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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我记得

2017-04-13七堇年

时代青年(上半月) 2017年4期
关键词:抽屉天才语句

七堇年

1 常年的易感与不快乐,是我写作的滥觞。口头倾诉的羞耻与困顿,让我把文字视作一种错觉载体。

彼时,从母亲的大书柜里囫囵看过19世纪英国女作家一些版本陈旧的作品,着迷于那些花哨的名字背后泛滥的情感与命运,幻想有一盏哽咽的烛台,一间寂寞的阁楼,一支触纸沙沙作声的鹅毛笔,一张木纹华丽的旧书桌。

尝试过写日记,却都因我心猿意马的天性而落得个虎头蛇尾的下场,最长的也坚持不过一季。日记中出现过“我知道我是天才”这般豪言,而后迅速地被抛却在抽屉深处,直到一个无所事事却精神亢奋的深夜,偷偷起床打开抽屉一页页翻看。翌日忘记将它收回抽屉,放在桌上被母亲看到,于是后来当我拿着分数不够理想的数学卷子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中的时候,撞上她心绪不佳,便被言辞犀利地数落一番,说我根本就跟天才沾不上边儿。

但我仍旧相信,有一个蠢蠢欲动的天才藏在我的躯壳深处,她不是我自己——她谁也不是地正在逝去。

12岁时,我对母亲说,我想写一本书。她未置可否地笑笑,说,那你写呀。母亲语气中有轻蔑与不屑。我低头再不说话。因心性敏感,由此不能忘记那个风清月朗的夏夜和一段不愉快的散步经历。

2 19岁的时候重新读张爱玲的《天才梦》,心生嫉妒,好奇60多年前的一个19岁的女子怎么写得出“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爬满了虱子”这样的语句。但我又依稀相信,那流畅的语句,影射着一个过早成熟的惊人心智所辐散开来的熠熠光辉。

天才都是做梦的,而做梦的不都是天才。

幼时我喜欢写作文,却也没有真的想成为所谓的写作者。但后来,当我不经意间已经开始埋头在草稿纸上写字的时候,我极其模糊地隐隐渴望过,渴望过它们将会被出版,渴望有一天这个世界会认得自己,渴望过一种与当下不同的生活。

但那不过是灰飞烟灭的念头,我很快重新沉浸在让自己无限失落的数学题海以及步步逼近的六月高考中。

而今日,在无数不可思议的契机发生之后,当我走进书店真的看见自己的书摆在那里的时候,我却充满了否定感,觉得那与自己丝毫无关;也害怕身边的人与我说起我的书和文,再没有比那更尴尬的事情了。

因为,我已经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写那些字的人就是我。

3 出于对生命的无知和无惧,我们以各种淋漓尽致的姿态度过了少年时代。因不甘于驴拉磨盘般的枯燥生活,我对一切可能的过错都蠢蠢欲动,反叛地不希望永远生活得如此正确。而最初的写作,是以此为主题的莽撞的宣泄,仿佛在蓄意怂恿无知的偷窥。

可惜,文字与思想的优柔,恰好是命运的凶器,常常沿着一个人的灵魂鲜血淋漓地解剖下去。更不幸的是,这样的牺牲在这个冷漠的人世常常得不到丝毫同情或补偿。

文学什么都不是。因为文学就是一切。

这么多年来,我明白自己其实还是不曾对经历过的迷途产生悔意,亦不曾为我内心的质地过于柔软而感到羞耻。清浅而淡远的生活是殊途同归的期冀,在这样一个终点之前,我抉择了我的路并且敢于承担它的一切。当最终想好了这一切,我发现希望值得等待,而失望值得经历。

令我欣慰的是,事实证明我正在渐渐地明确起来,当另一些人仍为一个切实的幸福感到盲目的时候。

4 我们人类是这样一种生物:会愤怒地砸碎一面誠实的镜子,如果从镜中看到的是一个丑陋模样的话。

而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希望从镜中看到的模样——所以镜子很无辜;写作作为一面诚实的镜子,不该为迎合任何一种阅读而存在,不能成为一种功利的行为,也不能仅仅是一种诉说。最初的写作也应该是没有确切动机的。

过去误以为漫无边际的倾诉便是写作,而现在开始知道写作的内涵远不是如此。它所需求的是一种零度状态,虽然同样是对才华的燃烧。退却了些许无知轻狂,才开始懂得这是一条艰难漫长的路。为着要有一个纯粹的心境去执笔书写,希望永远退避于名利场之后,但又默默希望将来的作品足够优秀,成为我留给人间的遗产以传世。

回想起来,一切都是自自然然平平淡淡的事情,与其他一切别无关联。然而,这类无法用一个确切标准来判断成功与否的事情,比如写作,在这个消费倾向日益肤浅和俗滥的商业时代,越来越找不到位置。

正如纪德所说:我们故事的特色就是没有任何鲜明的轮廓,它所涉及的时间太长,涉及我的一生,那是一出持续不断、隐而不见、秘密的、内容实在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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