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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印度之行》中的印度

2017-04-19于丹

文教资料 2016年33期
关键词:殖民主义福斯特印度

于丹

摘 要: 在《印度之行》中,爱·摩·福斯特着力表现历史而真实的印度,但实际上向读者呈现的却是神秘而复杂的印度,存在多面形象,带有西方殖民主义的痕迹。福斯特长期受殖民主义思想的熏陶,这使得他的印度书写不够客观,始终以西方种族优越的笔锋书写印度。在当今全球化语境下重新解读《印度之行》,我们必须认识到:任何一种文化都不可以作为判断另外一种文化的标准,任何一个民族都有权利发出自己的声音。

关键词: 福斯特 印度之行 印度 殖民主义

爱·摩·福斯特(1879—1970)是二十世纪英国杰出的小说家,《印度之行》是他最负盛名的作品。小说向读者展现了英国统治下的悲惨印度,揭露了英国对印度的殖民统治,批判了英国人的高傲冷漠,对印度人遭受的屈辱表露了极大的同情。对于《印度之行》的创作意图,福斯特自我剖析道:“它关注的范围超越了政治,它涉及人类种族寻求永恒家园的问题,涉及印度天空大地所象征的东西,涉及潜藏在马拉巴山洞里的恐怖和克里希那诞生所象征的解脱。这本小说想表达的东西是哲学的、诗性的。这就是为何写完它时我借用瓦尔特·惠特曼一首著名诗歌中的句子作为它的题目:‘通往印度之路。”我们可以将此次印度之行看做试图探索东西方联结的友谊之行,福斯特也着力表现历史而真实的印度,期望借此抒发他的人文主义思想;但文本中向读者呈现的却是神秘而复杂的印度,风情万种,存在多面形象,带有西方殖民主义的痕迹。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英国已经处处暴露衰败迹象,随着经济危机的日益加剧,包括福斯特在内的许多欧洲作家产生信仰危机,开始怀疑一直追捧的殖民体系。他们反思与殖民地的关系,对西方文明心有所疑,这些思想变化十分明显地反映在他们的作品中,福斯特的《印度之行》就是这个时期的产物。福斯特虽然抨击英国在印度的殖民统治,但他不拒斥殖民统治这个观念,他只不过对对印政策提出了质疑。在小说中,他没有认真书写古老华美的印度,也没有积极塑造印度人形象,反而在印度设计了对立不融合的宗教环境,加深了印度书写的复杂色彩。

一、混乱的印度城

在小说开篇,福斯特就给读者描绘了一幅原始混乱又毫无生机的画面:随便堆置的垃圾……街道鄙陋,寺庙冷清……巷子里污物成堆……在印度人居住区,看不到任何绘画艺术,也没有什么雕刻作品,树木都像是用泥做成的……在这儿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卑微而败落,那么单调而无生气……活像一种低等又无法毁灭的生物体①。这就是故事的发生地——昌德拉普尔城,一个处于英国殖民政府直接统治之下的印度小镇。如此混乱不堪的描写,丝毫不会让读者联想起这块土地原本具有的悠久历史,更不会使他们欣赏到古老文明积累沉淀的美,反而会让任何一位没有去過印度的读者对印度产生不好的印象,甚至让打算去印度观赏的外来客人感到恐惧厌恶而畏惧退缩。

另外一处格格不入的场景设计体现于小镇的铁路。穿梭于古老印度大地的铁路,不仅破坏了城市的完整性,还加剧了印度的混乱,它是英国曾经殖民统治印度的铁证,其破坏性影响延续至今。英国殖民者伴着火车的轰鸣声闯入了印度,假借传播人类精神文明之美誉,将完整的印度国土强行划分为进步的白种人区域和落后的印度人区域,并赋予两种天壤之别的文化含义。英国殖民者名正言顺地走进印度,自诩以西方的先进文明拯救这片亟待开发的土地。其实,西方帝国在殖民地修建铁路是能从殖民地国家搜刮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自然资源,以巩固发展本土国家,是一种现代化的入侵手段,最终目的是侵略划分或者改造重组殖民地。铁路作为现代化侵略的一种方式,会产生长久且不可能彻底根除的影响。在殖民地国家的领土上引进和扩张铁路,是殖民帝国巩固自身统治地位的一种施逞伎俩,也是他们一贯的殖民手段。

在《印度之行》中,很多时候马拉巴山洞就是印度的替代词,福斯特刻意渲染且浓墨重彩的山洞,影射给读者的也是变形的印度形象。起初,马拉巴山洞的确具有异国情调,极富吸引力,尤其对于初到印度的穆尔夫人和阿德拉小姐。但神秘的描写笔调很快被福斯特转为单调古怪,在她们进洞之后,立刻被一成不变的回声惹恼,再也提不起继续参观的兴趣。山洞的格局“都大体相似,同样的山洞遍布这群山之中……游览者即使在这儿看过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甚至十四个、二十四个这样的山洞,然后返回昌德拉普尔,也难以明确说出,这游览是盎然有趣、还是索然无味,或是什么感受也没有……它们的样式单调,缺乏变化,里面没有石雕,甚至连蜜蜂的巢穴或者一只蝙蝠也没有,真是难以一一分辨清楚”②。马拉巴山洞的黑暗与乏味象征了印度的无理无序,瓦解了西方那些一直追求和谐的人们的希望。小说中所有关于马拉巴山洞的描写都令人厌恶,却被反复提及,直到把原本对印度寄予厚望的穆尔夫人和阿德拉小姐坠入混乱之中:穆尔夫人产生精神危机,对一切丧失了兴趣;阿德拉小姐产生幻觉,污蔑阿齐兹。

在《印度之行》,福斯特中始终把昌德拉普尔城描写成混乱、落后的未被开化的环境,与文明、理性的西方宗主国形成鲜明对比,合理合法化了英帝国在印度的统治地位。在当时那个时期的很多小说中,帝国的殖民地,那些遥远的疆域都被描写成神秘原始的异域风光,处于边缘的他者地位。然后,西方统治者以救世主的身份粉墨登场,帮助拯救殖民地。福斯特的《印度之行》也是如此,未能摆脱其种族立场,他的印度书写带有明显的西方中心的痕迹,描写的是混乱的畸形印度形象。

二、奴性的印度人

小说中设计的印度人都是以卑微的他者身份出现的,不招读者喜欢。福斯特以蔑视的笔调,把阿齐兹刻画成一个完全信奉和追捧西方文化的印度人,他不屑于自己国家的文化,更无视同胞之情,他向英国人这样介绍印度教徒的家,“没有卫生设备,家里脏得很。我个人认为,他们因为家里肮脏而感到耻辱”③。他还把自己的住处定义为“那是一座令人厌恶的简易房子”③。为了讨好两位英国女士,阿齐兹精心策划了马拉巴山洞之旅,表现得过分殷勤,却被福斯特在文中这样描写,他“愿意赴汤蹈火,牺牲一切……就是去死,他也在所不辞”④。福斯特着力渲染阿齐兹对西方的崇拜,把他刻画成一个认同殖民统治者的文化,体现着强烈的自卑感和民族羞愧感的印度人,这正是其西方优越思想的无形流露。

博学的戈德博尔教授以举止荒诞、让人捉摸不透的形象展现在读者眼前,对他的勾画,福斯特带有丑化的嘲讽。戈德博尔在搭桥会上的表现古怪,让人不能理解,他的缠头布就像“一盘淡紫色的意大利通心面条”⑤。教授不仅服饰怪异,也不和大家交流,“头不抬,眼不看,只顾吃啊,喝啊,好像饿了很久”⑤,直到客人们都离开了,他才吃完,并开始唱歌。他的歌也很古怪,让人迷惑,好像“漫游在噪音的迷宫里,既不刺耳,又不令人愉快,就是无法使人明白”⑤。被问及戈德博尔这一人物形象在生活中是否有原型的时候,福斯特说他从来没遇到过任何这样的人,戈德博尔只不过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也许福斯特的创作目的就是想展现印度人对于西方人而言不可理喻的特性,他潜意识里的种族优越感促使他将印度人刻画成让读者难以接受的人物形象。

在刻画其他印度人时,福斯特更是充满偏见和歧视。收到邀请参加搭桥会的印度人站在网球场的一边,“欧洲的服装样式像麻风病一样在印度人中传播开来”⑥。马拉巴山洞之旅途中,一群印度侍从像猴子一样蜂拥而至……他们为争抢好的座位吵闹起来……车厢里到处弥漫着抽烟的气味,黑暗的角落里时时传来吐痰的声音⑦。探望生病的阿齐兹的印度朋友们,他们“提高嗓门,指桑骂槐,互相攻击,进行着一场无聊的争吵”⑧。还有不容忽视的印度妇女形象,在搭桥会上,“她们的姿态有些古怪,变化无常,好像在寻求东方和西方都没有的一种新的方式……表露出赎罪或者失望的情绪”⑨。在遭受殖民压迫和男权主义压迫的同时,早已失去了发出声音的权利,即使在极少数可以张口的情形下,也被福斯特巧妙地避免了。面对众多穆斯林妇女绝食以抗议对阿齐兹的诬蔑时,小说借殖民官员之口,表达了对殖民地国家妇女的态度,“她们的死并不能造成任何影响,事实上,我们对她们视而不见,她们就像已经死了”⑩。

英国文学评论家博埃默说,“西方之所以自视优越,是因为它把殖民地人民看做没有力量,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思考和统治能力的結果”。《印度之行》中塑造的印度人形象,都是卑躬屈膝的奴性形象,同时揭露了殖民地人民深受迫害的扭曲心态,符合西方殖民主义的意识形态,也满足了西方读者的心理需求。

三、不融合的印度宗教

《印度之行》中的几个中心人物分别追求不同的宗教信仰,包括基督教、伊斯兰教、印度教,福斯特把小说人物安排在多种宗教环境中,描写了三种宗教在印度的不融合状态,试图进一步证明印度的混乱—只要在印度土地上,无论是英国人还是印度人,无论哪种教派,都处于不融合的混乱中。

穆尔夫人是基督教的代表人物,她信奉仁爱圣洁。她深信英国人到印度是为了使印度人快乐,上帝希望大家彼此相待。她批评儿子的野蛮殖民行为,她支持儿媳找寻真正印度的建议,她与信仰伊斯兰教的印度人阿齐兹成为朋友……穆尔夫人的各种行为举止跨越了宗教障碍,当她刚要去理解印度,和印度人建立关系的时候,被她儿子制止,他告诉穆尔夫人:英国人来印度就是为了用强制力控制这个破烂不堪的国家,并将她送回英国,在回国的途中,穆尔夫人产生信仰危机,病逝途中。穆尔夫人的离场表明那些试图接纳和融合殖民地的英国人是会被英国主流遗弃的,这注定是一场失败的印度之旅。

阿齐兹是个穆斯林教徒,崇奉伊斯兰教,他在英国人罕至的清真寺中领略自身笃信的伊斯兰教的神圣。当穆尔夫人遵守伊斯兰教的风俗,脱鞋膜拜时,阿齐兹受宠若惊,称她为“东方人”。作为受过西方教育的医生,阿齐兹希望和英国人交朋友,他认可欧洲文化的先进与优越,印度的落后使他极度自卑,非常讨厌印度教。当在搭桥会上一对印度教徒夫妇的名字被提及时,他把他们称之为“懒散的印度教徒”,嘲讽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社会交往。阿齐兹,他那被朗尼鄙视而产生了宠坏的西化类型的独立,他那在种族分裂的社会里被误用的慷慨,他对人生和艺术里的悲痛的价值理念及他那与生俱来的宗教偏见和民族情感都说明他是个受过教育、有思想的印度人,不仅是英国殖民统治下的印度的产物,而是一个真正的印度人。他那复杂的性格正是接触许多文明的结果。

与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相比,印度教更能理解印度,因为它颂扬神存在于万物之中,一切生灵同一。印度教精神的化身是戈德博尔教授,他认为世间的一切分别都没有意义,无限而单一的宇宙才是永恒真实的存在。这种思想打破了区分事物的理性,进入一种无分别的空无。所以小说的第三部分,即印度教爱神的诞生仪式一片混乱,却别有一番秩序。人们“脸上容光焕发,表情格外美。这种令人陶醉的美似乎并不属于个人,因为它作为一种内在的精神力量存在时,能使他们人人都彼此相似”{11}。盛大混乱的庆典、神秘怪异的膜拜、格格不入的声音似乎都是印度的标志,面对这个复杂无序的环境,福斯特只能将印度教幻化成包容的爱的理想境界,他不能也不允许在印度实现真正融合的宗教信仰。他借阿齐兹之口,表达了自己对印度宗教的看法,“你信仰你的宗教,我信仰我的宗教,这样最好。没有任何东西能把全体印度人联结在一起,没有,的确没有”{12}。

四、结语

福斯特在《印度之行》中大胆抨击英国的殖民统治,表现出难得可贵的道德良知和社会责任感,我们大力赞赏他能够超越时代束缚,尝试跨种族交流。但作为西方作家,长期接受殖民主义的思想熏陶,这使得他的印度书写不够客观,始终以西方种族优越的笔锋书写印度。在当今全球化语境下重新解读《印度之行》,我们也要重新认识边缘文化的发展。每一种文化都有其独有的发展过程,任何一种文化都不可以作为判断另外一种文化的标准,任何一个国家、一个民族都有权利发出自己的声音。

探究《印度之行》中的印度书写,不难发现文本中充满了福斯特的西方人姿态,发掘其印度书写的局限性,“与惠特曼那最终成为‘通往超越印度之路的‘印度之行相比,不幸的是,福斯特《印度之行》的最终结果是‘无法企及的印度之行”。

注释: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11}{12}[英]E.M.福斯特,杨自俭,邵翠英,译.印度之行.译林出版社,2003:3-4,136-137,73-74,145,77-84,40,141,117,43,207,322,160.

参考文献:

[1]尹锡南.英国文学中的印度[M].成都: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8:79.

[2]毛红.《印度之行》中的东方主义话语[J].疯狂英语,2007(2).

[3]艾勒克·博埃默.盛宁,韩敏中,译.殖民与后殖民文学[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22.

[4]王维青.阿齐兹的“复调小说”理论解读[J].南方论刊,2008(12).

[5]董艳,刘晓红.混乱而神秘的世界里熠熠生辉的联结理想—解读福斯特的《印度之行》[J].安徽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3).

课题项目:本文为2016年山东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计划项目《对位视角下爱·摩·福斯特在〈印度之行〉中的殖民思想及现实意义研究》(项目编号:J16WC20)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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