的网络文学也有清醒的认识。“太长了，动辄三四百万字。这在欧美是不可想象的事。美国除了漫画等，是没有这种超长连载模式的。水分这么大的小说在编辑、出版这关根本过不去。对我们来说，只能是尽力寻找写得比较特别、水分不那么大的小说。沙里淘金，还是能找出来。”

赖静平喜欢李白，“他身上有股侠气”，尤其爱他的那首《将进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现在，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坚定地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

（王明远荐自《环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