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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上看风景

2017-04-25林奕华

新民周刊 2017年14期
关键词:样貌底片火车

林奕华

眼前的一切不断转变,就如底片在剪片台上的快速搜画,一格格浓缩了的,就是时间。

没有什么比坐在火车上看窗外,更能令我萌生拍电影的欲望了。

这一年来,以火车取代飞机的次数愈来愈多,有时是经济理由,有时是担心航班误点,经常就是两小时到七小时的火车车程。表面上看,用在旅途的时间是增加了,但只要不是上了车就两眼一合,到目的地才睁眼,窗外的風景,就是令时间过得无比飞快的“杀手锏”。

窗户,比例上就是一个屏幕。但在火车上看风景和在飞机上看云不同,因为,天上的云每一朵长得再各有特色,视觉上是同一种质感,软绵绵的,白茫茫的,看着它们不用很久,已经感觉天荒地老。所以,才会有种促狭的说法——宁下地狱,不上天堂。再祥和平静,那也是个闷出鸟来的地方,凡人总是觉得最好到了乐土也仍然是凡人,如果在人间最怕的就是闷,又怎会期望经历大解脱后,还是闷?

闷,是时间停止流动的效应。云,其实不是不动,只是它的动态有些像动心,不知不觉,似静还动,欲言又止。故此,有两位以拍摄“高级艺术电影”驰名的法国导演Jean Marie Straub,和他的太太Danièle Huillet (2006年逝世)曾拍摄过《云与僵持》(From the Clouds to the Resistance),电影虽有极高评价,但对普罗观众而言,看着片中每个镜头近乎纹风不动,又或动了,也是如蜗牛漫步,且不管它们背后有着怎样的哲思,只要让人感觉坐在戏院里犹如在监狱中服刑,那就是在不情愿之下失去自由。而坐牢在英语里,又叫doing time。

飞机上最容易把时间打发,有人选择手游,有人看电影。但在飞机上看电影,有点像一个人出差时基于无聊找个对象发生一夜情——即便这个对象的样貌与不能同行的另一半的长相多么相似,小屏幕就是小屏幕,就不是电影(画面比例不是原来的比例)。我对航空公司花重金购买空中播映优先权向来是一则以喜,一则以拒:拒绝的是先睹为快的诱惑,缘于好电影真的值得每一个人以虔诚的心情去对待。

身在火车上就没有此等压力。首先,它的空间感就没有飞机封闭,其次,地上的视觉元素就好比人间之于天上,各种让人保持远观也能感觉安心的景物,本身就是对于存在的肯定。

一片草地与无边无际的原野,渺无人烟但就是有一间矗立的小屋映入眼帘。还有树与森林,深深浅浅地享受颜色在它们之间轮回交替,然后,一条羊肠小道,一辆不似有人驾驶的小汽车,风景已由山峰切换至平原。季节变化,天气变化,加入光线从这一分钟到下一分钟所施展的不同戏剧效果,眼前的一切不断转变,就如底片在剪片台上的快速搜画,一格格浓缩了的,就是时间。

坐在飞机上,电影是“死”的。它,就是放映一次和一百次也不会不同。当然,看第一次和再看一次的体会将因人、因心境变化而异。但碍于它是现成的制品,我作为观者,它对我的最大意义,并不是引发对创作的欲望,因为一边投入剧情和片中的情绪起伏,我已经把时间的洞填补了。

但是在火车上,窗外的“电影”却是有机的。它所提供的映像,便有无穷无尽的素材,可用作想象的蓝图,也是创作的燃料。永远不知道下一格画面会有什么闯进来。这种活力,才是电影应有的魅力。

电影有分场,坐火车也有分站。在欧洲,站与站之间,只要是在同一国度,山水景色可能因地势有所差异,楼房田舍却像一个人的笔迹,心情决定了字体的样貌,可精神大致一样。只是过了一国的边界,那怕只是一站之隔,马上换了一副五官,俨如是另一个人的表情。与坐飞机不可同日而语——由起飞到降落,就是“一镜到底”。

何况,电影与火车,本来就有血缘关系:电影先驱卢米埃尔兄弟最著名的一部作品,不就是名副其实的《火车进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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