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萍

树断房毁的现场

4月的边城丹东（与朝鲜接壤）乍暖还寒。在辽宁丹东至凤城304国道28公里处，这里是4个多月前的一次车祸现场：一棵碗口粗的大树已被折断，被折的树梢这时竟然冒出嫩黄新芽，枝头点点嫩绿；不远处，一栋典型的北方平房已被毁坏，残破不堪。目击证人老王回忆起当时的车祸情形时，直摆手，一副惊吓的表情，直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2015年11月27日16时多。北方的天已经有点擦黑，丹东至凤城的304国道上往来车辆不多。这时，一辆黑色奔驰S600向凤城方向驶去，道路两旁路灯的光亮照射路边积雪，显得更加冰冷、阴森。驾驶奔驰车的司机名叫李强，25岁，吉林省镇赉县人。他脸色凝重，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两眼时而盯着前方，时而看看后视镜。

他后视镜里观察的是身后不远处一辆黑色无牌斯巴鲁吉普车。这辆车的驾驶员显得有些诡异，在已经快黑透的天色下，驾驶座上方的遮阳板却翻了下来，几乎遮住了驾驶员的整张脸。这辆车逶迤而行一段距离之后，找到一个岔路口遁身而停。

17时10分，奔驰车行驶到28公里处，公路右侧一棵直径约60多厘米的大树进入李强的视野。这时，李强驾驶的奔驰车突然加速，很快达到时速170公里左右，车子开始偏离原来的方向，奔着这课大树冲去！在将要撞击大树之际，不知什么缘由，奔驰车突然改变方向，惊险避过大树。在避过大树后，似乎失控的奔驰车变向撞向了前方的一棵拳头般粗的树，此树瞬间撞断，颠簸几下，奔驰车像发射的火箭，疾速冲过道路右前方的一条土路，向着一座民房冲去。“咣”！“轰”！接连两声巨响，奔驰车将民房院内的一棵大树拦腰撞断，接着又撞向了民房的墙壁，墙壁破裂带来的巨大反作用力，将车辆反弹向民房侧面的仓库，仓库瞬间坍塌，车子随即两个滚侧翻在民房的废墟上……瞬间，这辆价值上百万的奔驰车已经破碎不堪，基本报废。

万幸的是，这所平房内刚吃完饭的一对母子，信步走到后院遛弯。忽然听到接连的巨响，以为发生了地震。惊魂未定的他们跑回院里，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正在手足无措之时，看见已经倒扣过来的奔驰车下方副驾驶室门被推开了，满身血污、手里还紧紧攥着手机的一个年轻人从里面爬了出来。他就是李强。

为防汽车爆炸，李强强忍周身剧痛，爬到距离轿车十几米远的地方，第一时间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电话，他对一个人叙述了肇事经过；第二个电话拨通保险公司，申报肇事理赔；第三个电话，打给交警，报警。

李强一边轻轻擦拭身上的血迹，一边对理赔员说：“我不是车主，这辆奔驰车是我老板牛关建的车，是我趁着老板不在家，偷开出来准备去给朋友婚礼‘充门面的，没想到路上突然出现一辆大货车，为了躲货车，才出现了后续一系列事故。”

随后，丹东交警大队、接到通知的老板牛关建相继赶到现场。牛关建并未责备李强，安排另一名员工将李强送到医院。经医院检查，尽管车祸现场非常惨烈，但是由于车辆安全气囊弹出，李强受伤情况并不严重，只是十多处的轻微皮外擦伤、三处骨折。

因为此次事故属于高档轿車肇事事件，而之前车主牛关建为奔驰车投的是全保，保额高达222万元，按照保险公司赔率等相关规定来算，实际赔付金额大概是110多万元，所以理赔员翁阿相当慎重。

理赔员在此后的工作中，发现车主牛关建和肇事者李强一系列的反常举动，不禁心生疑点……

理赔背后的疑点

无巧不成书。最终巧遇改变了事件走向。

因为是巨额理赔，理赔员翁阿相当慎重。这年12月2日，翁阿急匆匆地赶往医院看望躺在病床上的李强，一是代表保险公司慰问，二是向李强核实一些情况。小翁刚要踏入病房时，看见另一家保险公司的理赔员正在和李强商量人身伤害保险的赔付事宜。他当时不由得警觉起来，站在门外静静倾听他们的对话……他们交谈中一个细节引起了翁阿的注意：李强的人身伤害保险是在11月26日投保的，也就是事故发生的前一天！

怎么能这么凑巧呢，刚投保就出事？“难道他们在骗保？”想到这，翁阿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越想越觉得蹊跷，里面可能有猫腻，于是立即返身回到公司和领导汇报了这个细节。由于这个事件中时间点衔接得确实蹊跷，于是保险公司来到丹东市公安局振兴分局报案。

警方十分重视该案，立即组成一个三人专案小组进行甄别。

警方分别询问了李强、牛关建。牛关建告诉警方：事发当日下午4时30分左右，他驾驶一辆黑色斯巴鲁无牌车沿304国道去凤城一个朋友家。大约晚6时左右，牛关建接到员工李强的电话，说自己偷偷开他的奔驰车意外肇事了。随后，牛关建便驾车赶到事发现场。

肇事者李强对警方发誓道：“是我趁老板不在家，偷开奔驰车出来准备参加在凤城的朋友婚礼，没想到路上遭遇车祸。”

按照两人的说法，牛关建事前并不知道李强偷开他车，虽然事发地点没有监控设备，但办案民警扩大范围，调取相关路面的监控视频发现，在刚刚离开丹东市区的位置，二人所驾车辆曾短暂并行过几十秒，这么近的距离，牛关建就完全没发现旁边的车是自己的？而让人觉得更加可疑的是，在天已经黑透的情况下，牛关建为什么要一路都把遮阳板翻下来挡住自己的脸？他在躲避什么，还是无意之举？不管怎样，这个举动有些反常。

随后，办案民警通过技术手段调取了车祸前两人的通话记录，而这份记录戳穿了李、牛二人的谎言。为证清白，面对警方的讯问，他俩表示在肇事之前，他们没有联系过。可是通话记录却表明，二人事发前曾进行过多达7次共计28分钟的通话时间。

种种细节表明这不是一起简单的车祸，背后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于是，警方开始外围调查牛关建、李强。

牛关建是李强的老板，李强是来自外地的一个打工仔。

牛关建是丹东盛达汽车修理厂的老板，拥有千万资产。在高端汽修行业，他颇有些名头，是个响当当的腕儿。

自2013年始，牛老板就感受到生意的寒意，公司收益“断崖式”下滑。原先手里有大把的优质公家客户，如今成为累赘，转型？谈何容易。更要命的是，此时他爱上了赌球，一夜之间输赢少则三五万元，多则一二十万元。嗜赌如命的他，几个月下来，一百多万元灰飞烟灭。

内忧外患之时，2015年6月，牛关建在上海花了105万元购买了一辆二手黑色S600L奔驰车，拉回来修理如新后，以为可以高价出手。哪想到先后与10多个客户洽谈，竟然脱不了手。这更加使牛关建堕入困境之中，他已经无法按时给员工开工资了。

此时，牛关建犹如一头困兽急得团团乱转，急需大笔资金支撑公司日常开销。他跟亲朋好友借钱，甚者跟银行谈过贷款，许是都知道他是赌徒的缘故，通通没有结果。

综合这些信息，牛关建为了钱财会铤而走险吗？警方头脑里划了个大大的问号。

“遗书”戳破假象

疑点越来越多。经过研究，民警决定把李强作为突破口。

李强老家在吉林省镇赉县农村，技校汽修专业毕业后，先后在长春、鞍山等地打工，最后在丹东站住了脚。由于他修车技术好，人还机灵，颇得老板牛关建欣赏，给予他的薪酬比旁人要高一些。对此，李强对老板心存感激。

李强是个苦孩子出身，在他13岁的时候父亲因病去世。2015年7月，李强的人生再次进入冰冻期，他的母亲染上重疾尿毒症，本就清贫之家瞬间转换至赤贫。作为家里独子，面对深爱的母亲，李强强压心头的悲催，常常在无人的时候，暗自留泪。

牛老板得知这个情况后，立即给他2000元抚慰金，而后组织公司员工捐款一万多元。李强对老板多了一份崇敬，此后对老板更是言听计从，死心塌地。

2015年11月26日，在他出车前夜，思绪翻飞，直到次日凌晨，李强依然久久不能入睡，他躺在床上回忆世上最亲的人就是妈妈，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妈妈，不知觉中，泪水纵流……于是，信手在手机上写下“遗言”。由于不便说出可能的“死因”，因此“遗书”写得含含糊糊，又有些无奈。“遗书”自然保留在手机文档里。

人在做，天在看。他哪里知道这封“遗书”，后来成为骗保案的主要证据和关键突破口。

2016年1月3日，警员再次来到医院找李强核实一些细节。面对警察提出的通话记录问题，李强为自证清白，表示肯定是记录有误，主动提出让警方检查自己手机的通话记录。办案民警接过他的手机，不小心按到了信息键，手机中有一个未发出的短信草稿，警员读后不禁大喜过望，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原来，这是他的“遗书”：

“明天我老板让我开他的奔驰600，帮他出去办事把车撞报废，事成之后给我5万元，今天又给我交了保险，保额50万元意外保险，如果明天我要出门出了意外，这也算是我写的遗嘱吧，谁要看到了，千万别报警，如果他（牛关建）不承认此事，就报警告发他，我只想把我的保險钱留给我妈，算是给我老妈的养老钱了，告诉我妈我也是为了想多挣点钱。我爱你妈妈。立遗嘱人：李强2015年11月27日凌晨1时36分立遗嘱。”

事实已经清楚，牛关建李强二人导演的骗保剧目再也演不下去了，两人很快交代了这起为了骗取巨额保险金，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的恶性交通肇事骗保的前前后后。

因贪念铤而走险

起初，李强有些犹豫，不愿意，他知道将车撞毁自己会有什么危险，因为这次车祸可能有生命消失的危险。但是，这个想法可以说一开始是他提出的，而且牛关建是他老板，他怕以后被穿“小鞋”。但一想到老板平时对自己的不薄，于是就有些犹豫。这时，老板跟他提出给予5万元的“补助”，他心动了，他太需要钱了。

再者，李强自认为是修车的，懂车，知道这辆车的安全性相对较高，自己不一定会出事，抱着侥幸的心理，就参与到了这个骗保计划中。

肇事司机安排妥当之后，牛关建开始为这辆奔驰车投了高达222万元保额的保险，这样保险公司赔付的金额，就可以让他把买车和投保的钱回本。同时，尽管这辆奔驰车报废了，他自己的修车厂也可以把不少高价零件拆下来出售，他可以从中赚取大概50多万元的零件钱。

安排妥当之后，牛、李二人还一并设计好了事后对付保险公司的说法。

自认为一切天衣无缝，牛关建开始着手实施。为了安抚李强，牛关建除了许诺给他的5万元，还给他投了意外伤害保险。因怕单独为他投保，会引起怀疑，牛关建一并给包括李强在内、自己厂里的其他四名员工都投了保。

2015年11月27日下午4时30分许，牛关建先开着黑色斯巴鲁车向凤城方向出发，引导李强开始撞车之旅。因为心虚，牛关建事先把自己所驾车辆车牌摘下，并拉下遮光板挡脸。

随后，在丹东市区外相遇的两人开车并行了一小段路后，牛关建逐渐减慢车速，开始远远地跟在李强的后面，待李强快要到达预定肇事地点时，牛关建用电话指挥他以时速170公里的速度撞向大树。

李强听话开始加速，可是当他发现牛关建说的大树居然那么粗时，他瞬间胆怯了：如果高速撞上去，自己必死无疑！于是在李强即将撞上大树时，他临时改变主意，迅速打了一下方向盘，撞向了大树旁边的一棵小树，随后失控冲向了附近的民房！

案件到此真相大白，牛关建、李强二人的骗保计划就此落空。

令人好笑的是，牛关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那辆价值过百万的奔驰车彻底报废，他还将面临牢狱之灾。

目前，牛关建和李强因涉嫌骗保被公安机关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