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崇琛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 730020)

丁耀亢的两首佚诗

张崇琛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 730020)

丁耀亢的两首佚诗《山居歌》与《田家歌》，在已出版的《丁耀亢全集》中未能收录，也不见于其它抄本，此乃首次全文公布。两诗所富有的浓重的生活情趣及其通俗、活泼、生动的风格，实为丁氏此后小说、戏剧中曲词创作的先声，对研究明末山东半岛东南部一带的经济形态及社会生活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丁耀亢佚诗 《山居歌》 《田家歌》

丁耀亢是明清之际一位著作宏富的诗人、小说家和剧作家。但由于其作品在清代曾遭禁毁，故散佚亦较多。1997年我在《丁耀亢佚诗〈问天亭放言〉考论》一文中曾披露过丁耀亢的两首佚诗*此文是我1997年5月参加在诸城举行的“海峡两岸丁耀亢学术研讨会”时所提交的论文，曾发表于《济宁师专学报》2000年第3期，并被收入李增坡主编的《丁耀亢研究》一书，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年出版。，即《问天亭放言》集末所附的《山居歌》与《田家歌》。这两首诗在《问天亭放言》的其它抄本中均未著录。而我所据以过录的原始抄本，据收藏者称，系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购自青岛的一位书商。但限于篇幅，我当时在文中只引了前一首诗的开头与后一首诗的结尾。这引起了一些研究者的兴趣。2014年李增坡主编的《丁耀亢全集》出“诸城文存”本，曾向我索要全诗，然因年来数次搬家，抄件不知塞于何处，一时竟未能觅得。近读学界论文，见有的学者又关心此事*如刘洪强《〈丁耀亢全集〉补遗》一文便提到《山居歌》与《田家歌》，并以未见为憾，见《德州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及《超然台》2016年第1期。，实觉不安，遂穷数日之功，翻检书房，不意竟于旧杂志堆中得之。现将全文公布于下：

山居歌

山居好，山居好，山路崎岖宾客少。看的是无名花草，听的是野鸟乱噪。望的是青山隐隐，乐的是绿水滔滔。叹人生世上容易老，总不如寻个安乐窝巢，上挂着渔读耕樵。闲来把棋敲，闷来河边钓。昼观诗书，夜闻儿女灯前笑。吃一个醉滔滔，只把愁山推倒。看来只是居山好，春花开得早，夏蝉枝头闹，黄叶飘飘秋来了，白云茫茫冬又到。无题恨白驹催人老，叹荣华转眼杳。你看那冬才过去，春又来了，总不如高卧林园静养方好。为甚么争短论长，自寻苦恼。不问那名利成败，那管他是非颠倒。盖几椽清净小亭，摆几部画谱诗稿。静里瑟书性情，闲中诗酒宽怀抱。不种值钱花，常留浸淫草。到春来红桃夭夭，翠柳袅袅，看不尽紫燕影斜，听不尽黄鹂声巧。黄藤酒，吃个饱，酣酣睡，不觉晓。鸟啼山，容犹眠。花落家，僮未扫。每当风定尘短，最可爱渔池沼。忽逢花夕月晨，疑是在蓬莱仙岛。一日逍遥一日仙，总不问，富贵功名来迟来早。

田家歌

田家快乐没嗟吁，数椽茅屋尽安居。春养花蚕供衣服，冬舂白米有剩余。门前鸡犬乱纷纷，地下桑花碌碌。虽无柏叶金波酒，也有清醪三五斗。虽无猪羊大荤肴，也有鱼虾堪供口。虽无圆眼与荔枝，也有荸荠与菱藕。虽无异供好蔬菜，也有乌菘并嫩韭。虽无语舞美女娘，也有村姬伴相将。米自舂，酒自做。纺棉花，织大布。不愿小小贫，不愿大大富。牛自有，不须觅。无头船，尽可渡。且用荤，莫吃素。黄脚鸡，锅里煮。加些盐，用些醋。煨芋艿，煎豆腐。沈沈吃到日将暮。深缺汤，插草铺。且留一宿到明朝，这般快活真千古。

这两首诗作为《问天亭放言》的附录，其写作时地与《问天亭放言》是一致的，即自明天启元年(1621)至崇祯七年(1634)的十三年间，地点在诸城城南的橡槚沟(今诸城市黄华镇相家沟)。橡槚沟是丁耀亢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自苏州返回诸城后不久所营建的一处别业，他在此一直待到崇祯十五年(1642)十二月从山中“出劫”为止。这一段时间，总的来看，社会尚属安定，而丁耀亢的心境也比较澹泊，故他常常沉迷于山水田园及农家生活之中。例如，被王渔洋称许的“陶令儿郎诸葛妻”一首(见《池北偶谈》卷十二)，即作于此一时期。这些诗，甚至连丁耀亢的至交邱石常亦“羡夫山中之人而为此旷散之言也”(邱石常《问天亭放言》序)。而《山居歌》与《田家歌》即与此同一情调。我们看《山居歌》中“昼观诗书，夜闻儿女灯前笑，吃一个醉滔滔”，以及《田家歌》中“门前鸡犬乱纷纷，地下桑花碌碌”的诗句便可以知道，诗人对农家生活是何等的陶醉了。待到崇祯十五年(1642)十二月清兵洗劫诸城，他走避海上以“出劫”，此后的大半生便多在颠沛流离中度过，而很少有这样安定的生活及闲适的心情了。其诗风也由旷散而变为亢厉，再也见不到王渔洋所称许的那种风致。所以，这两首诗对研究丁耀亢的早年生活及其创作风格，应是很有帮助的。此其一。

其次，从两首诗所描写的内容来看，也为我们勾勒出了一幅明季山东农村的生活画卷。在清兵入侵之前，山东农村(至少山东半岛东南部一带)的生活还是比较安定的，自给自足的农村经济仍然在延续着。请看《田家歌》中的句子：

米自舂，酒自做。纺棉花，织大布。不愿小小贫，不愿大大富。牛自有，不须觅。无头船，尽可渡。且用荤，莫吃素。黄脚鸡，锅里煮。加些盐，用些醋。煨芋艿，煎豆腐。沈沈吃到日将暮。

农家自己有牛有船，舂米做酒，纺绵织布，甚至连副食的鸡鸭、蔬菜、芋艿、豆腐也是自家出产。这种既不“小小贫”又不“大大富”的生活，在当时的诸城一带应是有一定代表意义的。一般认为，中国资本主义的萌芽是在明代的中后期，但从这两首诗来看，至少在山东半岛的东南部一带，当时这种萌芽尚未出现，其经济形态仍带有一定的封闭性。而到了清初，这一带又成为大批遗民的汇聚之地，当不是偶然的。

再次，这两首诗所富有的浓厚的生活情趣及明显的俚语歌谣风格，既与丁耀亢以往的诗歌迥异，同时，也与《问天亭放言》中其它诗歌的风格不同。它们在句式上长短不拘，情调上也更通俗、活泼、生动，这在野鹤以往的诗歌创作中是没有见到的，而与此后野鹤小说、戏曲中的俚语歌谣相一致。我们且看《赤松游》第十二出《偕遁》的一曲《风马儿》：

雨破苔阶夜气清，花有怨，雁无声，乱山孤影梦魂惊。芳心耿耿，秋月伴人明。

再看《续金瓶梅》第五回的一段曲词：

黄葛帽，半新半旧；白布衫，有破有全。一双草履带麻绳，几个铜钱装缕带。闲汉出身，全仗着生前油嘴；凄凉两世，饿不断死后穷筋。恹恹生气犹存，嘻嘻笑容如旧。

可以看出，就诗歌风格而言，《山居歌》与《田家歌》实为这一类曲词创作的先声。

Two Unpublished Poems of Ding Yaokang

Zhang Chongchen

Recently, two poems of Ding Yaokang are published for the first time, which could neither be found in his published works—TheCompleteWorksofDingYaokang, nor in the other transcripts of his works. The names of the two poems areTheSongofMountainLivingandTheSongofFarmers. Actually, the two poems, with a popular, lively, and vivid style and full of life interest, embody the characters of Ding’s later creation in the area of novel, drama, etc. The research of the two poems has important reference value in studying the economical form and social life of southeast Shandong Peninsula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Ding Yaokang; Unpublished poems;TheSongofMountainLiving;TheSongofFarmers

G256

A

张崇琛(1943-)，男，现为兰州大学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