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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80后保安的打工生活

2017-04-22琪桑

家人 2017年4期
关键词:小周回家

琪桑

“可以聊会儿。我喜欢吃面条,就吃面条吧,好不好?”在北京东二环做保安的小周在微信上留言。“那就吃面条,我请你。”记者说。“等我发工资了,我再请你。”小周秒回。

晚上7点,结束连续12个小时的白班后,小周和我相约去一家面馆吃面。

饭店装修得红红火火,店内放着很大声的音乐。小周转头问记者:“这儿的面条贵吗?”得到不贵的回答,他看起来很安心地走了进去。

店内人不多,服务员集体喊着“欢迎光临”。小周还没落座就小声说:“随便吃吃。”刚翻开菜单,他就问:“西红柿鸡蛋面好吃吗?”服务员建议可以试下热销的金牌牛肉面。

小周告诉记者,他们保安是管吃管住的,天天吃肉吃多了,所以不爱吃肉。“一碗就20多元。”纠结了一番,小周最后还是点了一碗金牌牛肉面,23元。

被偷走的那5年

小周来自河北省邢台市南和县—那个出了王宝强的省级贫困县。然而王宝强只有一个,对于大多人来说,因为土地越来越少,种地效益也差强人意,除了年老体弱的还留守在家,像小周这样的年轻人,大部分都选择了外出务工。

小周出生于1982年,27岁来到北京,至今已8年。他说自己是一个老北漂,起初经人介绍在工地上打小工,半道换成去给塔吊开电梯。至今回忆起来,他还记得当时的害怕劲儿,“嗖嗖地在20层楼房高度上下穿梭,头晕害怕。”后来,嫌弃工地干活又脏又累,他托弟弟战友的关系,谋到了去首都机场做地勤的工作。

小周总念叨这段工作经历,他将其奉为打工生涯的黄金时代。在这个超大规模的国际化人流、物流中转站,小周的日常工作内容并不固定,简称“啥都干”。每天工作并不劳累,月收入还能达到5 000多元,小周感到很满意。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是自己临时工的身份,因为如果是正式工,干一样的活儿,工资却能涨个一两千元。

怀念机场的同时,小周也怀念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小他3岁,是上海人,和他一样没怎么上过学,靠关系进去成为餐厅临时工。小周自称对女友“特别特别好”,舍得给她买单价四五百元的衣服、鞋包。“我们关系很好,谈了两年,但后来她父母不同意,嫌弃我是农村的。”小周不小心说漏了嘴,之前他告诉记者自己是县城的。

听妈妈的话,上海女孩回了家。小周说,女孩走的时候一直哭,说自己对不起他。除了难受,小周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怨恨:“她也没办法,得听父母的话啊。”

还没来得及过多伤心,小周就被辞退了。据他说,自己是被关系户顶走的,“机场没关系进不去,当时我托的那个关系被调走了,我也跟着被炒了。”

小周讲话的表情很是淡然,一点都看不出情绪变化。在他看来,听爸妈话是应该的,关系不在走人也是很自然的。

活在两个手机里

离开干了5年的机场,2015年5月,小周经介绍去东二环当保安。还没去时,他兴奋得睡不着觉,相比之前在五环外活动,这次实在离繁华太近了。但去了才知道,要守卫的大门在东二环不假,但却是在一片平房夹杂的胡同里,幽深得连买个菜都要走半天。

每天早7点上班,中午12点去大院食堂吃饭,下午7点下班回后院宿舍休息。全天活动的范围就是100平方米的大院,全天工作不是站着就是坐着,偶尔无聊就来回挪动桌椅板凳。实在憋闷得慌,小周就去看大妈们跳广场舞。去就近的地铁站门口看,或去远点的地方,比如王府井教堂。知道哪里有人跳舞,这让小周感觉很得意,都懒得解释:“我都来北京这么多年了,怎么会不知道?”

小周很少逛街,最多出去买点小吃解馋,没买过衣服。在他的天地里,手机的地位更重要,可以看抗战电视剧、和女孩网恋。小周有两个手机,这样微信、陌陌之类社交App就可以装两个。网聊了大半年,他结识了十多个女网友,都是二十五六岁、长相还可以的离家打工者。其中,发展到线下见面的有七八个。

讲起见网友的经历,小周放下筷子,涨红着脸提醒记者:“上网不靠谱,没有一個真诚的,就是骗你花钱。有的比较聊得来,我就说请你吃饭吧。我找了个比较大的饭店,她想吃啥点啥,结果花了100多元。然后吃完饭就逛街,看上的衣服都1 000多元。”小周的声音陡然尖利了许多。

“那你给她买了吗?” 记者问。“当然没有,见一次就让我买这买那,明摆着是骗人的。后来就拉黑了。”“你拉黑她了?”小周噗嗤笑了:“当然是人家把我拉黑了。”想了一会儿,他说,对那些聊得来的、实在的人,可以花钱,上千元都无所谓。嘬了两口面汤,小周颇带自豪地说:“也有看上我的,因为我很实在,但是我觉得对方年纪太小,这样不太好,就算了。”

经历的多了,小周觉得自己越学越精了,比如他会先看看形象再判断是否相信对方,“比如说你,看形象就知道很善良。”然而他似乎并不如自己说的那么聪明,他有一次借给女网友500元,还有一次借给另一名女网友1 000元,两次都是他拿着账号跑去银行转账的。

当然,后来就没有然后了,他被她们拉黑了。

一个人的畅想

“你过年回家吗?”小周突然岔开话题。他说他已经四五年没回了,虽然北京离南和只有4个多小时的车程。在他看来,春节回家的记忆就是无休止的相亲。

作为村里的大龄光棍,介绍给他的相亲对象里,已开始出现离婚女性。而每次相亲只有一个结果:失败。看上他的,多是年纪大的离异者,他看不上。他看上的,多是适龄单身女孩,可对方又看不上他。“相了太多年,没成。每次回家,看到别人家里的小孩儿都很大了,心里就难受。回家干啥呢?”

为什么会找不到对象?要说经济条件,用他攒下的十几万元回家盖个小二层楼不成问题;也不会是年龄问题,因为村里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也没对象;也不会是眼光太高,小周说只要能过日子就行……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小周自己也说不上来。“村里没啥女的,我也不知道女的都去哪里了。比我小十来岁的男人也一样找不到老婆。”

小周一脸平静,虽然弄不清很多事情,但好像早已习以为常,没什么不可接受的。他几乎没任何抱怨,找不到对象这件事,他感觉,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小周妈妈曾给儿子算过,儿子注定是“晚婚命”。小周听了,唯一疑惑的是:多大才算晚呢?

小周用不回家的方式,来规避那注定失败的相亲道路,他要靠自己找媳妇。然而,住进东二环一年多以来,小周很少走远,大部分时间就困在这百米长的胡同里,很少见到女性。

小周说,他在考虑下一站去哪儿,因为在这里太腻歪了,太没有意思了。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并不少,工友介绍他去国家大剧院维修管道或去工地打小工,也可以选择回家或者去云南找弟弟。

小周很乐意多谈谈弟弟,因为这是他们全家的骄傲。

弟弟从小学习好,脑子机灵,口才好,因为家里穷,高中才不得已辍学入伍当兵。小周说,弟弟被调到了云南,是不会再回家了,因为做了倒插门女婿。小周考虑去云南打拼,“听说云南那边好找(媳妇),我准备过去让我弟给我找。那邊的女孩好像是结了婚就离,再嫁给外地人。这是风俗问题,没有离过婚是不好的。”

“社会发展太快,社会风气变坏了,没人关注我,人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的压力就是找不到对象。找不到,我这辈子就完蛋了。我现在就一心一意想找个聊得来的女孩。”停顿了一会儿,小周又说,“脾气不好也行,因为我脾气很好。”

迷彩属性

在小周身上,有很多不同属性的东西夹杂在一起。既有普通小镇青年朴素的价值观,也有混迹城市习得的简单生存经验。他时而单纯得近乎蠢笨,时而又满怀不可捉摸的小心思;时而觉得很多事情无法理解,时而又觉得自己经验丰富,无所不知。淳朴与精明,保守与大胆,粗粝与敏感,自卑与自满,很多充满矛盾性的特质交错嵌在了他身上,迷彩得让人一时看不清。

从没看过电影,也不出去吃喝买衣服,他对自己舍不得花钱,但对经过自己试探的人就很“大手笔”,花个上千元是无所谓的。小周有一套分辨真心的办法:假装提分手或断交,如果对方轻松答应了,就说明你被骗了,对方不真心。

“你对别人真心,别人才能信任你。我没和人红过脸,自己受委屈无所谓,你不能让人家受委屈,这样人家才会尊重你。”小周强调自己和弟弟不一样,因为弟弟爱管闲事。小周在外7年没惹过别人,就算遇上看不惯的事情,他也不会管,迁就过去就好,因为这样就不会惹事了。

小周自带易感动体质,很容易卸下防备,交浅言深。在他看来,掏心窝子可以迅速拉近距离,博取好感,获得信任和同样掏心掏肺的回应,然而结果并不如他所愿,更多的是冒犯和不友好的回应。面对来自他人的爱搭不理,他没有任何“明日要你高攀不起”的想法。小周说自己一点都不会难过,“这很正常,已经无所谓了。”

“我现在,别的不想,就想趁着年轻多出去挣钱,找个对象娶回家。回家开个超市卖菜,不再出来了。”小周说在北京没啥可开心的,一个人开心有什么意思呢?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小周提了一袋柿子,说是老家来人带给自己的,要送给记者,因为觉得记者和机场那个女友长得特别像。

采访结束后,我收到小周发的一条微信,他说:“我不知道怎么了,到家就掉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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