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涵妃

从崇武出发，沿海岬向北绕过山霞，就到了净峰。沿途不断有裹着碎花头巾，身着鲜亮服饰的女人，惹眼的穿戴，已经成了惠安女的符号。惠安女长期居住生活在崇武、小岞两个半岛的边域，保留着特别的生活习俗，在服饰上与自然环境紧扣，有着海洋文化的深深烙印。但也许只有部分人会注意到，她们弯腰抬手时，短衫下腰间的那一抹亮色。

王文玉的三女儿玥凤去外婆家送米，顺路捎带我去她父亲的银铺，骑着电车兜了半个村子。小镇建筑行业昌盛，村子里到处是带院子的三四层别墅，民风铺张，唯群山平庸，境内著名的净峰山，海拔不过百米。王师傅的银铺，就在平坦的山脚下。

他站在U型柜台的中间，隔出来的空间就是平日里打首饰的地方。两个玻璃柜，分别陈列着金饰和银饰，金饰多是戒指、项链一类，银饰则是惠安女别于腰间的腰链，也是他最拿手的。不起眼的一角，收着两三支银头钗，当下什么首饰流行，什么乏人问津，大抵一目了然。

王师傅今年58岁。“手艺是我爷爷传下来的，他14岁开始就跟着师傅做，我也是14岁，我女儿也是”。这门祖传的手艺，到王师傅女儿手里已经是第四代，前后逾百年。而这期间，银腰链也经历了一段由男性到女性佩戴、由实用到配饰的民风演变。早年渔民讨海作业中，长期浸泡海水于腰间，银腰链相较于布腰带，易于干燥，在1930年前后，银腰链还是男青年渔民的拥有之物。

王师傅说，祖父那年代主要还是做传统头饰，“一做就是一整头的头钗，刚过门的新媳妇，插着满头钗子，晚上都不能睡觉。” 女性的腰链到四十年代才有，开始流行起来后，与手镯、金银头饰一起成为嫁妆的要件，整套由男方的聘礼金支付，缺少一件女方就拒绝出嫁。

早期银腰链一股三到四两之间，长是由二尺二寸开始，每隔一寸多一段可分肥瘦之用，最长至二尺八寸止，两端S环对钩住。右侧胯骨处另加三条弧形作为装饰。银腰链的重量随着时间不断增加，市场经济发展起来后，从最初的一股、两股，到1993、1994年时的七股八斤、八股三斤半。

如今，银腰链成为惠安沿海一带妇女在婚嫁、重大民俗活动等场合必不可少的首饰，王师傅接手后铺子也一直打制银腰链。银的价位相对低，且质性柔韧，锤击之下可薄至箔状，亦可拉成细丝。精巧的银首饰，就在这锤錾之间成型。一条银腰链少的有3匝，多的有8、9匝，最重达五斤多，挂于裤头，十分引人注目。以前都是纯手工打制，步骤繁琐，现在很多都由机器代劳。王师傅一直坚持手工制作，“用机器就没什么技术了，手工也比较有钱赚”。

一条银腰链由银扎、银束、银钻、和银链四部分组成。旧时走方的匠人先用油灯融化坩埚里的碎银，现在有带罐的火枪，方便很多。化银后，将银块锤成银条，通過机器大小不一的眼孔，拉成适合粗细的银线，虽然看上去像扯面线，但其实需要很大的气力。王师傅一边说话，一边快速地将银线卷在圆棍上，用木块将绕好的银线压搓均匀。卷好的银线剪成开口圈后，沾银粉用火枪焊接，就是银腰链最基本的环扣了。银扎、银束和银钻，是在银片的基础上镂空或錾印花纹。

银铺仍然保持着传统作坊式的手工生产，张师傅的妹妹坐在里间，手上的火枪一直没有放下过，把一个又一个的环扣熔接在一起。忙的时候通常要加班赶工，兄妹两人轮流作业，一天能够制一条银腰链。说到这门手艺的未来，王师傅十分有信心，“不会失传”。因为当地妇女的装饰还保留着相当浓郁的传统特点，一些重大礼仪也备受人们重视，有些人甚至把银腰链当作一种理财方式，银铺的生意一直不错，大岞、崇武等地的人也常来光顾。短短的一下午，不断地有穿着传统服饰的妇女来铺子里挑选。

平日里除了打银饰，收藏老首饰也是王师傅的爱好，他话不多，默默地从柜子里拿出个匣子，里面是他不轻易展示的宝贝，都是一些能称得上古董的惠安女传统首饰，从清末民初的铜花头簪，到民国的银耳坠。“这里面有好几个整头的”，王师傅将它们仔细摆在柜台上，像梳理着一段往事。他还在山下租了一间铺面，打算专门用来展示这些传统首饰，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实现。

几张惠安女传统头饰的老照片也被很好地收在相框里，老师傅一边拭着玻璃上的灰尘，一边不无遗憾地跟我聊起，当初关于如何展示这些传统首饰的一些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