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动词重叠的方言分布及类型学特征

2017-03-22匡腊英杨怀源

关键词:普通话方言汉语

匡腊英,杨怀源

(1.集美大学 海外教育学院, 福建 厦门 361021; 2.西南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0715)



动词重叠的方言分布及类型学特征

匡腊英1,杨怀源2

(1.集美大学 海外教育学院, 福建 厦门 361021; 2.西南大学 文学院, 重庆 400715)

从方言分布和类型学视角考察汉语动词重叠,可以看出,汉语动词重叠与世界上其他语言的动词重叠一样,表义丰富,重叠形式多样。其中大部分为摹状重叠,此类重叠可以用重叠的象似性动因来解释,这是汉语动词重叠表现出来的与世界上其他语言的共性特征;而汉语动词中的非摹状重叠,由于其来源是动量组合的语法化,与其他语言中基础生成的表示量少的动词重叠相比,语义不尽相同,此处则体现出汉语动词重叠的个性特征。

摹状重叠;非摹状重叠;动词重叠;类型学特征

学界在讨论动词重叠问题时,往往严格区分构词重叠和构形重叠、语法性重叠和修辞性(语用性)重叠(重复),但实际上,根据认知语言学理论,词法和句法、语法和语用法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从历时角度看,语用法还是语法的一个重要来源。基于认知语法词法和句法之间并无明确界限的观点,笔者在讨论动词重叠时,不再严格区分构词重叠和构形重叠。

通过对语言事实的观察,我们根据动词重叠后在意义与功能方面表现出的差异性,将其分为两大类[1]:一类为摹状重叠,另一类为非摹状重叠。摹状重叠表示“大量”(时量长、动量大),具有描摹功能(描摹人或事物的动作、状态或情态特征,使语言表达生动形象和富于表现力)。如单音节动词重叠式VV(“抖抖地”“摇摇地”等),双音节动词重叠式AABB(“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等),以及动词叠结式AA+BB(“哭哭啼啼”“吵吵嚷嚷”等)。非摹状重叠表示“小量”(时量短、动量小),具有祈使功能(表示说话人主观认为自己或他人做出某一动作或达到某一状态*此处“达到某一状态”主要用于动态形容词,如“高兴高兴”等。是容易办到的,且这一动作和状态是可控的)。大致相当于传统的单音节动词重叠式Vv(“看看”“听听”等)和双音节动词的ABAB式(“打听打听”“讨论讨论”等),即汉语中表“小量”(时量短、动量小)的动词重叠式。

本文主要考察这两种动词重叠方式的方言分布与类型学特征。

一、摹状重叠在汉语方言中的表现

摹状重叠仅从形式方面来说,可以分为单音节重叠式VV、双音节重叠式AABB、叠结式AA+BB。VV式在普通话中所剩无几,其他两种形式则仍然活跃于现代汉语中,而且广泛存在于汉语方言中。

(一)摹状重叠在方言中的形式表现

在汉语方言,尤其是南方方言中,普遍存在表“大量”的动词摹状重叠形式,试举例如下:

厦门方言[2]:

重叠之后作用之一就是表示“全部地”“所有都”的意思。如:

(1)将碗收收起来。(把碗全收起来。)

(2)店门关关去。(店门都关了。)

闽南方言中的泉州话[3]也有类似用例,表示动作反复或动作涉及的范围广,如:草着挽挽兮清气(草要摘干净);菜着沃沃甲氮咧(菜要浇得透一些);闽东话中也有用动词重叠式表示“很”的情况,如“佩佩服”(很佩服)。

昆明方言[4]:

(3)我爹紧不来信,我想了想。(爸爸很久没有来信,我真想他。)

霍邱方言[5]:

表动作、行为、状态正在持续。如:

(4)他走走摔了一跤。

(5)他们正在叙叙,来个人打岔。

扬州方言[6]:

动词重叠的意义之一是对某个具体动作高频率重复,或以急速的方式、急切的心情进行某个具体动作所形成的状态。如:

(6)你们不要吵吵的唦。

(7)哭哭的是哪一个,你们去望望唦。

部分方言中甚至还有三叠式、四叠式,同样表示动作的持续反复、量大时长。如:

海盐方言[7]:

(8)走走走走,到哩一个地方。(走着走着,到了一个地方。)

(9)讲讲讲讲,讲勿落去哩。(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温州方言[8]:

(10)我们边走边讲,讲讲讲讲就到罢。

(11)他唱唱唱唱,灵喉单下哑拉爻。

福州方言[9]:

(12)伊有闲就掏吼扫帚七处扫[si]扫扫。(你有空就拿把扫帚四处扫扫。)

(13)捡[ki]捡捡,捡□无尾犬。(挑来挑去,结果挑了一只没尾巴的狗。)

泉州方言[3]:

(14)伊今日甲气气气。(他今天非常生气。)

(15)门甲开开开。(门开得很大。)

漳州方言[10]:

(16)查某婴仔拢在操场上跳跳跳跳。(小女孩们都在操场上蹦蹦跳跳。)

(17)学生仔拢跳跳跳跳起来。(小学生们都蹦蹦跳跳起来。)

江西客家方言[11]:

(18)话话话(话),就□[vau]起来呃。(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19)走走走走,袋里个东西都漏净呢。(走着走着,口袋里的东西全漏光了。)

连城(新泉)客家方言[12]:

(20)我济一边行一边讲,讲讲讲(讲)紧到呃。

(21)渠看看看(看)目珠子慢慢子闭杀紧睡着呃。

吉首方言[13]:

(22)他屋嫁娘子好勤快,着他屋嫂子斗斗斗,斗离婚了。

(他妻子很勤快,被他嫂子从中不停地挑拨,(最后)离婚了。)

(23)尽倒问问问,问得他不耐烦了。(老是问啊问,问得他不耐烦了。)

通过考察我们还发现,在不同的方言中动词摹状重叠还有不同于普通话的表现形式,如:

贵州话[14]:

“一V一V”,描摹连续自然状态,例如:

(24)他一跳一跳嘞跑噢。

(25)扁担一颤一颤嘞像是要断嘞样。

“V啊V”,描摹动作行为的连续进行,例如:

(26)摇啊摇嘞把椅子都摇烂噢。

(27)看啊看嘞就看出问题来噢。

“ V起V起”,描摹进行某一动作行为时的姿态或方式,例如:

(28)够伸长、扭曲身体起够起嘞看个哪样?

(29)他偏要歪起歪起嘞坐。

昆明话[4]:

“V嘞V”,与自然现象有关的动词这样重叠后,表示动作持续反复而加深动作状态的程度,例如:

(30)桂花开嘞开/机器水自来水淌嘞淌|雨下嘞下/吊桥闪嘞闪不断摇摆晃动

“一V一V”,表示动作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反复,例如:

(31)小船一晃一晃呢,我不敢坐。

“V1V1V2V2”,相当于本文所说的AABB式,此处从略。

武汉话[15]:

动词重叠后加后缀“神”,表示“连接不断的样子”,例如:

(32)眼睛眨眨神(眨个不停的样子)/胯子闪闪神(腿连连抖动着)

(33)水开得翻翻神(水开得不停地翻滚)/衣服吹得摆摆神(衣服吹得不停地摆动)

根据汪平,西南官话区大部分地区都有类似武汉话动词重叠后加后缀“神”表示动作连绵不断状的语言现象[16]。除了武汉话中动词重叠加后缀“神”外,汉川话也是如此;枝江话、江陵话加后缀“省”;潜江、鹤峰、京山等地区除了要加类似后缀外,动词重叠前还要加“直”;房县、古城、宜城等地加后缀“生”,而且“生”后还要加“的”;老河口、郧县、枣阳等地区连后缀“生”也重叠,而且“的”读成[li],例如“眼睛珠子翻翻生生li”“尾巴摇摇生生li”等。以江汉平原为主的中部地区均有动词重叠加“的”作状语的用法,可以分为以下4类:

1.“V的V的”和“VV的”。多数地区是“V的V的”,宜都方言较特殊,既可以是“V的V的”,也可以是“VV的”。例如“转( 的) 转的找”“飞( 的) 飞的跑”。

2.“V啊V的”。以利川为例,如“绞啊绞的疼”“吼啊吼的哭”“抢啊抢的吃”。

3.“直VV生的”。动词重叠后的“生”在监利不能省略,如“肚子直绞绞生的疼”“直飞飞生的跑”。

4.“V倒V倒( 的)”。这种用法分布范围较广,包括鄂西、鄂北一带。现以房县、恩施为例,房县:“歪倒歪倒犟”“想倒想倒说”“吼倒吼倒哭”;恩施:“抢倒抢倒的吃”“转倒转倒的找”。

此外,有些县可以不局限于上述某一类说法。如保康话,“V的V的”与“V倒V倒”都能说,又如兴山话多说“V啊V的”,也可说“V的V的”与“V倒V倒”。

四川苍溪话[17]:

“V嗒V嗒”加“地”做状语,表示后一动作的方式,例如:

(34)在争嗒争嗒地做/挨嗒挨嗒地放。

汕头话[18]:

(35)尾鱼个嘴还裸合啊合。(那条鱼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的。)

(36)伊行路双骹踢啊踢。(他走起路来双脚不断地往外踹。)

江西武宁(上汤)话[19]:

“连VV”描述性强,相当于描写动态的形容词,例如:

(37)一发风,树上个树叶叶子连落落。

(38)我看到他时,他正在连哭哭。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除了与普通话相同的VV式、AABB式以外,汉语方言中可以表达摹状重叠功能的重叠式主要还有单音节动词的三叠式、四叠式(VVV、VVVV),以及VXVX(如“V倒V倒”“V的V的”“V嗒V嗒”等)、VXV(如“V嘞V”“V啊V”等)、“VVX”(如“VV神”“VV生”等)、“XVV”(如“连VV”)、“一V一V”等几种。王红梅[20]考察的范围要更加广泛些,但是表达摹状功能的动词重叠形式主要可概括为如上几种形式。

(二)摹状重叠在方言中的句法表现

虽然汉语方言中的动词摹状重叠式与普通话在形式上并非完全相同,但二者在句法功能方面的表现比较一致。与普通话的动词摹状重叠式相似,方言中动词摹状重叠形式的主要句法功能除了可以做谓语外,还可以做状语、定语和补语等。例如,湖北宣恩话中的“V下V下”可以做谓语、状语、定语和补语,表示对一种状态的描述[21],主要具有摹状功能,与动词摹状重叠式的表达功能完全一致。实例如下:

(39)他在口袋里掏下掏下的,掏了半天也没把钱掏出来。

(40)他在水里摸下摸下的,一下就摸起一条鱼来。

(41)她哭下哭下的讲。

(42)她跳下跳下的骂人。

(43)小猴儿身子吓得缩下缩下的。

(44)这事气得他牙帮子咬下咬下的。

(45)那摆下摆下的东西叫么子名字?

(46)我不要这个摇下摇下的东西。

上面例子中例(39)和(40)作谓语,例(41)和(42)作状语,例(43)和(44)作补语,例(45)和(46)作定语。此外,VVX形式也有作状语和补语的例子,如“伊笑笑[i]讲”(他笑着说)[20]、“衣服吹得摆摆神”(衣服吹得不停地摆动)[15];武宁话的“连VV”也有作补语、定语的例子,如上面的例(37)和(38)。

二、非摹状重叠在汉语方言中的表现

(一)方言如何表达非摹状重叠式的功能

考察发现,在汉语方言中,表达与普通话非摹状重叠相同功能的结构形式主要可以分为三大类:第一类使用和普通话非摹状重叠式一样的结构形式;第二类使用V(一)下形式及其变体;第三类则二者并用。西南官话属于第二类,西南官话大部分地区使用V(一)下结构及其变体表达普通话中非摹状重叠的功能。朱建颂指出,北京话单音节或双音节动词重叠式表示“稍微…一下”[15],如“听听”“谈谈”和“想想”等;武汉话没有这种重叠形式,而是在动词(包括单音节和双音节)后加“一下子”或简化为“一下、下子、下”。例如:

(47)我来试一下子试试/说一下子说说你的打算

汪平指出,湖北省的西南官话区,除与河南省相邻的几个县外,绝大部分地区方言的动词都不能重叠[16]。北京话中表尝试义的动词重叠;在湖北省西南官话区的相应说法是“V(一)下”“V(一)下子”“V(一)下儿”(括号里的“一”可有可无)。

张宁指出,昆明方言的动词和北京话一样,可以重叠,同时也同许多西南官话方言一样,可以在动词后加“下”,相当于北京话动词重叠的意义[4];昆明方言动词重叠式和动词后加“下”式并存,是昆明方言的特点之一,即前文所列的第三类情况;不过昆明话的Vv式中间一般不能加“一”,没有“V一V”这一格式。

李蓝指出,北京话中“看看”“尝尝”这类含有尝试性的动词重叠式,大方方言一般都用“V下”的形式来表示[22]。

张惠泉指出,北京话表示动作时间短、含尝试意义的动词重叠式(如“讲讲”“看看”“考虑考虑”),贵州话一般在动词后加“下”来表示。如:你看下书再走[23]。

除了西南官话中常用“V(一)下(子)/(儿)”结构来表达普通话中的非摹状重叠式的功能外,一些南方方言也用这一结构或其变体形式来表达相同的功能。如柳州话使用“V下子”可以表示尝试做某事,用于祈使句中,如:“今天一定要扫下子地”。彭小川指出,普通话动词重叠表示的是“短时”或“尝试”“随便”,另外,表示相同的意思,一般也可以用“V一下”的结构形式[24];而广东话表示类似意义,则通常采用“V下”这种形式,如:“我要打个电话去问下佢几时来(我要打个电话去问问他什么时候来)”。彭小川还认为,广州话的“V下”与普通话的“V一下”是同源的。无独有偶,闽南话中的前路话和泉州话也使用“V一下”的变体形式,例如:

前路话:

(48)钱算算蜀下。(把钱数一数。)

(49)请汝拍算拍算蜀下。(请你算计算计。)

泉州话:

(50)菜仔去溪边洗洗者。(小白菜拿去溪边洗一洗。)

王红梅认为,“蜀下”相当于共同语的“一下”[20],陈燕玲认为泉州方言动词单音节重叠式一般不单独充当谓语,只有构成“AA咧”后才能做谓语,表示“稍微”(“小量”),说明动作完成得很容易[3]。从我们考察的情况来看,南方方言中的单音节动词重叠式少见单独表“小量”语义的,通常是和“下”及其变体形式合用,表“小量”义。换句话说,就我们目前所接触到的语料,南方方言的动词重叠多见摹状重叠式,独立的非摹状重叠式则很少见。

以上讨论的是西南官话和部分南方方言使用“V(一)下”及其变体形式表达普通话非摹状重叠功能的情况,部分南方方言亦使用和普通话一样的结构形式:池昌海、王纯指出,温州话中的“VV”重叠可以理解为“V一V”或“VV(看)”式的紧缩格式,前者表示动作进行的时间短或次数少,后者表示尝试[25]。马重奇指出,漳州方言中AA式(A代表动词,笔者注)表示尝一下的意思,如:食食(吃一吃)、改改(修改一下)等[10]。蔡国姝指出,莆田方言中的AA式表示“尝试一下”,如改改(改一下)、记记(记一下)、食食(吃一下)等[26]。

因为历时演变的原因,形式不同的格式,如“Vv”“V一V”“V一下”等,具有相似的语义和功能。因此,汉语方言在表达与普通话非摹状重叠式相似的意义与功能时,部分方言和普通话一样,三者兼用,以“Vv”为优势选择,如大部分北方方言;也有一些地区仅使用其等价式”V(一)下”及其变体,“Vv”处于缺位状态,如西南官话的大部分地区;昆明话则二者兼用,甚至在同一句子中同时使用两种格式,形成某种杂糅。形式与功能在语言中并非严格意义的一对一的关系,于此可见一斑。

(二)部分方言不用非摹状重叠式的原因

根据前文讨论可知,使用 “V(一)下”及其变体形式的方言主要是西南官话及其邻近地区。那为什么不同方言区使用不同的结构形式却可以表达相同的语用功能呢?这可以从共时和历时两个层面以及语言的经济性动因来解释。

众所周知,汉语普通话和北方方言大部分地区都存在两种形式表达相同功能的语言现象,也就是说在普通话和北方方言大部分地区也可以使用“V一下”代替动词非摹状重叠式的情况,尽管它们的使用比例相差很大,这是共时层面的表现。

从历时角度来看,“V一下”中的“一下”本来是动量补语,其中的“一”既可以是实指,也可以是虚指,也就是说它和动词非摹状重叠式的前身“V一V”中的“一”的虚化是一致的。因此,由于“一”的虚化,导致其脱落,“V一V”便演变为非摹状重叠式;同理,“V一下”也可以演变为“V下”,广州方言便是证明。这是两种结构的历时表现。

另外,从语言的经济性动因看,既然有两种结构可以表达相同的语用功能,那么这种语言便不经济,因此不同的方言便会在这两种结构中自由取舍。结果便是:西南官话及其相邻地区选择了“V一下”及其变体形式,而北方话及部分南部方言则主要选择了动词的非摹状重叠式。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就不难理解汉语方言中的“V一下”及其变体形式和普通话动词非摹状重叠式具有相同的功能了。因为二者的产生动因相似,历时发展的过程也几乎是平行的。

三、世界其他语言中的动词重叠现象

(一)其他语言中动词重叠研究概况

动词重叠并非汉语所独有,在世界其他语言中也是一种常见的语言现象。萨丕尔指出,重叠这种不言自明的象征性的语法程序,一般用来指称如下概念:分散、复数、重复、惯常的行为、体积的延展、增加了的强度、持续性等[27],如:霍登托脱语的go-go(仔细地看)、索马里语的fen-fen(到处啃)。Moravcsik认为,各种语言的重叠式经常负载的最显著的意义是“量的增加”。就动词而言,或者表示事件的持续或复现,或者表示动作的强度及性状的程度的增加[28]。

在类型学意义上,汉语之外的其他语种中,词类重叠多表“大量”[29]。具体到动词来说,在汉藏语系和台湾语系的语言里,动词重叠出现在拉祜语、白语、京语、畲语、德昂语、景颇语、壮语、瑶语等语言里,多表示动作的连续、不停和反复。

玛曲藏语中部分动词可以重叠,表动作的持续和加强,可重复多次,有时多达6、7次。3次以上的重叠在音节上呈现出“强—弱—次弱—次强”规律。如:跑跑跑还到不了;写写写刚刚写完;喝喝喝了还渴得不行。

台湾南岛语有着独具特色的重叠构词方式,动词重叠主要表示动作的持续、反复、互动、强调等[30],如:

邵语:

anit(哭) ani-anit(老哭)

阿美语:

ku≪ (咳嗽) kuku(老咳嗽)

awa(没有) awa-awa(一无所有)

在汉藏语系以外的其他语言里,也有同样的表达。如加勒比人所说的克里奥尔语(Caribbean Creole)中,动词重叠表反复、持续[31]:

tiif(偷) tiif-tiif(多次偷、习惯性地偷)

(牙买加,克里奥尔语 Jamaican Creole)

suku(寻找) suku-suku(不停地找)

(南美苏里南东部,黑奴的克里奥尔语East-Surinam Maroon Creole)

yepi(帮助) yepi-yepi(不断帮助,常常帮助)

(斯拉南语Sranan,以英语为基础的克里奥语)

mangi(跑) mangi-mangi(跑来跑去,上下追逐)

(伯比斯河一带的荷兰语Berbice-Dutch)

bula(跳) bula-bula(跳来跳去)

(帕皮阿门托语 Papiamento)

以上示例中的动词重叠均表“大量”义,但并不是所有的研究结果都支持这一结论。

Kiyomi对30种马来-波利尼西亚语言(Malayo-Polynesian languages)进行研究,将动词重叠式所表示的意义概括为两大类[32]。第一类语法意义具有象似性(iconic),可分为两小类,即递进过程(consecutive process)和增加过程(cumulative process)。递进过程分为以下两种情况:a.表重复或延续(repetition/continuation);b.表复数(plurality),重复或延续又可分为以下几个次类:空间延伸、习惯性、进行体、未完成体和来回;复数又可分为周遍和相互性。第二类语法意义具有非象似性(non-iconic),典型意义为“指小”,又可以分为以下几个小类:无目的或随便、尝试、轻松、将来式和祈使。

戴庆厦、崔霞的文章指出,景颇语动词重叠表达的基本语法意义是“动量”义,即表示动作行为的量[33]。从量的多少来区分,大致可分为两级:一是“多量级”,表示动作行为的量多,含有“老是、经常”等义。这一类占多数,其语法形式是单音节动词全部重叠(AA式),双音节动词只重叠后一个音节(ABB式)。另一个是“少量级”,表示动作行为的量少,含有“有点、稍微”等义,其语法形式是双音节动词全部重叠(ABAB式),还有少数单音节动词用“A+否定副词+A”的重叠式表示少量。该文还指出,经过比较发现,在其他亲属语言中,动词重叠也主要表示“量”,但由此引申出的其他一些意义则各有特点,如:普米语的有些自主动词重叠可以表示动作多次反复;仓洛门巴语动词重叠表动作行为是经常的,有时也表反复;土家语动词重叠表反复;载瓦语动词重叠表经常、习惯;普米语部分动词、纳西语动词重叠可表示互动。

动词重叠现象在世界大部分语言中都有存在,在形态不发达的语言中尤其如此。有关动词重叠的研究文献很多,我们很难将研究成果一一罗列。仅从上面几位学者关于其他语言动词重叠现象的研究便可以看出,动词重叠表示的语法意义复杂多样,这些研究成果对汉语动词重叠研究都有很大的启示,为汉语动词重叠现象的解释提供了有力的理论和语料支撑。

四、汉语动词重叠的类型学特征

汉语动词重叠所表达的语义并未跳出世界其他语言动词重叠现象研究所概括出的各种语法意义范围。世界其他语言中表示“小量”的动词重叠式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仍然有待进一步研究。张敏指出,不少汉语方言的动词AA重叠式也可以表达“短时”“轻微”或“尝试”的意思,如福州话、苏州话和台湾闽南话等,而这些方言里的形式并不包括轻声[34]。因此,其来源值得深入探讨。我们猜测福州话和台湾闽南话中这一语言现象可能是因为受到普通话的强势冲击,在普通话非摹状重叠“Vv式”的类推作用下形成的。据我们的观察,这两种方言中的单音节动词非摹状重叠式并不能独立表示“小量”义,往往和“下”或“一下”合在一起表示时量短、动量小,而且这一形式在方言中的出现频率远不如普通话的非摹状重叠式和西南官话中的“V一下”那么高。

从类型学的视角来看汉语动词重叠,可以看出,汉语动词重叠与世界上其他语言的动词重叠一样,表义丰富,重叠形式多样。大部分汉语动词重叠可以从重叠的象似性动因进行解释,这是汉语动词重叠所表现出来的语言共性特征。而汉语动词重叠中的非摹状重叠,由于其来源是动量组合的语法化,可能与其他语言中基础生成的表示少量的动词重叠不尽相同,这又体现出汉语动词重叠的个性特征。总之,汉语动词重叠研究有着重要的理论意义,既可以为世界不同语言动词重叠比较研究提供数据支持,也可以为语言共性研究提供一定的参考。

[1] 匡腊英,杨怀源.摹状重叠与非摹状重叠——试论动词重叠的功能类别[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6(2):85-94.

[2] 袁家骅.汉语方言概要[M].北京:文字改革出版社,1983:271.

[3] 陈燕玲.泉州方言名词、动词及形容词的重叠式[J].龙岩学院学报,2009(6):80-84.

[4] 张宁.昆明方言的重叠式[J].方言,1987(1):26-28.

[5] 赵怀印.霍邱方言中的一种动词重叠句[J].方言,1995(3):211-215.

[6] 朱景松.扬州话单音动词的生动重叠[J].中国语文,1993(3):196-198.

[7] 胡明扬.海盐方言的动态范畴[M]//胡明扬.汉语方言体貌论文集.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130.

[8] 潘悟云.温州方言的体和貌[G]//张双庆.动词的体.香港: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吴多泰中国语文研究中心,1996:277.

[9] 陈泽平.福州方言的体和貌[G]//张双庆.动词的体.香港: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吴多泰中国语文研究中心,1996:248.

[10]马重奇.漳州方言重叠式动词研究[J].语言研究,1995(1):124-131.

[11]刘纶鑫.江西客家方言概况[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32.

[12]项梦冰.连城(新泉)方言的体[G]//张双庆.动词的体.香港: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吴多泰中国语文研究中心,1996:33.

[13]李启群.吉首方言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230.

[14]涂光禄.贵州方言的重叠式[J].方言,2000(4):359-363.

[15]朱建颂.武汉方言的重叠式[J].方言,1987(1):23-24.

[16]汪平.湖北省西南官话的重叠式[J].方言,1987(1):24-26.

[17]李润生.苍溪方言中的“嗒”[J].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01(6):50-53.

[18]施其生.汕头话中的重叠式[G]//张双庆.动词的体.香港: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吴多泰中国语文研究中心,1996:190.

[19]阮绪和.江西武宁(上汤)话一种特殊的动词重叠结构[J].江西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03(2):55-56.

[20]王红梅.汉语方言动词重叠比较研究[D].广州:暨南大学,2005:35.

[21]屈哨兵.湖北宣恩话“V下V下的”动词重叠及相关问题[J].方言,2001(2):183-192.

[22]李蓝.贵州大方方言名词和动词的重叠式[J].方言,1987(3):200-202.

[23]张惠泉.贵州方言动词的重叠式[J].方言,1987(2):31-32.

[24]彭小川.广州话动词重叠的形式与意义[G]//汪国胜,谢晓明.汉语重叠问题.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45.

[25]池昌海,王纯.温州话动词重叠式分析[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5):149-157.

[26]蔡国姝.莆田方言的重叠式研究[J].福建论坛(社科教育版),2006(专刊):23-25.

[27]萨丕尔.语言论[M].陆卓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21:99.

[28]MORAVCSIK E A.Reduplicative constructions[C]//GREENBERG J.Universals of human language.Vol.3.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78:30.

[29]张敏.认知语言学与汉语名词短语[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35.

[30]戴庆厦.二十世纪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M].太原:书海出版社,1998.

[31]BERNHARD H.Studies on reduplication[M].Berlin/New York:Mouton de Gruyter,2005:101-105.

[32]KIYOMI S.A new approach to reduplication:a semantic study of noun and verb reduplication in the Malayo-Polinesian languages[J].Linguistics,1995(6):1145-1167.

[33]戴庆厦,崔霞.从藏缅语语法演变层次看独龙语和景颇语亲缘关系的远近[J].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09(3):137-138.

[34]张敏.从类型学和认知语法的角度看汉语重叠现象[J].国外语言学,1997(2):37-45.

(责任编辑 冯 军)

The Dialects’ Distribution and Typ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Verbal Reduplication

KUANG Laying1, YANG Huaiyuan2

(1.Overseas Education College, Jimei University, Xiamen 361021, China; 2.College of Chinese Literature,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ialect distribution and typology, it can be seen that verbal reduplication in Chinese has different meanings as the same as in other languages, and the different forms of verbal reduplication show diversified characteristics. Most of them are descriptive reduplication, which can be explained from the iconic motivation, and also we can see linguistic common characteristics in this way. On the contrary, non-descriptive verbal reduplication in Chinese is rooted in grammaticalization of combination of verbs and quantifiers, which reflects the personality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verbal reduplication.

descriptive reduplication; non-descriptive reduplication; verbal reduplication; typ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2017-02-28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汉语复合词词汇化模式的语义独立性原则研究”(15BYY143)

匡腊英(1974—),女,湖南临澧县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汉语语法、文字学;杨怀源(1973—),男,湖南澧县人,副教授,史学博士,文学博士后,研究方向:汉语史、古文字学。

匡腊英,杨怀源.动词重叠的方言分布及类型学特征[J].重庆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2017(6):96-102.

format:KUANG Laying, YANG Huaiyuan.The Dialects’ Distribution and Typ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Verbal Reduplication[J].Journal of Chongqing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2017(6):96-102.

10.3969/j.issn.1674-8425(s).2017.06.015

H109.4

A

1674-8425(2017)06-0096-07

猜你喜欢

普通话方言汉语
方严的方言
学汉语
方言
轻轻松松聊汉语 后海
说说方言
留住方言
追剧宅女教汉语
汉语不能成为“乱炖”
我教爸爸说普通话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