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纯

多年前，讀李修文小说《滴泪痣》，痛楚， 让人为之一震。他的文章像一张遍布“悲恸 之意”的大网，凌空抛下，让你措手不及便 钻进去了，心境“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心随 文字起伏，“到底意难平”。 李修文这本散文集《山河袈裟》，大多 写于作者十多年来奔忙的途中：山林与小镇， 寺院与片场，小旅馆与长途火车。倾诉悲哀， 传递真情。他将大量笔墨锁定小人物，他关 注的是底层小人物的困境，全力诠释他们人 生的价值与意义。一位美学家曾讲 ：“人生 无意义，但美丽。”（李泽厚语）李修文挖掘 的便是这“无意义人生之美丽”。在这个转 型时代，人的遭际不同、处境各异。现实生 活既是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也是我们的情 感源泉。 李 修文自云 ：“我想用远离鸡汤的方式 写作，告诉你最真实的人生。”《山河袈裟》 的人物在现实生活中都有原型。他们生之悲 哀、活之艰难，颠沛流离、无所适从……这 本书里的人物，多半是陷入困顿却对未来充 满希望的人群。他们低微、贫穷、敏感却又 自尊、矜持。鲁迅曾说 ：“绝望之为虚妄，正 与希望相同。”他们看似绝望，然而却没有 放弃理想和希望。哲人说：“人是生而自由的， 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卢梭语）所谓“枷 锁”在这里可以理解为人们生存的困境— 或生之艰难，或疾病困扰，或迷失方向…… 这本《山河袈裟》中不乏种种困境，人在天 地间，似蝼蚁千万，人们为了一日三餐，不 得不为生计奋力奔波。 如果，我们以加缪《西西弗的神话》中 西西弗斯的故事，对比阅读《山河袈裟》， 可以感受到李修文的悲剧精神和悲情意识。 他笔下的人物都像备受折磨的西西弗斯，又 像压在五行山下的孙猴子，不甘心被命运 摆布，却又无可奈何。—“人生几许失意， 为何偏偏选择了我”（《小李飞刀》）。他写下 岗工人老路，中年离婚，后又丧子，每晚酩 酊大醉，在小区的墙壁上涂鸦“每次醒来， 你都不在”—仅仅这八个字，悲哀到了极 致 ；他写《旷野中的祭文》，怀念一个名如 草芥的孤鳏男人，因为残疾，穷困潦倒，受 尽了世俗世界的冷眼，而他却心存善念，憧 憬新生活 ；他在《她爱天安门》中，写杀死 欺骗自己男人的小梅，天真可爱，最后服刑 而死……这些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活着活着 很快就死了，只是死的时间和死的方式不 同而已。 生和死，再正常不过的了。然而，李修 文在《山河袈裟》里不厌其烦地写死亡，写 得让人震惊，让人垂泪，让人无法不警醒自 己。书中的《怀故人》、《扫墓春秋》、《未亡人》、 《鬼故事》等等篇章，皆与死亡有关，读着 读着，便走进鲁迅的散文诗《野草》了。《山 河袈裟》仿佛是《野草》的通俗本。 《山河袈裟》，沉郁、茕独，如欧阳修《秋 声赋》般的氛围“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 澎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作家葛红 兵说 ：“李修文的文字如一面轰隆作响的大 鼓”，岂止是锣鼓啊，他的散文有音乐的特 质，时而节奏铿锵，时而回旋反复，时而起 伏跌宕，时而复调进行。李修文的一颗颗文 字，不断地击打着你的胸腔，又像那秋天远 去的鸦阵，飞着飞着，便进入那一望无际的 荒凉原野，在农耕时代，那无垠原野不是我 们共同的家园和归宿么？ “无情对面是河山”，河山是无情的，而 《山河袈裟》脉脉含情。它是一本刻画心灵 图谱之书。它深藏着悲悯、哀怜的情感以温 暖无情河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