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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彩画与“杜鹃”台风

2017-03-23张志忠

长城 2017年2期
关键词:杜鹃台风台北

张志忠

“东洋画”与“胶彩画”的政治美学

2015年9月27日,中秋节,不过,这一天的台北,没有月亮可看。“杜鹃”台风临近,几天来台北断断续续地在下雨。这一天,我第一个目的地是到台北市立美术馆看“台湾制造·制造台湾——台北市立美术馆典藏展”。这是一个全面回顾台湾在日据时代的美术发展历程的重大展项。台北市立美术馆的网站这样介绍:

“台湾制造·制造台湾”主要透过北美馆所搜藏之日本时代包含石川钦一郎、乡原古统等日籍老师,台湾最重要的雕塑家黄土水,最具代表性的东洋画画家如陈进、林玉山、郭雪湖、吕铁州,活跃的西洋画画家如倪蒋怀、陈澄波、廖继春、刘启祥、洪瑞麟、何德来等人的镇馆珍品,重新梳理1947年之前台湾艺术及文化发展所呈现的多层次立体面向。

1895至1947年是价值剧变的年代,艺术家们如何追寻与过往传统习俗有所切割的新观念、新规范和新价值,并在社会上获得肯定?对乡土与国家的认同、对变异的世界环境有何对应,又对于新时代有何感知?透过北美馆30年来所典藏之日本时代艺术精品再次盛大登场,将唤起重新思考历史事实与历史诠释的相互对照性。

这些艺术家由台湾出发,并且藉由作品创造独特的台湾,而后继的我们,透过观览过往的艺术成就,不但能够贴近文化脉动的伏流,也启迪探究未来世界的动力。

对于台湾的历史叙事,从美术和建筑等方面讲起,也许是一个较好的角度,让我感受到台湾历史叙事的困扰。这几天,去了台北的几个文博场馆,也许是因为恰逢抗日战争胜利和臺湾光复70周年,亦是日本殖民政权入主台湾110周年,彼此的纠织与悖反,使得相关的展览比较密集。在台湾历史博物馆,看到了《画妆摩登——陈进特展》,在中山堂看到了《向大师致敬——台湾前辈雕塑11家大展》,此后又参观了台北的总统府,听导览员讲述这栋早先充任日本驻台湾总督府的往事前生,从中感到的是非常强烈的日本文化的印痕。而这种印记,远非中国大陆的沈阳、长春等曾经沦为满洲国的几个城市可比。吊诡的是,台北在日据时代的建筑风格所体现的,并不是日本的本土性建筑,那是和中国的传统建筑风格较为接近的。其时的日本,正狂奔在“脱亚入欧”的路途上,从今日台湾之总统府,到台湾的国立博物馆,再到用于民生的台北自来水博物馆园区,这些日据时代的建筑,都是取自欧式的巴洛克风格,有一点浮靡,有一点自炫,有一点混杂,究竟是“东洋”还是“西洋”?倒是后来去走访台湾师范大学的梁实秋故居,才看到质朴而实用的日本式木建筑、榻榻米和槅扇窗。我对于美术和建筑是个纯外行,但是,自从1978年进入大学开始,就一直非常关注中外的美术状况,喜欢看各种各样的美展。2012年在美国访学,为了看一个凡·高的特展,特地从纽约赶到费城,早晨6点从斯塔滕岛出发,公交转地铁,到曼哈顿中国城去赶华人大巴,晚上从费城归来已经是夜里10点。

文学与美术:

与意识形态的不同距离

在各种艺术门类中,美术可能是一种内涵最为复杂的类别。它与意识形态的关系,具有相对的疏离特性,不像文学与时代,常常是充满了批判性的紧张和内心的焦虑。这或许是因为其图像性和审美特征所决定的。一方面,古代文艺理论强调书画同源,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另一方面,文学的准则是文以载道,发乎情止乎礼义,绘画的品格却是师造化,法自然,两者的差异显而易见。中国的古典文学长卷中,屈子的九死不悔和哀民生之多艰,李白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嶙峋傲骨叛逆性格,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深情回望,曹雪芹的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悲凉绝望,百代流传。移步换形至美术界,人们津津乐道的,却是曹衣出水,吴带当风,是敦煌壁画的凌虚高蹈,是宋徽宗的工笔花鸟,是唐伯虎的风流倜傥。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类近于前人张衡的《二京赋》中所述,“尔乃廓开九市,通阛带阓。旗亭五重,俯察百隧。周制大胥,今也惟尉。瓌货方至,鸟集鳞萃。鬻者兼赢,求者不匮。尔乃商贾百族,裨贩夫妇,鬻良杂普,蚩眩边鄙。何必昏于作劳,邪赢优而足恃。彼肆人之男女,丽美奢乎许史。若夫翁伯浊质,张里之家,击钟鼎食,连骑相过。东京公侯,壮何能加?……郊甸之内,乡邑殷赈。五都货殖,既迁既引。商旅联槅,隐隐展展。冠带交错,方辕接轸。封几千里,统以京尹。郡国宫馆,百四十五。右机盩屋,并卷酆鄠。左暨河华,遂至虢土。”张衡之名作,除了专修汉赋的学子,他人很少与闻,但将市井繁华诉诸图像,却使得《清明上河图》成为千古名作。那位名叫顾闳中的画师,本来是被国君李煜派做卧底,到韩熙载府中进行监视,暗查其是否有谋逆之意。没有想到,顾闳中过于尽忠职守,居然把韩府中的迎宾和歌舞场景都绘影绘形,跃然纸上,像当代人所言,“有图有真相”,一不留神竟然产生了盖世名作《韩熙载夜宴图》而流传千古!

说到台湾的现代美术,其话题就更为纠结。日本占领台湾后,为了推行其殖民统治,实行殖民地教育,却也将其自明治维新以来得自西方的现代文明,带进台湾,将一向实行传统私塾教育和科举体制的台湾,带入现代教育体制。在美术教育和社会普及中,一面是打压传统的中国画,同时也把西方油画和日本画的画法,引入宝岛,给台湾画坛带来了新的启示,新的路径。其时不但有规范的美术教育,还有大型美术展览的作品评选机制,引领时代风潮。就以台湾画坛的巨擘黄土水和陈进而言,都是循此路径,接受美术教育,继而留学日本,然后在台湾美展中获得奖项,而蜚声画坛的。

深闺少妇与街头潮女

我在台北的几个场合看到过陈进的一批画作,非常有视觉冲击力。陈进,台湾的第一位女画家,生于1907年,于1998年辞世,她的长寿和勤奋,使其成为百年台湾现代美术的在场者和创始人。然而,对这一现象的评述,就颇费猜详。

有关资料介绍说,陈进生于新竹香山商人之家,父亲经商致富,也收藏字画自娱,但家族中似乎并无绘画传统。陈进与生俱来的艺术才华是在就读台北第三高级女子中学时,被她的日本水彩画老师乡原古统发现的。在父亲的支持下,十九岁的陈进考入东京美术学校,成为第一个赴日本学画之台湾女子。一年级便以胶彩画《罂粟》《潮》《姿》入选第一届台湾美术展览会,与林玉山、郭雪湖被誉为“台展三少年”,震惊画坛。……1956年,开第一次个展,颇受好评。她终生与绘画为伍,长达七十年。陈进身为女性,又出身世家,在风气未开的时代,即投入绘画,且终生以为志业,颠覆女性不能成为职业画家的论述。1990年代后,本土美术开始受到关注,默默耕耘从未间断的陈进,有如出土人物般,终于受到肯定与赞誉。

陈进的画作,在台湾历史博物馆的《画妆摩登——陈进特展》与台北市立美术馆的“台湾制造·制造台湾”大展上,看到的作品较多。她的显著特点是用从日本学得的近乎浮世绘的东洋画艺,表现台湾女性的生活。她出身于大户人家,教养和阅历都非常人可比,出手不凡。台湾当代美术家石守谦指出:“她的家世及较早的生长氛围,在此扮演关键性的角色。不论她多么努力而投入地接受她师长的日本画风的训练与熏陶,她的人格主体仍是不折不扣的台湾闺秀,而这个物质也就役使着她所学到的形式技法,日后终能创出了属于她自己的个人风格。”画于1936年的《化妆》,画面上一坐一立两位仕女,显然是大家闺秀,长及脚踝的大镶边裙装,坐者对着一面镜子在非常认真地描眉画黛,手中的化妆笔显得过于持重而有些呆板,立于其身后的女士,似乎是在看其施妆,不经意间抬起手臂在抚弄自己的发髻,却显出妩媚天然的生动。她们身后的一架四曲之黑地螺钿花鸟屏风,四季花卉栩栩如生,一派豪华。这幅作品尺幅巨大,长212公分,宽182公分,以致无法从展馆大门运入台湾历史博物馆,还要用工程吊车从二楼吊入展馆。她作于1945年的《妇女们》,作为《画妆摩登——陈进特展》的压题画作,其意义自非寻常,五个健康壮硕的摩登女性,替代深宅大院中纤纤玉臂身形绰约的大家闺秀,神气飞扬地走在大街上,脚踏时尚的系带凉鞋,身穿流行的半袖旗袍,发式精心打理卷曲有致,取代了莲步轻移的是阔步向前的雄姿,其手包和挎包精工彩绘样式各异,和30年代上海的新女性画像颇为近似,显露出现代城市生活带给知识女性的自由感。陈进的绘画,时代感很强,又是采用了学自日本的绘画技法,精工细描,层层皴染,气象宏大而细部精微,人物形象和衣饰都精心刻画,画面上洋溢着一种解放感,与《化妆》的闺阁深韵大相径庭。可贵的是,出身于上流社会的陈进,也是台湾原住民女性形象的最早的描绘者。她的《杵歌》《山地门之女》,都把目光敏锐地投向社会现实中被人们忽视和边缘化的原住民妇女,精心地表现她们的劳作和日常生活,把一种浑厚的乡土气息带入画坛。

1945年,台湾光复,不知道陈进这幅《妇女们》中洋溢的开朗进取之情是否与时代相关,但是,时代的转折,似乎也对陈进的画作带来了某种有意味的变化。

从“东洋画”到“胶彩画”:

必也正名乎?

陈进的画风,与她同时代的许多青年画家一样,得自求学东瀛的日本画法,今称为“胶彩画”。据有关资料介绍,“胶彩画的历史可追溯到中国古代唐朝的青绿金碧山水,绘画技法也受到北宋院画的影响,具有中国工笔重彩画与丹青的色彩。这就是承袭东方绘画传统的技法,‘以胶绘彩即其特色。台湾的胶彩画是在日本统治时期,由日本传入这种绘画方式,因此在当时的美术展览中,被归类为‘东洋画组,台湾光复后由于反日情结,这类的画作被美展摈除门外,不得参展,直到1962年,由林之助教授提出,经学术性辨证后,将以地域性命名的东洋画,改为以媒材命名,‘胶彩画名称始行决定。”(《百度百科·胶彩画》)

必也正名乎!这种画法,在日据时代曾经流行一时,1927年,由在台的日本画家为主发起,具有强烈殖民地官方色彩的第一届“台湾美术展览会”,分设“东洋画部”和“西洋画部”。“东洋画部”中,从事传统的中国水墨画创作的老画家们无一人入选,只有师从日本画法的陈进、林玉山、郭雪湖三位本土青年画家入选,个中的褒贬抑扬,其意自见。这对于台湾画坛的创作导向,当然有着重要的意义。至于1945年光复之后,对“东洋画”的本能反感,也不由自主地导致新的偏差,却也是去殖民化的用力之处。可怜的是艺术和艺术家本身。杨孟哲、李玉姬在《两岸史话——日帝殖民下之台湾美术史》一文中记述道——

戰后初期的台籍画家面临艺术创作环境的剧变,有许多人与陈进一样对未来抱开放与乐观的态度。可是,来自中国具有浓厚中国传统文化背景的艺术家,却在台籍画家师承日本的精神上,坚定的以此画风与日本文化画上等号,从文化的民族血源层面,彻底否定这些资深台籍画家的技法。这样观念上的冲突与歧视,逼迫当时艺术家为了在艺术界存活,面临不得不改变画风的压力。

陈进在这群外来文化新贵当道的艺术氛围下,其创作的“爱国性”也备受质疑,在百般挣扎下,陈进虽然一度尝试改以中国式的笔墨法来创作,但是因为深知与自己所长格格不入,于是以女性的视野焦点,将艺术创作从社会关怀转向家庭层面,侥幸的免去当时社会性的束缚,再创艺术创作的天地。

曾经以时代性和本土性为创作追求的陈进,遭到时风压制,退回家庭生活,造成其画作的转型。曾经把自己奉献给艺术女神、已届40岁的陈进,此时步入婚姻,与经济界人士萧振琼结婚,数年后又剖腹产子,她的笔墨也转向个人生活的绘写,从1954年的《小男孩》,1955年的《洞房》,到1965年的自画像《思》,为人妻母的挚爱和安详,表现出陈进此时的心境。即便是“东洋画”更名为“胶彩画”,再度在台湾画坛获得合法性,陈进的艺术功力仍在,但是那种面向社会的大尺幅大场面的画作不再复现,其艺术上的创新拓展时代也已经渐行渐远。

离开台北的前夕,到台湾图书馆查阅资料,顺便看了《台湾青年美术书法展览》。匆匆看过来,乃是以中国画风为主,而以人物为主的“胶彩画”则不见踪影。

此中的启迪和遗憾,恐怕不止是一个画家,一个画种的兴衰吧。

“这只杜鹃又胖又扎实”

“这只杜鹃又胖又扎实!”

这是台湾媒体预报即将来临的名之为“杜鹃”的台风的形容语,网络上具体报道如下:

強烈颱風杜鵑擾亂中秋假期,中央氣象局28日凌晨12點表示,杜鵑暴風圈正逐漸朝台灣東半部海面接近,對東半部陸地造成威脅。預測北北基和宜花28日白天起風雨轉強,最大陣風可達10級。另外,北北基桃宜等5縣市已宣布28日停止上班上課。

目前杜鵑在花蓮的東南東方海面上,以每小時16轉21公里速度,向西北西進行,28日午後平均風力可達7級以上,最大陣風達10級,各地應慎防暴潮淹水。氣象局28日凌晨指出,杜鵑颱風結構扎實,並將維持以“強颱下限到中颱上限”的強度接近陸地。

受到颱風外圍環流影響,各沿海地區(含蘭嶼、綠島)有較強陣風,並有長浪發生,附近各海面及巴士海峽航行及作業船隻應嚴加戒備,民眾請勿前往海邊活動;適逢超級大潮及颱風暴潮影響,沿海及近岸低窪地區應慎防淹水及海水倒灌。

此刻,我和妻子正在公寓内,一边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一边关注着电视上及时播报的关于台风肆虐、给北台湾造成严重损害、灾情频发的消息。

身在北方,对于台风,一向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受,大不了是受到台风影响的几天时间里,北京的天气会变得先是闷热,然后会有阴雨天气。但这样的感觉,与平常日子没有大的分别,生活和工作,都不会因之而改变。几年前在香港,也曾经与台风擦身而过:暴雨倾盆,台风来袭,本来的预期是气象台可能要悬挂8号风球,那么,全香港就会停工停学停产,但是,最终还是只挂出了3号风球。好奇的我向朋友询问,从3号风球,到8号风球,期间的4号到7号风球表示什么意思?香港的朋友告诉我,中间是没有的,就是从3号,直接跳到8号。这算是又长了一点知识。

这次在台北,却着实领略了台风造成的喜剧、闹剧与悲剧,领略了其间的文化、政治和经济命题。

这个中秋没有月亮

9月27日,中秋佳节,早几天在网上检索,看到台北淡水河边的大稻郢会放烟花。沿着淡水河岸,还有地段开放给民众进行烧烤。不过,这一天的台北,没有月亮,也没有烟花可看。这一天,去看了“制造台湾·台湾制造——美术馆典藏展”、庄喆回顾展、台湾新媒体艺术展及花博会公园的原住民生活艺术馆之后,又特地赶到了台湾的忠烈祠。

忠烈祠是国民政府设立的,背倚巍峨青山,形制仿照北京故宫的太和殿,大门是高大的牌坊式建筑,三进大院,气势开阔,蔚为壮观,从辛亥革命之前为推翻满清帝国而捐躯的仁人志士史坚如,到抗战时期为了民族兴亡牺牲的远征军将领戴安澜,到国共内战时期战死于孟良崮的张灵甫,以及1950年代以后海峡两岸对峙期间、飞临大陆进行侦察而未能返回的国军飞行员,都有供奉。在醒目的位置,还专门设有赴缅远征军烈士的牌位。参观完毕,恰好到了仪仗兵换岗时间。

此前就听台北的朋友说,这里的仪仗兵换岗,比中正纪念堂的换岗仪式更有气魄,更为壮观。在此观礼,果然名不虚传。由带队军官带领,6名士兵从数百米外的忠烈祠的大门口,正步前行,戎装严整,枪刺和头盔都熠熠生辉(这不是夸张,头盔和刺刀都镀一层银色合金),列队行进过来,然后交接换岗,一招一式都经过严格训练,既有高度的整齐划一,又有青年男子的挺拔魁伟。因为踏步用力,在他们行走的路面上,都踏出了一条条清晰的痕迹。因为一直下雨,雨水如同显影液,使得这些足迹更为凸显出来。6个士兵,分成3组,分别与忠烈祠的正殿、大门等处的岗哨进行交接,每一次都会有舞枪表演,下岗者跟着带队军官又原路返回到大门一侧的休息室,我看了一下时间,这个交接仪式足足有20分钟!

大约晚8时左右,电视台预告说,明天台风要横扫台湾北部,台北、新北和基隆要实行停工停业停课,而且告知市民,根据上一次台风的经验,台风暴雨会给作为台北市水源地的新店溪带来大量泥沙,造成水源浑浊,要求市民做好准备,自行蓄水。接下来的28日本来是台湾的教师节,按照惯例,在台北的孔庙会有非常隆重的祭孔大典,台湾领导人马英九将会出席祭奠,有数千民众和中小学生参加,按照古礼的方式祭拜中国最早的教师孔夫子,因台风之故,这次也临时决定延后举办。还有游乐场的工人,忙着把摩天轮上的封闭式车厢卸载下来,以防受到台风损害。连我们楼下的商场门口,也都摆好了阻拦洪水的沙包,虽然说,完全看不到这样做的必要性。

邦·乔飞,飞来又飞走了

28日,上午的雨時下时歇,到下午3点钟左右,狂风的呼啸声渐渐猛烈起来,鼓足了风力,楼外的椰子树都被刮得歪歪倒倒,雨水完全看不出下落的方向,而是被狂风搅成一片,仿佛要倒转过来卷上天去,天地间一片雾雨茫茫。

这一段时间,台湾的电视节目中,本来是充斥着国民党的“总统”候选人洪秀柱的消息,以及关于国民党是否会推出新的人选来“换柱”的预测。但是这两天,“杜鹃”成为了各大电视台的绝对主角。这天下午的电视里,不断在报道各地发生的灾情:有人骑着摩托车出行,在路面上被大风刮倒;也有老人在行走途中,被大风吹得摔倒在地,因此而丧失性命。连台北市的地标建筑101大楼底层的玻璃门,都被狂风刮下来一片。最焦急的,还是那些利用中秋节假期进行长途旅行和探亲的人们,本来已经买好返程的火车票,下午3时,高铁火车也因为台风而停驶,拥挤的车站,停运的火车,愤怒的人群,成为电视里最嘈杂的画面,让人为之同情不已。还有一段花絮——电视台报道,新北市淡水海滨,一大早就有大陆的观光客到海边去观潮,不顾台风警报,不顾现场工作人员的劝阻,在海滨与滔滔涌来的数丈高的巨浪合影,险则险矣,倒也别有情趣。

还有更为焦躁的人群,是一群年轻的摇滚乐歌迷。按照预定,美国的摇滚巨星邦·乔飞要在9月28日晚间,在台北的南港展览馆演出。邦·乔飞(Jon Bon Jovi,大陆翻译为邦·乔维),1962年3月2日生于新泽西州,1984年1月推出了首张摇滚乐专辑,其中单曲Run Away很快进入了英美流行音乐排行榜前40名。此后雄踞摇滚歌坛数十年,乐队职业生涯至今发行的十张唱片,有九张在美国成为白金唱片;在澳大利亚有七张成为排行榜榜首专辑;在世界各国成为排行榜榜首专辑的,在加拿大有六张、英国五张、日本四张……邦·乔飞乐队在由华尔街100名新闻记者和社会学家参与评选出的“对世界影响最大的十大摇滚乐队排名”中排名第九,在全球四十多个国家数百万人参与评选的“全球有史以来最佳摇滚乐队”的评选中取得亚军。而且,邦·乔飞很敬业,为了到台北演出与观众沟通,他还特意学会用中文来演唱江苏民歌《茉莉花》,献给他的华人歌迷。是日,他已经在台北的松山机场落地,受到本地歌迷的热烈欢迎,但是,因为台风的袭扰,28日晚间的演出只能临时取消,已经购票者可以免费换成29日的票。这马上遭到歌迷的抨击,一来是换票要费时费事,二来29日的演唱已经有大量的歌迷购票,两天的票额压缩到一天,其拥挤嘈杂可想而知,这当然不能令人满意。

还有一条八卦新闻,说邦·乔飞某一次演出的背景视频中,出现过达赖喇嘛的画面,因而遭到大陆方面的封杀,因此他有了可以调整的档期,特意将在台北的演出,从一场增加到28和29日连唱两场。《中时电子报》的新闻如是说:

摇滚天团“邦·乔飞”疑因在2010年演唱会秀出达赖喇嘛照片,被大陆勒令取消14、17日在上海、北京的演出,大陆歌迷的损失,促成台湾加场机会,主办单位理想国10日宣布,邦·乔飞将在已订28日台北南港展览馆演唱会的隔日,29日再加演一场,13日11点起在Ibon系统售票。

《中时电子报》的这条消息标题就叫做“台粉有福了,邦·乔飞29日加场”。据台湾的电视台嘉宾在谈话中讲到,邦·乔飞在大陆被抵制,暗中作梗的就是邦·乔飞的台湾粉丝,他们希望邦·乔飞在台湾有更多的时间档,就故意把有达赖喇嘛照片的这个演出画面截屏,发送到大陆的有关部门,意在激怒对方,使得邦·乔飞无法到大陆去演出。这可以说是机关算尽。但正应了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杜鹃”台风袭来,破坏了这样一场演出,也给台湾的歌迷留下无奈的愤怒和惆怅。然而,后来的结局更让邦·乔飞的歌迷失落万分,因为29日同样发布了停工停运停课的决定,同日邦·乔飞的演唱会也被迫取消。邦·乔飞飞来又飞走,没有能够展现其摇滚巨星的风采。

翻云覆雨的政坛“民意”

翻云覆雨,通常是作为一种修辞手法,用在“杜鹃”台风与政坛“民意”的纠葛上,却可以看作是双关语,既切近连日的台风阴云暴雨,又显示“民意”难测。

“这只杜鹃又胖又扎实!”这是电视节目主持人形容“杜鹃”台风的一句话。据有关统计资料显示,“杜鹃”台风是台湾有台风记录以来破坏力第二大的台风。这更令面对台风的人们不敢怠慢。28日的晚上,电视台报道,说台北、新北、基隆三市已经决定,29日上午,继续停工停学半天,下午照常上工上学。但是,台北市长柯文哲的脸书,很快就被愤怒的市民刷满了留言,纷纷质问他,你让我们的孩子上半天学,下午怎么办?家长要上班,孩子如何安排?家长纷纷抱怨,于是,又过了一点时间,晚间10点,一条新的消息发布,说的是关于停工停学的决定,因应市民要求,已经修改为全天停工停学,总算平息了市民的愤怒。

29日早晨,风势雨势显然减弱了很多。尽管说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冒险精神,敢于在第一时间和狂风巨浪亲密接触,但是也不愿再被台风继续围困在室内。这一天,我们的行程是到淡水一行,逛淡水老街,沿着马偕纪念医院和教堂、红毛城、真理大学、一路走到海关码头,然后打车到渔人码头,吃海鲜大餐,游淡水地标情人桥。回程中到关渡,参观关渡庙群落和关渡自然生态公园。遗憾的是,因为台风的原因,红毛城以及其他的参观场所,都奉命关闭不得入内,但是,在淡水老街,在渔人码头,都可以看到游客和台湾的本地人,并不显得很稀少。尤其是到了下午,在关渡自然生态公园,可以说是游人众多,而且是本地人为主,老人们凑在一起聊天,年轻人骑自行车进行体育锻炼,孩子们则是对淡水河滩涂上停留的白鹳和爬行的寄居蟹大感兴趣,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这天晚间,电视再一次热闹起来。事实证明,当天的台风并未达到规定的可以停工停学的严重程度,于是,北北基三市的决策者,再一次遭受到严厉的批评。有人非常认真地在追问,三市的决定是如何做出的?是谁拍的板,是谁牵的头?相关的消息一片混乱,有关人员说法不一。有的说,是各市的副职协商决定的,也有说是柯文哲牵头,新北市和基隆跟进。而柯文哲也在电视上自我检讨说,贸然做出停工停产的决定,简直是犯罪。

柯文哲也很辛苦,从电视上看到他冒着疾雨台风,踏着泥濘积水,和有关人员一起查看台风灾情。上一次过台风,柯文哲因为没有在公开场合露面,还说了一句“在家吃饭”,意指不用亲临办公或者救灾现场,而是在家中应用网络联系指挥救灾,被市民们批得狗血淋头;这一次他奔走于风雨中,亲力亲为,算是一次补过,但一个错误的决定,又让他狼狈不堪。像台北这样的现代城市,全台湾的经济运转中心,停工停业一天,证券市场和金融业都停摆,不仅是对台北,对整个台湾也影响极大,生产部门和金融部门的损失非常惨重。

与此相对比,台南市的市长陈菊在台风到来的时候,坚持没有做停工停产停学停业的决定,起初也是被市民们痛加批判,指责她忽视人们的身家安全。但台风过后,市民们发现其威力没有达到应该停工停学的烈度时,又转而夸奖陈菊的明智。这其中,既有自然的运气,恐怕也和每个人的性格与承受能力相关吧!陈菊是好汉做事好汉当,北北基却是捆绑式地做决定,错了也是集体决定集体承担。29日停工停学半天,已经是很错误的了,但是又顶不住社会舆论的压力,决定全日停工停学,一群男子汉,不如一个巾帼英雄。

“台风灾”与“台风财”

然而,关于台风的话题,还不能就此打住。过了数日,我们到台湾东部濒临太平洋的花莲,去游览太鲁阁和清水断崖。晚间打开电视,在一个谈话节目里,人们仍然在讨论“杜鹃”台风引发的话题,几个对话者讲述与台风相关的经验。他们也自然会讲到邦·乔飞,说邦·乔飞在2002年就有意要在台湾举办演唱会,主办方却因为所需费用太高而无力承担。一位嘉宾说,现在的演出市场,其实并不像那几位故意阻挠邦·乔飞到大陆演出,好让他在台湾多演两场的追星族想的这么简单。随着中国大陆经济的崛起,东亚演艺市场的格局也在变化,过去欧美的歌星影星,到远东来演出,关注的是台北、香港和新加坡,近些年来,他们更关注的是香港、台北、北京、上海、广州这样一个大的演出市场,谁不想到大陆来淘金?与之相应的是,在这一区域演出场次越多,演出的成本也就随之而降低。这为前面的故事,做了一种新的阐述。

有一位女嘉宾,本身就是电视台的从业人员,她所讲的是台风的经济学,如何发“台风财”。这位女性说,在台风大作的时候,电视台仍然要运作,电视节目仍然需要播出。为了做预定的节目,她不得不冒着很大风险自己驾车赶到电视台。小车行驶在路上,被台风刮得飘来飘去,险象环生,而且看不到路况,不知道何时就会遭遇险祸殃及生命。真是人在职场,身不由己。等她到了电视台,做完了自己的节目,下一场是一个购物节目。本来是一个预定的商品推销,推销一款新上市的拖把,生产厂家也会有人到场,与主持人对话并且介绍商品。孰料这个购物节目的主持人,却因为台风阻隔没赶到现场,连商品厂家的人也没按时来。于是她就被拉去救场,才做完自己的节目,又去推销拖把,根本没有时间做功课,匆匆忙忙坐在摄像机前面。好在这拖把的推销也不用太专业的知识,对着镜头,大讲拖把与家庭卫生的关系,话说得颠三倒四。没有想到的是,这拖把当日居然卖得特别好,比平常的销售业绩翻了两倍。想一想,这也有其道理,狂风暴雨之下,人们被困在家里,电视观众自然暴增。这位女性还说,每逢台风,电视的购物节目和电影院都会有上好的业绩,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也有不那么运气的商家。第二位嘉宾讲了一个旅馆业的故事。台湾上一次刮台风时,这家饭店本来是准备停业,忽然有一位事先预定了房间的客人来到,这位客人特别执着,一定要入住饭店,还口口声声地质问,你们不是说风雨无阻照常营业吗?无奈之下,饭店的工作人员只好安排这位客人入住,整个饭店就为了这一个客人服务而无法关张。更为奇葩的是,工作人员整夜都在应对台风的肆虐侵袭,打理那些被台风毁坏的门窗,忙得不可开交。等到第二天上午,这位执着的客人反而埋怨他们说,你们一晚上在干什么呀!叮当乱响,搞得我一夜没睡好,我要投诉你们。这样的客人显然是太缺少理解别人的能力了。而且,这位客人还坚持在饭店一直耗到下午四五点钟,才满腹怨气离去,饭店的工作人员也才得以在风雨中,返回自己的家。

像这样执着的客人恐怕还不在少数。第三位对话者也讲了一个餐厅食客的故事,和那位嘉宾所讲旅客入住饭店的故事异曲同工。他说的是,剧烈的台风暴雨中,餐厅里来了一位食客,因为是台风期间,餐厅没有打烊,但也没有别的客人,于是餐厅的工作人员不但热情地招待这位食客,甚至还拿出酒来陪着这位客人一起喝酒聊天。结果怎么样呢?这位客人是航空公司的,那天是因为刚刚下飞机,一个人到餐馆来用餐,根本没有想到会受到如此的盛情款待。从此以后,不但他自己经常来这家餐厅,还把他的许多同事都带过来用餐。于是,这家餐厅就多了一批老顾客,彼此都皆大欢喜。这给这篇台风的故事,添加了一个温馨的结局。

责任编辑 刘遥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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