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反抗与悲剧:从小说到电影的编码与建构——以《大红灯笼高高挂》为例

2017-04-12李阳君

三明学院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高高挂红灯笼小说

李阳君

(西安交通大学 新闻与新媒体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反抗与悲剧:从小说到电影的编码与建构
——以《大红灯笼高高挂》为例

李阳君

(西安交通大学 新闻与新媒体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9)

随着信息技术的不断更新和受众文化消费方式的转变,将文学作品改编成影视作品的创作趋势备受市场青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就是改编自苏童的小说《妻妾成群》。导演在将小说转化为电影的过程中,不只有载体形式的改变,还利用视听的元素重新编码,对场景、故事、角色、叙事等多个方面进行调整,构建出一个充满压抑、苍凉甚至带有悲剧意味的封建大家族,将原著的精神以立体可感的形式传达出来,更好地满足了受众的审美期待与需求。

《妻妾成群》;《大红灯笼高高挂》;改编

Abstract:With the updating of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the change of people's cultural consumption,the tendency that novels have been adapted into movies is particularly welcomed in market.The film"Raise the Red Lantern"is adapted from SU Tong's novel"Wives and Concubines".The scenes,stories,characters,narratives of the movie are different from the novel,and the film added some audio-visual elements.The film recodes a repressive feudal family,making the work more three-dimensional and satisfying the audience's aesthetic expectations and needs.

Key words:Wives and Concubines;Raise the Red Lantern;adaptation

从电影诞生起,受众对文学的接受方式已经随着文学载体的丰富而发生变化。进入21世纪,影视已成为压倒其他文体的艺术形式,影视图像吸引着大大小小的眼球。[1](P214)上映于1991年的《大红灯笼高高挂》,改编自中国当代作家苏童的小说《妻妾成群》,并获得第48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银狮奖。电影的风靡给原著的传播提供了机遇,1998年《妻妾成群》入选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也使得苏童很快从众多的中国当代作家中脱颖而出,不仅赢得了更广泛的读者群,还引起大众传媒和出版界的关注。由此可见影视改编对原小说及作者的影响,但电影并非照搬原著,而是对小说进行重新编码和建构。

一、编码:文学作品的电影改编

(一)场景:从南方庭院到北方大院

小说的故事发生在一个环境称得上清幽的南方庭院,而电影却将故事的场景转换到山西的乔家大院。[2](P123)小说中有夏天的海棠,秋天的紫藤;凄清的雨,肃煞的雪。[3](P113)电影却将南方意境完全抽离——山西的乔家大院中丝毫没有植物的生机,处处透露着北方建筑的沉闷与封闭。

小说中的场景虽然充满色彩却散发冰冷、阴暗。紫藤架与井的搭配是小说中不得不提的重要场景设置。“井水是蓝黑色的,水面上也浮着陈年的落叶。”[2](P11)“她似乎真切地看见一只苍白的湿漉漉的手,它从深不可测的井底升起来,遮盖她的眼睛。”“她似乎看见那口废井跳跃着从紫藤架下跳到她的窗前……”[2](P39)小说通过对井的描写透露出诡异与幽怨,每一次对井的描绘都是对颂莲内心恐惧感的不断放大,在这样一个步步为营、勾心斗角的环境中,颂莲终究难以承受,精神崩溃。从颂莲初入陈家,到她最后疯癫,死人井变成了颂莲无法摆脱的命运。小说在对井的描写中埋下人物悲剧命运的铺垫,井不仅起到了烘托环境的效果,还成为暗示主人公命运的重要意象。

在色彩的调配上,影片《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整体色调是灰暗、低沉的,除了人物身上的一袭红衣与满院的红灯笼,影片被灰色的院墙与灰色的天空所充斥,苍凉而冷酷。在几乎全为灰白的电影里,红灯笼使影片画面变成一片红色,在视觉上有很强的冲击力。另外,“死人井”在电影中变成了“死人屋”。张艺谋用了整整25个大俯拍将乔家大院呈现在观众视野中,那高墙耸立封闭的大片灰色建筑,清冷而阴森,排列整齐的一个个小院落,妻妾们各占一隅。在这封闭的格局中,谁也无法逃出它的掌心,走出这个秩序的违抗者必将受到死的严惩。对“死人屋”的拍摄,更加符合乔家大院的整体格局,在拍摄上也大大淡化了原作中的灵异、恐怖。

(二)故事:从多线铺陈到矛盾聚焦

电影将小说中原来复杂的线路改变为以颂莲为中心的线路,所有的故事情节都围绕主人公颂莲展开,矛盾冲突点都与颂莲有关。

小说中的妻妾之争矛盾重重,有卓云与梅珊的冲突、梅珊与大太太的冲突、大太太与颂莲的冲突、孩子们之间的冲突等。以小说中梅珊与颂莲的关系为例,当颂莲第一次听到梅珊唱《女吊》时,不禁潸然泪下;颂莲受到陈佐千的冷落,往日风光已不在时,梅珊悉心劝导,并且邀请颂莲一起出去散心听戏。对于梅珊,颂莲的同情之心远大于嫉妒,也没有将梅珊偷情之事说出去。电影中的梅珊与颂莲之间则是火药味十足的。颂莲因为梅珊唱戏打扰了她睡觉就到楼上找梅珊对峙,梅珊妒忌颂莲,以点灯才能点菜之事羞辱颂莲。另外一个重要的改编就是张艺谋将梅珊的死因加载在了颂莲身上。小说中的梅珊并没有被颂莲出卖,而是直接被二太太卓云发现,并被投井而死。电影中,颂莲因为封灯之事醉酒乱语,卓云前来相劝,慌乱糊涂之中,颂莲将梅珊与高医生偷情之事说了出来,最终梅珊被捉奸在床,死于“死人屋”,看见了杀人经过的颂莲,内心世界彻底坍塌,变成了疯子。

颂莲与飞浦之间的情感碰撞也是小说的一个重要线索。飞浦与颂莲同样年轻,在文化差距上相对较小,两人见面之初,颂莲便以菊花试探飞浦的心意。对飞浦来说,颂莲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颂莲对吹箫感兴趣,飞浦就请顾家公子到陈府来教授颂莲吹箫的技巧;刚从云南回来,飞浦就毫无避忌地到颂莲房间,陪颂莲喝酒,并赠予荷包。电影中飞浦的戏分是极少的,没有飞浦与顾家三公子的交往情节,也没有与其母毓如为了颂莲而争吵的情节,对其与颂莲之间情感的发展没有过多的铺垫。

相较于原著,影片最大的亮点就是点灯、封灯和捶脚的情节。哪院点灯也就意味着陈佐千要在哪院过夜,灯笼成为性欲的指明灯被高高挂起,这意味着性欲的合法放纵,反衬出黑暗沉静中其他院落的封闭与压抑。长长的甬道两旁站着各方的姨太太和下人,点灯人提着灯笼的神圣感,所过之处交织着希望、愤怒与嫉妒。这样的情节不禁让人想起清宫剧中,每晚敬事房的公公都会端着各宫妃嫔的牌子任皇上挑选,翻了谁的牌子,谁就有恩宠。在《大红灯笼高高挂》中,掌灯人的红灯笼落在了谁的门口,谁就可以享受“捶脚”的待遇,第二天可还以拥有点菜的权利。

响彻整个荧幕的捶脚声就像毒瘾一样撕扯着姨太太们的心,颂莲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听到捶脚声后的身体上的难耐,正应了老爷的那句话:“点灯捶脚,你觉出点意思来了吧,再过些天,你就更离不了了。”女人在博取男性关注中逐渐丧失了自我,接受新型教育的颂莲也难逃这样的命运。为了这份恩宠,姨太太们绞尽脑汁,勾心斗角,颂莲最终因为假孕争宠而被封灯。灰黑色的电影画面中点缀着两排苍凉的黑色灯笼,象征着颂莲人生的彻底绝望。

(三)角色:从伤感无力到果敢反抗

相对于小说中丰富的人物角色,电影中删除了忆容、顾家三公子等人物,新增加了点灯人、捶脚人及管家等推动电影情节发展的人物。与此同时,电影所呈现的人物形象与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也存在着一定的差距。

小说中的颂莲是个感怀命运却又自视清高的娇弱南方女子。她会因为梅珊的戏而落泪,也会为了飞浦的箫声而感动;她习惯自己漫步花园,习惯静静地呆在紫藤架下。面对毓如的强硬态度,她看似态度强硬却又默默落泪;面对老爷的无理要求,她不哭不闹,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里。面对姨太太们的纷争,她觉得同情、怜悯,自觉看透一切,却始终看不透自己的心。小说中的颂莲时刻体现着一种深深的感伤与无力感。电影中的颂莲则丝毫没有柔弱的姿态,她不屈服于命运,自信的脸上透露着倔强和泼辣。在陈家花轿还未到达之前,颂莲已经自己提着行李只身来到陈家;进门祭拜陈家祖宗,只有管家下跪,颂莲只在一旁倔强地站着;面对梅珊的挑衅,颂莲当面反唇相讥,眼神中充满着鄙夷与不屑;发现老爷与雁儿举止不当,她恼羞成怒,丝毫不理会老爷的好言相劝。电影中的颂莲在出场的时候就带着一种倔强与韧劲,透过电影,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充满反抗意识的颂莲。

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刻意对男性形象做了弱化。张艺谋没有给老爷一个正面的镜头,老爷的形象被弱化。在整部电影中,故事中的男主角陈佐千以一种声音的形式存在。整部电影看似是女人的纷争,却在无形之中被这个声音控制着。老爷变成了权利的存在,缺少具体的形象建构,却牢牢地占据着主导者的地位。另外一个重要的人物变化就是电影对大公子飞浦的呈现。原著中,飞浦与顾家三公子关系暧昧,他们像一对夫妻一样,形影不离。[5](P116)电影中飞浦的形象也是被弱化的,他不再是与颂莲惺惺相惜的人,不再是为了颂莲与母亲争吵的人,也不再是个怕女人的同性恋。回顾小说中主要的男性形象,陈佐千虽然是一切权力的主宰却依旧难逃岁月对身体的耗损;飞浦正值青春,操持家政却天生惧怕女人;飞澜的每一次出场都是在哭;颂莲的父亲在小说的开头就以一种血淋淋的方式结束了生命;对于高医生,苏童的描绘是阴柔。小说中的男权背后隐藏的是一个个同样悲剧的男性形象,而这些悲剧色彩在电影中并未体现。

(四)叙事:从交错纵横到顺叙延展

小说《妻妾成群》叙事线索交错纵横,相对分散,矛盾冲突并不集中。电影则将故事的整个框架搬上了荧幕,不同之处在于所有剧情都围绕颂莲展开,颂莲成为多种矛盾冲突的集中点。以夏、秋、冬和第二年夏的时间发展顺序,展示颂莲悲惨命运的四个阶段,而季节的反复更预示着颂莲的悲剧还在不断上演。巧妙的安排使作品的戏剧性得到提升,进而深化主题。

影片开头,在颂莲提着箱子迈进大门的那一刻,雁儿眼中的不满、轻蔑就暗示了颂莲走上了一条血雨腥风的道路。卓云的暖心照应、梅珊的讽刺挑衅以及大太太的“不理世事”,在影片的开头部分各种人物设定就纷纷围绕主角颂莲展开发展。影片发展部分,秋天看似平静却已经危机四伏。颂莲开始争宠,打破陈家的规矩,执意在自己的房间吃饭。她发现了雁儿的鬼鬼祟祟和卓云的道貌岸然、阴险毒辣,并且与飞浦相见,略显暧昧。故事的发展进入高潮,矛盾冲突达到顶峰。这个冬天来得太快,太猛烈,寒气逼人,直达人心。颂莲假孕争宠被识破进而封灯,怨恨中,她揭发了雁儿,造成雁儿的惨死。内心的极度抑郁的她借酒浇愁,无意之中说出梅珊与高医生的事,梅珊被处死,颂莲最终发疯,与颂莲有关的故事就此画上句号。结局部分,“第二年夏天”到来,五太太文竹嫁入陈府。一年一轮回,在一片红灯笼的包围之中,新的悲剧又开始了。

电影以顺叙的方式,记录了陈府一年中的嬉笑怒骂,叙事简洁,情节紧凑。编剧的精巧设置,使影片在没有任何闪回镜头的情况下,将几房太太,尤其是梅珊与卓云过去几年的恩怨情仇斗交代得清楚又极富张力。观众在顺叙延展的时间进程中,沉浸在层层相扣的电影情节之中,一系列的矛盾牵引着观众对主人公颂莲命运的担忧,随着电影对第二年夏天的冷静处理,观众的内心也变得五味杂陈。

二、建构:电影改编的影像世界

(一)中国元素与情感外化

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通过各种影像元素的有机组合,用镜头语言构建了一个压抑却又极具传统特色的中国封建社会。通过古宅、红灯笼和点灯、封灯等具有时代特色的细节点缀,生动再现了当时的社会风貌。影片的取景地选在山西的乔家大院,张艺谋通过对整个乔家大院的全景俯拍,使灰暗、封闭的院墙透露着一种阴森,一种冷清。在影视构建过程中,四四方方的宅院在相对狭小的镜头中更显束缚、死板,放眼望去,全是围墙,里面封锁着欲望纷争,尔虞我诈。再利用影像世界的立体感,加入点灯和封灯等视觉元素和捶脚的听觉元素。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变成了推动全剧发展的重要元素,清脆响亮的捶脚声成为女性从独立走向死亡的催化剂。

在改编过程中,静态语言转化为动态情节,在不同的镜头语言中使人物的内心世界以一种更加具体直观的方式呈现在观众眼前。比如影片开始,镜头以一个颂莲的特写镜头配上继母的画外音,简明地交代了故事的缘起。特写镜头下,颂莲的极度冷静反而突出了她内心的绝望,生活的现实与无奈让这个年轻而又美好的生命选择了一条注定悲剧的道路,在这样看似平静的对话中,她的内心却经历着怨恨、无奈、绝望与悲愤,各种情感的交织下,两行热泪缓缓流下。张艺谋导演的镜头语言是极具张力的,在近景、远景以及全景特写的自由切换中,不同人物的相同命运就这样汇聚成河,令每个观众的内心翻江倒海却无处宣泄。

(二)色彩反差与声音造型

电影在作品原有的基调上,通过强烈色彩的反差构建了一个更具有冲击力的视觉感官世界。灰白的底色点缀灼灼的红色,突兀却震撼人心。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映衬着灰白的院墙和灰暗的天空。哪个院子里亮起了这道靓丽的红色风景线,哪个院子就会变成瞩目的焦点,第二天的饭桌上就会上演一场讽刺嫉妒的“好戏”。而封灯之后一片黑色则更加触目惊心。一眼望去的黑色,像祭奠,预示着颂莲一生幸福的结束,祭奠着封建礼制对所有人幸福的摧残。这个大院中的幸福是时刻伴随着祭奠的,女人们深陷其中,为人生的依靠勾心斗角,令人悲哀。

响彻荧幕的捶脚声和具有中国特色的西皮调女声伴唱以独特的造型功能使影片更加饱满生动。佣人一手拿一个精致的小锤,熟练而又轻快的挥动着,发出一阵阵蛊惑人心的捶脚声,她敲开了人心底的欲望,这种高贵的享受是只有得宠的人才会享有的特权。还有影片伴随主人公命运的变化,独特而又彰显民族特色的西皮调女声伴唱和急促密集的京剧锣鼓声贯穿全片,使情感更加强烈。电影将要结束的时候,精神错乱的四太太在三太太房里点满了红灯笼,唱片机中再次响起了梅珊生前所听的曲子,那清冽哀婉的唱曲在一片鲜红之中灵异恐怖,就像是生命的呜咽与呻吟。在一定程度上,声音以一种特殊的形式打破了荧幕的边框,在辅助画面完成造型的同时,使电影的画面感得以延伸。

总之,传播方式的不断丰富为文学的影视传播提供了良好的技术载体,基于文学作品的电影改编,在层层解码下重新建构出一个新的艺术作品。张艺谋就通过对《妻妾成群》的解码,在电影中加入新的元素,用灯笼这个具体的意象刺激观众的欣赏快感,带来色彩的狂欢和以男性视角关注女性的独特体验[6](P89),构建了一个风味不同却同样无奈压抑的悲剧世界。伴随着受众对文化的消费偏好转变,影视已经成为文学的另一种传播方式,一种更受读者偏爱的传播方式,可以为读者呈现别样动人的故事。

[1]曹顺庆.比较文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2]盛暑寒.戏仿与挪用:苏童小说的影视重构[J].电影文学,2010(23).

[3]葛红兵.苏童的意象主义写作[J].社会科学,2003(2).

[4]苏童.妻妾成群[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5.

[5]蒋建强.妻妾成群中的模糊背影[J].中国图书评论,2012(1).

[6]方亭.深幽之水大红灯笼[J].电影文学,2008(15).

(责任编辑:刘建朝)

Resistance and Tragedy:the Coding and Construction from Fictionto Film:Taking"Raise the Red Lantern"as an Example

LI Yangjun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New Media,Xi'an Jiaotong University,Xi'an 710049,China)

I207.425

A

1673-4343(2017)05-0065-04

10.14098 /j.cn35-1288 /z.2017.05.013

2017-05-24

李阳君,女,河南济源人,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文化传播、传播实务。

猜你喜欢

高高挂红灯笼小说
大红灯笼高高挂
大红灯笼高高挂
那些小说教我的事
童年的红灯笼
红灯笼
大红灯笼高高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