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茗

不知要饱蘸怎样的笔墨，来描绘一次我在春天的足痕。所有的一切，从一个薄雾笼罩的早晨，温润而诗意地开始，开始我心驰已久，对幽远江西的寻访。

婺源寻花

行驶在蜿蜒的公路上，窗外已是生机盎然的盛景，漫山遍野的树木和竹林，展现出道道翠绿的屏障，覆盖了赣鄱大地起伏的丘陵。

山谷梯田里的油菜花還没有完全盛开，此时正倾尽全力地渲染着淡绿和嫩黄。而小麦，则静默地、腼腆地潜生在大块大块的油菜花中，这与在北方平原上一望无际、排山倒海之势的麦田，形成了截然鲜明的对比。

路的尽头便是中国最美的乡村——婺源。婺源也许不能和其他名胜古迹相媲美，然而那些在大片大片油菜花中散落的村庄，秀丽的山水，白墙灰瓦的徽派建筑与乡村人文的呼应，却是最能让人从心底放松的静谧之地。有着浑然天成的和谐之美，更是震撼心灵的别样之美。

3月中旬，是婺源油菜花盛开的时节。村庄与村庄间的石板路旁，河边，山坡上，幽谷里，房前屋后，公路两侧，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

一户人家的院落里，老婆婆正在黄花中采摘嫩叶和芽尖，鲜嫩的菜叶是餐桌上春天的佳肴，菜籽油则是乡村人家不可缺少的食用油。乡村生活的质量是用一碗油盐饭盛着的，在这碗油盐饭里，我看到了婺源人的褶皱和生活的脉络。

院边三五株桃李，正笑绽春风，四周的黄花也惹衣牵袖。那些黄花，让这片乡土盛放出质朴的美丽。油菜花承载了婺源太多的色彩，它既是春天美丽的象征，也是人们不可或缺的生活支柱，见证了寻常百姓恬淡的生活。

油菜花的单株并不起眼，但它们集合在一起，组成强大的方阵，就会变得壮观无比，江岭万亩油菜花梯田，就是气势磅礴的集体亮相，这里的山有多高，梯田就有多高，梯田的大小长短不一，大块的有一亩多地，小的无法用牛耕犁。梯田从山谷铺散到山顶，金黄色的洪流便随着起伏的山脉恣意地流淌着、跌宕着、漂舞着，溢田漫埂，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春天的狂热。

举目远眺，数不清的梯田层层叠叠，高低错落，青苗、绿茶连绵成片，山谷盆地中的小河，蜿蜒着流向远方，坐落在油菜花中粉墙黛瓦的村落，也因油菜花而精彩起来。百年的老屋，诉说岁月的沧桑。新修的农舍，见证了生活的变迁，春天的色彩和历史的底蕴，给这个村落增添了平和、清新和神秘的气息。

走进花海，仿佛走入画中，立刻就被油菜花的昂扬意志所感染，胸怀也变得像蓝天一样宽广，心灵也变得像花儿一样纯洁。眼前的一切，在浪漫黄色的渲染中，都变得那样祥和美好。脚步和心情随之放缓，闭上眼睛，那种淡淡的、嫩嫩的沁凉所包含的韵味，是其他花所没有的，是画不出来的，也是无法用文字描述出来的，只能用心灵去感受它们所蕴藏的美。我的目光不断被这些热烈的金黄牵引到天边，那更远的地方还是无尽的金黄，那金黄处是所有快乐的时光。

婺源油菜花的美，是自然的美、是独特的美、是无声的美，而我，更希望它是永恒的美。如果说这个春天的寻访，是我与婺源油菜花的一见倾心，我更愿这段温暖的际遇，成为我一生回味的风景。

廊桥圆梦

对廊桥的最初印象来自电影《廊桥遗梦》，它的美源于剧中男女主人公的爱情，那个在桥下为她摘花，桥上为她留条的男人，爱的浓烈却不失轻盈。女主人公在紧要关头毅然回归了平凡的生活，一世隐疾只为了成全那一段爱，一切是如此的感人。或许我们的生活过于现实了，所以才会期盼有个美好的假想，足以让我们相信，确实有这么一座美丽而哀伤的廊桥。

早春一路南下，自驾到江西婺源的清华镇，跑那么远的路，不过是为了看这座桥，一座彩虹桥、一座中国的廊桥，来圆我的廊桥梦。

古徽州最古老、最长的廊桥，就在青山碧水之间。一座全长140米的南宋廊桥，横卧于两岸，将东岸的古村落与西岸的古驿道连为一体。彩虹桥没有想象中的秀美，也无印象中的哀伤。那是一座淳朴、敦厚的四墩桥，廊亭中有石桌石凳供行人休息，廊上有木柱廊檐，为避免风雨的腐蚀，或上朱漆，或上桐油，黝黑的头面，粗壮的桥身，远远望去，更像是一位憨厚敦实的农家汉子。据了解，当时建造此桥是为了便于当地百姓的交通，结实耐用是必须的。我想，南宋时期的人们，饱受战乱的侵扰，实实在在更渴望有个平安踏实的日子来过。因此，就有了精心设计的船头桥墩、便于更替的桥板、合理的廊亭之间的跨度等等。或许，他们把这一腔追求生活安稳、踏实和执着的个性也融入到了这座桥中。

史料记载这座桥取唐诗“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的意思。我却不太认同。或许，当年并不是先有诗而后有的桥，也可能是人们真的在岸边经常看到河面上的彩虹，才给桥取名为彩虹桥。在婺源的乡村，山与水是相连的，终日雾气较多，雾雨过后见到彩虹，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一条彩虹，一头落在田野尽头，一头架在这宽阔的河面上，这样的美景看得多了，人们渐渐期盼建起一座架在河面上真实的桥。于是，一座安全、稳固的彩虹桥应运而生。

几百年过去了，彩虹桥依然挺立在河面上。倒映在水面上的景致变换了无数的模样，唯有它不曾改变。

走在彩虹桥厚厚的身板上，能听到或深或浅、嘎吱嘎吱的沉吟声，波影折射在亭内的廊柱上，明晃晃地有些刺眼。如今周边的商业气息已经很浓，后人在桥的一侧修建了昭示“登青云，踏彩虹，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登云桥，吸引了历朝历代许多的朝拜者；桥的另一侧，小贩跟随着游客，热情地兜售着，使原本自然纯朴的彩虹桥，硬生生地多了商业的气息。

彩虹桥畔，上千年的水碓作坊，依然带动着水车舂米、磨粉。透过一道简单的石坝，欢流的河水，我恍惚间，仿佛看见一道美丽的彩虹，从水面升腾，宛宛地映立于廊橋之上。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彩虹桥，希望我们心中的彩虹桥，没有那么多刻意，只留一份彩虹本有的轻盈。

回望历史的陶瓷碎片

从瑶里古镇到景德镇，途经绕南。

绕南是一个风景秀丽，有着深厚陶瓷历史文化的古村落，因绕河从其南面环绕村庄蜿蜒流过而得名。千余年来，当地人利用天然的水流落差动力，在这些支流上安装水碓，用以粉碎瓷石，制作瓷土和釉果。

初春的绕南，山上古木茂盛，翠竹摇拽，景色迷离。在高低起伏的山岭之间，清澈见底的瑶河水潺潺而下，波光粼粼。对岸，一片桃树正值花期，在翠绿的松林间把整座山坡点染得分外妖娆。

沿着绕南古窑遗址前行，沿途可以观赏到水碓、釉果、陶瓷、龙窑等作坊。平时游客多的时候，有瓷艺师傅在各个作坊内演示工艺流程。如果性情所致，还可以亲自过一把制陶上釉的瘾。

我在书本中读到的，那个在历史的上游缓缓地旋转水碓的绕南，那个曾经布满龙窑历史碎片和窑工深深脚印的绕南，已经旧貌难寻。绕南已属于那个遥远的年代和书本，只有绕河水，还在流淌着过去的辉煌和传奇。

一只陈旧的竹筏停靠在岸边，树梢上依偎着两只黄嘴小鸟。如果今天游人如织，它们是否还会把摇曳的倩影留给这妩媚的河水？如果今天水流湍急，是否还能听到“家家窑火，户户陶埏”“重重水碓夹江开，末雨殷传数里雷”的历史回音？

山坡上一座座木屋草亭，庇护着一座又一座不同年代的古老龙窑遗址。古代陶瓷生产遗迹在山坡上随处可见，经年残存的瓦砾堆积如山，古瓷碎片散落在周围。古窑往昔繁忙的景象早已消失在蔚蓝的天空，那飘浮的云朵是否是窑工智慧的灵魂在讲述着昨日的故事？那积蓄着情感的雨滴，是否洗去了窑工昨日的艰辛？

静静的绕南，守着静静的河水，远离了喧嚣和繁华，远离了沧桑的历史，把作坊、古窑、陶瓷碎片和文明，留在了青山绿水之间。我拾起一枚陶瓷碎片，瓷片上的青花依然艳丽，纹理清晰耀人。仿佛绕南女子的目光，仿佛春茶

绽开的一抹新绿，闪烁着光芒。这里的每一枚瓷片，都经历了千年风雨，每一枚瓷片，都凝结着一代瓷艺人的心血，都蕴含着一个美丽的传说。

回望绕南，内心竟怀着隐隐的惆怅。我知道这种惆怅是思古的幽情，不仅是为古窑遗址，还为那个叫作绕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