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谷

一

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从恶龙的蛋里孵出来的。因为我是一个众所周知的、没有耐性的女孩——听说我三岁的时候就一直板着脸呢！

同一个院子里一起长大的男生都讨厌我，叫我“暴跳龙”，也没有女生想要和我交换娃娃玩，但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不错。

可唯一的遗憾就是我的学习成绩不怎么样。“我刚刚请了隔壁的陈洪卓哥哥帮你补习，这个假期你每天下午三点过去。”自从听到妈妈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的心情好几天都没有好起来。

陈洪卓刚高考完，好像什么都懂，我在一边咬着笔头冥思苦想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侦探小说，偶尔突然伸手过来划掉我写错的公式，我有点害怕地抬头看他，他又只是微笑着，跟我说这里为什么不能这样、那里为什么要那样。

今天的功课补习完了，他端来一盘水果，聊天一样地问我：“小轩你觉得，你学习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没耐心。”我理直气壮地答。

结果陈洪卓竟然咬着西瓜嗤嗤地笑起来：“你觉得自己很没耐心吗？我倒是觉得还好。”然后他站起来推着我的肩膀，把我送出门外，“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明天记得准时过来补习。”

我看着他朝我挥挥手，心里觉得好像有点愉快。

回到家，弟弟抱着小火车过来跟我玩，我瘪着嘴，开玩笑捏了捏他的脸颊，他就生气地把火车摔到我脸上。“嗷！”我痛叫一声，可是不能和小孩子计较，我只好瞪了他一眼，回到自己的房间甩上门。

恶龙果然是不能露出柔软面的，所有对恶龙温柔的人，都是陷阱。

我想，我果然还是要变成恶龙才行，才可以得到天使的救赎。

二

又一次补课，已经坐在这里看了半个小时英语书，越看越晕乎的我，真的很有想把书撕碎了吃下去的冲动。陈洪卓忽然凑过来，好笑地说：“你很痛苦吗？”我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地承认：“太难了。”

陈洪卓点点头承认：“嗯，要你这样看英语书是很枯燥的，我们来玩点别的吧。”听到可以玩，我一下子有点激动，结果陈洪卓一本正经地让我念一个单词。唉，早该知道这些大人的伎俩，都是用温柔的糖衣来欺骗小孩。

我干巴巴地念了一遍，他摇起头，“不是这样的，你得把舌头伸出来。”啊，第一次听说。我有点好奇了，学着他的样子把舌尖咬在牙齿间，结果怎么样都发不出声音，干瞪着眼，像一只卡住脖子的乌龟。

陈洪卓捂着肚子笑起来，眼角都冒出泪花了！伸手过来摸摸我的头：“小轩，真可爱啊。”

我的脸一下子红成猴子屁股。嗫嚅了半天，小声地问：“真的吗？”

“嗯？”他看着我。“就是……”我无意识地挠着脸颊，“可爱什么的……真的吗？”

他满脸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可爱啊。”我回想着，“他们都说我暴躁什么的，暴躁的人怎么会可爱呢？”

他想了想，微笑了：“不要因为别人给你贴的标签而沮丧，你要知道，世界上的事物是有多面性的，一个善良的人也可能做坏事，整天对你恶声恶气的人也许是从心里疼爱你的。所以，你不需要在意那些，只要做自己就好了。我说这个你能听懂吗？”

如果把这段话当阅读理解的话，我可能得不到几分吧。我冷汗涔涔地想着，不过，“我觉得对。”这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

三

陈洪卓花样很多，半个月过去之后，居然给我来了次“期中考试”。我认认真真做了他给我出的卷子，做完之后，很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边问，边拿过去批改，最后点点头给我打了一个95分。

我指着那个鲜红的分数，跳起来：“怎么可能呢！我也是优等生了吗？”

陈洪卓没理我的咋咋呼呼，只是摸着我的头，认真地说：“小轩，你很聪明。”

我喜滋滋地回到家，给妈妈展示我的试卷。妈妈正在剥蒜，抽空看了一眼，只“嗯”了一声，“学过的东西再学一遍，要是还不懂，你就真的是傻瓜了。”

我愤愤不平地拿去给爸爸看，爸爸倒是认真看了，然后说：“陈洪卓随便给你出的简单题吧！”“才没有！”我真的生气了，就算怀疑我笨，也不能怀疑陈洪卓的用心。

我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作为一只暴龙，不仅不能对人展示柔和的一面，还不能对人展示做得好的一面。吃完饭，妈妈竟然跟我说：“既然补课这么有效的话，不如你再去进阶班补一补吧。”

我震惊地看着妈妈，差点哭了出来。

过了几天，我下楼买雪糕回来的时候，听见陈洪卓在跟我妈妈讲话。下意识地，我躲到一边屏息偷听着。

他们果然是在说我的话题，妈妈先数落了我一堆，我听着有点委屈，又有点骄傲，等着吧，陈洪卓一定会替我有理有据地反驳回来。

结果，陈洪卓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附和说：“其实小轩真的不是很聪明。”

我傻了。站在楼道里，我一直发着呆，直到雪糕全都融化，黏黏地落到我手上。

第二天，我没有去补习。妈妈来叫我，轻轻地敲门说：“小轩，给你煮了绿豆粥，你吃不吃？”

打开门，我想接过妈妈的绿豆粥，没想到，代替妈妈闯进来的人是陈洪卓。

我一看到他，立刻惊慌地想把门关上，可是他已经进来了。他盯着我的眼珠转了转，凑近我悄声说：“你还在烦恼去进阶班的事情吗？”

“不是！”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他并没有被吓住，反而分享秘密似的跟我说：“你前几天不是说不想被妈妈逼着去吗？我昨天跟阿姨聊了一下，骗她说你不是很聪明，叫她不要送你去上进阶班了。”他眨着眼睛，很狡黠的樣子。

“怎么……是这样的吗？”我又呆了。

这个时候，陈洪卓说过的话回响起来：“世界上的事物都是有多面性的。”

我仔细地想了想，忽然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我察觉到心里暴躁的火焰在渐渐平息，惊喜地看着陈洪卓——原来他就是天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