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

作家会画画，一定能够获得更加饱满的在场感和叙事性。

陕西南路复兴中路转角上的汉源汇，在装潢上延续了尔冬强一直喜欢的Art deco风格。这是汉源书店的3.0版，开张以来办了几场朗读会和画展，小青年对这个场子相当痴迷，如果没在这里喝过咖啡会过朋友拍过照晒过图，简直比没吃过网红奶茶、网红青团更加灰头土脸不能见人了。

前一陣尔冬强为陈村办了个摄影展，非常成功。许多作家都以能够被陈村锁定在光圈里而洋洋得意，镜头虚点无所谓。2017年开始，村长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刊上开了个专栏，每个礼拜发一篇文章配一张照片，就像给《水浒》里的好汉排座次，不少人心惊肉跳。接下来，金宇澄被推到前台。

金宇澄的《繁花》大热，给上海这座城市加分多多，书坛一哥高博文改编的评弹《繁花》以大世界为道场，《繁花》开到哪里，哪里就是人间四月天。不过说起将《繁花》这部小说中的插图拿出来办个画展，我是第一人。当初拿到小说后哗哗一翻，我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爷叔，先问这批画在哪里？好，还在手里！我就像一个专业策展人那样跟他描述起来：办个画展！我甚至连场地都给他落实好了，就放在烟火气极浓的田子坊，与小说中的场景十分贴切，配框、推介、新闻发布会等等，一点也不用他操心。但是爷叔悠悠地回说：“不来事啊，我已经答应翟永明了，要办画展的话，首先放在她的酒吧里。答应过人家的事体不好反悔。”

翟永明，四川诗人，近年来一直享受教母一样的膜拜，她在宽窄巷子里开了一个白夜酒吧，诗歌直接刻在窗台的大理石上，粉丝们走过路过，闪进去喝一杯，如果正巧遇到教母与友人喝到痛快时，杯子一摔朗诵一段，那就赚了。翟永明有眼光，从成都打量上海的街道与石库门，别有一番情趣。但是两三年过去了，白夜酒吧的这场画展一直没办。尔冬强屏不住了，上海先来！

这期间，可以想象金宇澄的纠结。爷叔在小说里是狡猾的，生猛的，犀利的，但现实中的他还是有点腼腆，尴尬头上要捣头皮。最终，汉源汇的牌子终于打败了爷叔的承诺。为什么呢，因为前不久大隐书局的掌门人告诉我，他家准备在重庆南路原白玉兰剧院下面开家分店，环境比淮海中路的总店大而且好，正在筹划办些画展优化环境，我马上就推荐《繁花》的插图。大隐书局的掌门人当即拍板：成！然而回家兴冲冲地打电话给爷叔，那头又悠悠地说：“不行啊，要在汉源汇办了。李琳是策展人，她做了不少准备啦。”论实体书店的品牌，后起之秀大隐书局还不是汉源汇的对手。当时那份挫败感堵在我的胸口，就像一辆抛锚在高架下匝道口的违章集卡。

不过我仍然高兴，不管在哪个场子办，这一叠画稿终于见光了，读者的阅读有了亲切而美好的延伸。据说这次于3月31日开幕、长达三个月的《繁花》插图展除了爷叔的手绘插图外，还有专门为王家卫决定投拍的《繁花》电影所画的已经消失的上海地标图，以及从小说文本中延伸出来的历史旧物、老照片、模型以及视频音频。 作家画画，似乎是一种天赋权力，普希金会画，张爱玲会画，顾城会画，何立伟会画……作家会画，不仅可以炫把技，在今天的阅读氛围下，也是叫出版社偷笑的卖点。但是并不是每个外科医生都会杀鸡，每个建筑师都会砌墙，我要说的是，作家会画画，一定能够获得更加饱满的在场感和叙事性。金宇澄的插图让他获得了文字难以表达的内容，所以他下笔很沉稳，从容不迫，从线条中可以看到他内心的激动与冷静，还有极大的享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在他的视野之内，所以他的画呈现出一种质朴顿挫而不乏机巧的美。

策展人李琳女士说得好：《繁花》其实已经变成一丛粗壮的藤蔓，缠绕在城市的周遭。相信未来还有无限蔓延的可能性。我再加一句：这种可能性，值得更多的人参与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