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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访雪记

2017-03-23徐鹿良

美文 2017年6期
关键词:杜丽娘天桥

徐鹿良

很 多人被问及为什么要在北京流连,在雾霾、堵车、高房 价的北京呆着的理由是什么?其实说不准,也或许不是呆惯了,只是没办法。诸事缠身,想走也是走不开的。北京早已不是当年的北平,幸好有雪,有秋野,在片刻韶光里溅出些许北平的影子。只是北京银装素裹得再好,也比不上东北的雪那样浩大,那样薄凉。

听戏,写作,作国画,素手调羹汤,去798和什刹海转转,也在难得放晴的日子里倚着飘窗看半日,看天难得的蓝,看云轻轻地荡。“浮生偷得半日闲”,去在忙碌的工作里捡寻遗失的美好,并不去香山挤着看什么红叶。在北京已经许久没有回家看看了,听了天气预报说丹东初雪,于是在夜晚坐了夜行火车回去看雪,一个人。

上火车前去理了个发。在被理发师在头发上“胡作非为”这么多年的不归路上,他们要么技术不稳定,要么不听你意见,还各有理由。今年找到一个发型师,技术专业,气质文艺,笑容羞涩,听布鲁斯,看尼采,玩摄影,可以聊任何话题,却从不跟你说办个卡之类。工作室被一群大银杏树裹挟,让我这个在“中国银杏之都”长大的孩子倍感亲近。店里没有一丝“理发店味儿”,墙上的油画都是画家的作品,也对外销售。音乐永远是布鲁斯,永远有好喝的现磨咖啡。一个有文化、修养高的手艺人给你剪头发,是一段不错的交流时光。他一直说对面梅地亚二楼的雁舍湘菜多好,越说我越餓,剪完我就去那儿吃个肚圆儿,香极了。湘菜里有热烈,辣得透亮,烟火声动,活色生香,和生活如出一辙,都包藏各种滋味。

在车厢里倚着下铺窗子,想到这些,不禁一笑。周围的热闹随着车行在入夜的轨道渐渐平息。习惯了伏案写作也习惯了晚睡,一个人倚着小轩窗听戏,越剧。外公是正经八百的京剧武生,京城里又时时可以邂逅京戏。可是和越剧像是一种宿命的相会,像微微敛起的伊人浅笑,但一窥见,便记了一生。

喜欢《白蛇传》中的一折《西湖山水还依旧》。故事是老故事,“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想那时三月西湖春如绣,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鸾俦。”张茵版是最初流传的版本,亦喜欢章子清的版本。只因其眼神与颦笑,以及悲声的嗔怪,全符合白娘子当时的心境。“实指望夫妻恩爱同偕老,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说到底是一个负心的故事,传承这么久,怕是不忍素贞的一片痴心空寂寥吧!章子清在这出戏里极尽了凄清与悲怨,水袖交叠,俯身低诉,哀婉中气若游丝,叹一句“许郎他负心恩情薄,法海与我做对头”。一出好戏只要韵味儿要做足,跟着故事走,便是好的。台上台下,仿佛都是在西湖悄眼看着这一幕爱情的悲剧。章子清在这折戏的结尾,舞罢水袖,从下腰里直起身子,背影萧索,默然回首,眼底见红,哀怨地吐出一句:“看断桥未断我寸肠断啊,一片深情付东流……”那一刻,我看到她眼底充满无限的幽怨,那是入戏了。大概那就是素贞的心境,“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空来这人间一趟,叫人好生悲凉。

亦喜欢茅威涛,越剧女小生,唱腔里遍是男儿之声,有如金戈铮铮。看过茅威涛一张照片,背景是自然清新的绿色,她着了白服,闭目,发髻高挽,平静地嗅着薄荷干净的新叶,安静而出尘,像她的声音。今年是汤显祖和莎士比亚逝世400年,一直以勇于创新闻名的茅威涛在上海国际艺术节带来了融合中西戏剧特色的新作《寇流兰与杜丽娘》。莎士比亚笔下的大将军寇流兰与杜丽娘“见面”,一个问:“你为什么要去恨?”一个问:“你为什么要去爱?”简短而又宛若屈原式的天问。《寇流兰与杜丽娘》此前在英国演出,16岁的杜丽娘身着粉色戏服悠悠上台,声调哀婉,情思绰约,观众大为惊艳,掌声雷动。与不同文化碰撞时,我们一点儿都没有输给别人。国人大多知道莎士比亚,但有多少英国人知道汤显祖呢?茅威涛一行在英国演出之后,有媒体评价“四百年终于打了一个平手”。

这使我想起来第一次听到越剧时的情景。最先听到的,是一首改编成越剧唱腔的电影主题曲,演唱者是一名藏族姑娘,名叫阿兰·阿德兰黛·达瓦卓玛。那天,她用越调唱了一首《卧虎藏龙》的主题曲《月光爱人》。崔莺莺的扮相,浅斟低唱,有红娘的影子。“我醒来,睡在月光里;下弦月,让我想你。爱人心,深入海;永恒啊,在不在?”我一下之子被这抓人的腔调吸引。婉转唯美,似古时花间词里的模样。古词可谱曲应琴唱和,可惜古音的绝妙就这样失传了许久,好在还有这样的调子。那时候方知这是越调。跫音东风三月,锁了离愁的萧索,在柳絮飞时花满城时遇见一支越调,虽是流行曲目,但不减惊喜。我希望会有越来越多的戏曲通过现代的手法与表现方式为年青一代所喜爱,不是打着“中国风”的旗号转着R&B花哨的转音,也不是弄来Rap的吐字不清混淆他人的耳朵。中国的骨子里有金戈铁马、玉髓冰清,有楼倚霜树、轩榭闺阁——世人应该听到国风的美好。我们的国人会越来越年轻,时代和经济在全球文化的融合中纵横捭阖,给传统树新风,有参与才易传承。未来会有一天,《南华经》里的《秋水》初生,《南唐二主词》里的林花春红初盛,二十四桥会仍在,波心荡起,谁家玉笛满洛城?少女心事,青年才俊,自是应飞声。

这趟最终直通平壤的列车是经过高碑店站的。夜慢慢凉,凉到乌黑,只是看得不清。这里并不停靠,却在一火车站中让我欢喜。27次列车是上行的夜行列车,回程的28次开到高碑店会是白天。以前从故乡往京城返,会在未入京的铁轨上觅上京都少见的晴朗,晴朗里离高碑店站台不远矗立着老旧的旅客天桥。老天桥在浅蓝色老油漆钢梁与明晃晃的阳光下泛着亮而腻的光晕,它是那样地具有年代感,带着旧旧的、泛黄的、老橱柜抽屉里似的青瓷上的微光。那细小的浮着绒绒的光的毛细血管里,一种此去经年的蛊惑,它让我想起一部电影里的老火车站,以及我少时在火车道附近居住的孩提时光。

《归来》,巩俐和陈道明主演。文革迫害,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艰辛逃狱出来,去见一个人,他的结发妻子。冯婉瑜和陆焉识在火车站相逢,带着欲盖弥彰的喜悦,不知道当时相见该悲该喜,可到底是见着你了呀!在那处火车站,旅客天桥上人群黑压压的,天桥下一列列火车呼啸着,车轮“咣切咣切”地运转,汽笛声拉扯着他们的心。望穿了人海,看到了彼此却眼睁睁被撕扯开。心理的支撑一下子塌了,像这每一次有列车经过就颤巍巍的大铁桥的垮塌。那座旅客天桥泛着漆黑的光,在片子里黯淡着,寒铁冰凉,像那个年代曾令人难以置信的疯狂的气温。我曾以为《归来》就是在高碑店站取景,因为那座铁桥简直一模一样。后来知道是在唐山南站,就是历史课本里唐胥铁路的起点站。历史就是这样,一切过去了便不再有温度,老物什的存在于过去是见证,于如今是以史为鉴,于以后则如阳光下泛着的光亮,给人以深刻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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