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宏

临沧佤族汉语情歌的词语修辞艺术

李双宏

临沧佤族情歌词通过叠词和衬词的灵活运用，表达了佤族人民的独特情感。这种词语修辞方式也丰富了汉语运用的方式。

词语修辞；汉语情歌；佤族

据2010年第六届全国人口普查，云南省临沧地区聚集了全国佤族人口的66%，其中主要聚居在沧源县和耿马县。云南省临沧地区也被誉为中国佤族文化荟萃之地。情歌是情感的深层表达，临沧佤族情歌以口耳传唱的方式，保留和传承了情感和文化活动，并打上了民族的烙印。词是语言运用中最重要的单位，是可以单独使用的最小音义结合单位，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产物，也是人类认识世界、相互交流的工具［1］。临沧佤族情歌的词语，特别是所使用的叠词和衬词，不仅构建起情歌传情达意的基础，还达到了营造气氛、增强感染力、引起情感共鸣的作用。

一、叠词的运用及其修辞效果

叠词是由2个相同的词素合成的双音节词或多音节词。佤族情歌中，叠词的运用使描写对象更加形象生动。在歌唱中，叠词能够增强艺术效果，让人享尽音乐之美和歌中的情意之美。叠音词的运用美化了歌词句子的声音，使语言显得优雅秀丽。从语感的角度，可以让人感受到语音高低、升降的变化，平仄交错。声调的高低变化形成音流抑扬顿挫的跌宕美，呈现出往复回环的音韵节律之美感。佤族情歌中的重叠最主要是形容词重叠。表现为 “AA”“ABB”和“AABB”3 种结构形式。

（一）AA式重叠词

AA式重叠词，由2个相同的词根构成。临沧佤族汉语情歌中有形容词性AA式重叠词，名词性AA式重叠词，拟声词性AA式重叠词，量词性AA式重叠词4种类型。AA式重叠词在传唱的时候，声音都是A（重）+A（轻）。即前一个读音较重，后一个读音较轻，利于情感表达。歌曲中，属于形容词性AA式叠词的有：“隐隐”“远远”“高高”“黑黑”“圆圆”“悠悠”“轻轻”“茫茫”“洋洋”“小小”“快快”“痴痴”“浓浓”等。 这类形容词性重叠词，修辞效果上给人以视觉直觉美感，利于歌唱者情感的传达，同时也给听说者引起注意，产生审美效果，引起思想情感共鸣。属于名词性AA 式重叠词的有：“天天”“哥哥”“妹妹”“人人”“夜夜”“林林”等，这类词语的重叠，修辞效果上使所表达情感比较亲切，细腻。属于拟声词性AA式重叠词的有：“扑扑”“嗡嗡”“咚咚”等词，这类词语的重叠，修辞效果上通过模拟物体的声音，以物传情。属于量词性AA式重叠词的有：“棵棵”“颗颗”“个个”“阵阵”“瓣瓣”“朵朵”等，这类词语的重叠，修辞效果上使所绘之景明目清晰，所描之物具体形象，所传之情真实全面。曲目举例如下：

（1）只见隐隐的云层，望不见山了。只见远远的寨子，望不见家了。只见高高的青树，望不见阿妹了。

（《请栽种根连根的糯谷》）

（2）听见宿鸟扑扑的飞起，……我以为是哥哥来了……听见那土蜂嗡嗡的扇翅。

（《我以为是那叫人牵肠挂肚的来了》）

（3）木鼓声咚咚响，阵阵清风凉又爽，吹动阿妹黑黑的长发，歌声悠悠长又长。三弦琴声多明朗，篝火烧的红又旺，酿成浓浓香香的米酒，醉了阿哥跳动的心房。圆圆的月亮多明朗，照的山寨明又亮，夜雾茫茫眼前飘，遮不住阿妹羞红的脸庞。嗡呃嗡呃，独弦琴声在回响，情歌唱的心痒痒，情话怀里装不了，一瓣瓣掉进小河淌。

（《佤寨夜歌》）

例（1）中，“隐隐”“远远”“高高”就是对形容词的重叠，既增强了视觉效果，也表达了男女分别时缠缠绵绵，依依不舍的情感。例（2）中，“扑扑”“嗡嗡”是拟音，可想象在一个有鸟有蜜蜂安静的环境中，突然有一个人进来，鸟儿和蜜蜂都会因惊吓而起飞，发出“扑扑”“嗡嗡”的声音。歌中表现出女子对男子的牵挂，以及渴望他赶快归来的急切心情。例（3）中，“咚咚响”摹拟了木鼓的响声，仿佛从字面上就能听到纯天然的本真的木鼓声音。咚咚，咚咚，低沉且浑圆。“黑黑”对“黑”字的重叠，表现出正直青年的佤族姑娘，长发飘飘，为等待阿哥时的精心打扮。“圆圆”写出满月之景，正是相思相聚的好时候。“咚咚响”“圆圆”可以让我们感受到佤族寨子夜晚的祥和宁静和青年男女内心的激动。

（二）ABB式重叠词

ABB式重叠词，构词可以以A为中心，也可以以BB为中心。大多构成形容词，以A为词根，BB为形缀或词缀。形式可以写作A+BB或AB+B，构成偏正式、主谓式、后补式和数量词式ABB重叠形式。传唱的时候，要么是 A（重）+BB（轻），要么 AB（重）+B（轻）。这类重叠在修辞效果上使传唱歌曲具有韵律美，节奏美。临沧佤族情歌中ABB式重叠词举例如下：

（4）阿哥黑黑的皮肤，心里亮堂堂。樱桃花开满山时，哥想妹情浓浓。

（《我的阿妹》）

（5）所有的树叶都枯萎了，只有麻栗果叶绿油油。所有的小伙子（小姑娘）都走了，只有我的阿哥（阿妹）不走。

（《麻栗果叶》）

（6）刺桐花开红艳艳，哎，阿哥笛声慢悠悠。都说外面的男人好，世上只有阿哥对我好。

（《世上只有阿哥对我好》）

以上歌曲中，“亮堂堂”“绿油油”“红艳艳”“慢悠悠”，还有例（3）中的“雾茫茫”“心痒痒”“一瓣瓣”等属于ABB式的重叠，其中“亮堂堂”“绿油油”“红艳艳”属于后补式ABB重叠词；“慢悠悠”属于偏正式ABB重叠词；数量词式ABB除了“一瓣瓣”以外还有“一朵朵”“一颗颗”“一片片”等词。这类词的重叠，无论是从具体，还是抽象的角度出发，都给人思维想象的空间。例（4）用“黑黑”的皮肤衬出男子内心的“亮堂堂”，表明男子用情的真实。例（5）用热带常绿阔叶麻栗果叶绿油油的特征，唱出“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的韵味。例（6）春天花开“红艳艳”，配上“慢悠悠”的笛声，营造出烂漫优雅的恋爱氛围。歌曲传唱时通过ABB式重叠，修辞效果上增添了歌曲的音乐美，能够突出强调歌唱者的情感，接受上能强化接受者的注意，从而是两者达成情感或思想的共鸣。

（三）AABB式重叠词

AABB式的词语有“浓浓香香”“真真切切”“明明白白”“急急忙忙”等。AABB式的词语在歌曲中出现的数量并不多，沧源佤族情歌《站台》：“不舍的心痛你我都明明白白”“抹不去的回忆你我都真真切切”这里的“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吐露真情：分别之痛，思念至深。 修辞效果上，这类词语的重叠，营造氛围，把所要阐释的事物生动形象，具体准确的表现出来。

陈望道认为，叠字较复辞有3个长处：一是音节比较自然和谐，不像复辞那样佶屈聱牙；二是组织比较单纯清楚，不像复辞那样忽有文法上的变化；三是理解也比较容易，不像复辞那样纠缠不清［2］。以上叠词的使用，让我们从听觉的角度享受了佤族人民的民风民情。在这种浓厚的生活场景里，让我们感受到了佤族青年男女之间质朴纯洁的情感。

二、衬词的运用及其修辞效果

衬词的使用在佤族情歌中是普遍的现象，但无实义，是歌者为了更好地表情达意而主观加的词。使用衬词能让歌曲生动、亲切，歌曲唱起来张弛有度，含蓄地表达出男女之间的感情，它的使用在佤族汉语情歌中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收集到的情歌中有使用语气衬词“哎”“嘿”“啊”“茄兰（语气词）”“加林赛（一起来吧）”“呀”的歌曲，也有使用“阿哥”“阿妹”“情哥哥”“黑妹妹”等人称衬词的歌曲。

（一）语气衬词

临沧佤族情歌“哎”“嘿”“啊”“茄兰（语气词）”“加林赛（一起来吧）”“呀”等语气衬词的使用，修辞效果上，其功能主要是起到舒缓语气，协调音律的作用，使句子产生乐律美感。从而让歌唱者流利畅快的表达情感。临沧佤族使用语气衬词的歌曲举例如下：

（7）甲：阿哥站在橄榄树上

乙：（哎，茄兰，茄兰）

甲：阿哥是那么英俊

乙：（哎，茄兰，茄兰）

甲：阿哥站在河水边

乙：（哎，茄兰，茄兰）

甲：（哎），阿妹我在水边梳妆

乙：（茄兰，茄兰）

甲：（哎），阿哥带给我的是无价宝

乙：（茄兰，茄兰）

甲：（哎），阿哥带给我的是欣慰

乙：（茄兰，茄兰）

（《阿哥站在橄榄树上》）

这首情歌中，乙句的“哎，茄兰，茄兰”就是衬词，没有实在意义。完全只是为了衬足音节。起到了舒缓语气，协调音律的作用，句式上产生一种对称美。修辞效果上，给歌曲内容增加了独具的民族文化气息，“茄兰，茄兰”这种语气词是佤族民间口头文化里存在的一种独特形式。在对歌中使用这样的语气词舒缓了紧张气氛，每句后面有语气词的停顿，让感情表达更加细腻缜密，增加了歌曲的艺术感染力。

（8）阿哥弹弦的时候（哎），妹边梳头边聆听（哎）。

阿哥骑马的时候（哎），定要转到妹身边（哎）。

阿哥创业做大事（哎），敢当敢为是好汉（哎）。

阿哥能挡洪荒水（哎），英雄好汉人人爱（哎）。

（《阿哥弹弦的时候》）

歌曲中的“哎”，也无实意。但是在唱的过程中，有“哎”和没“哎”的区别很大，没有的话，语气较为死板生硬。而有衬词“哎”整个情歌语气较为平和，将传唱者的主观意愿表达得淋漓尽致。

（二）人称衬词

临沧佤族汉语情歌“阿哥”“阿妹”“情哥哥”“黑妹妹”等人称衬词，它们是语法的虚化过程，在歌曲中“阿哥”“阿妹”“情哥哥”“黑妹妹”不是具体指代某一人，而是泛指一类人。修辞效果上，歌曲传唱过程中它们语法意义大于词汇意义，情歌句首或句尾出现这类衬词，通过呼唤的形式，使接受者在心理上增加刺激印象，引起注意，以便更好地表情达意。具体曲目举例如下。

（9）别人梨子摘去了，别人梨子摘去了（情哥哎情哥哥哎）。

别人把姑娘娶走了，别人把姑娘娶走了（情哥哎情哥哥哎）。

长发姑娘戴项圈，长发姑娘戴项圈（情哥哎情哥哥哎）。

（《别人梨子摘去了》）

这首情歌，整句使用人称衬词“情哥哎情哥哥哎”。加强了情歌表达效果。修辞效果上，不仅丰富了音乐性，而且有一种强调、催促的作用，增加了歌曲情感的感染力。姑娘在歌唱中通过“梨子”熟透，已被人摘走，别人家的小伙已经娶了美丽的姑娘两件事，表明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心中无疑是有一丝强调、催促。强调小伙可以来娶，自己也可以出嫁的事实。此种真情流露，充满浪漫气息。

（10）女：每天想你无数回，（阿哥）想你想得掉眼泪，（阿哥）摘来一束并蒂花，（阿哥）……（哎……嘿）男：每天想你无数回，（阿妹）想你想得心儿碎，（阿妹）……不怕山高路遥远，（阿妹阿哥）

不怕水宽无桥过，（阿妹阿哥）……（哎嘿……）

（《想你》）

这首情歌，使用人称衬词“阿哥”“阿妹”。通过对唱的方式呼唤对方，使用人称衬词拉近了男女之间情感距离。从修辞表达和接收效果看，人称衬词“阿哥”“阿妹”的运用，就好像是说话人之间的打招呼方式，让对方注意到要和你说话，起到了提醒的作用。对人称的呼唤，产生刺激印象，引起双方的注意。添加歌曲音乐性的同时，也让情感完美流露。

（11）（哎，黑妹妹，哎，黑妹妹。 ）乌黑的长发风中的柳，叫我长夜难眠。明亮的大眼勾魂的风韵，丰满的身膀火热的情怀。叫我永生难忘。（黑妹妹，黑妹妹）日夜想念的黑妹妹，何时才是我的人，我的人，我的人。

（哎，黑妹妹，哎，黑妹妹。）七彩的筒裙天上的霞。叫我心思长长，清脆的歌喉春天的百灵，朗朗的笑声大方的举姿，叫我一生陶醉。（黑妹妹，黑妹妹）日夜想念的黑妹妹，何时才是我的人，我的人，我的人。

（《黑妹妹》）

再如这首情歌，使用人称衬词“黑妹妹”，引起对方注意，以便吐露心声，更好的表达情感。佤族以黑为美，“黑妹妹”表现出了对所喜欢的人的尊敬。修辞效果上，“黑妹妹”已经没有了实在意义，短语意义被虚化，在歌曲中主要是为达到语言的和谐，使语言产生和谐美和音乐美。

词语负载着一定的声音和意义，衬词也不例外。临沧佤族汉语情歌中衬词的使用，具有它独特的功能和意义。它是佤族男女吐露心声，表情达意的必要手段。 “哎”“加林赛（一起来吧）”“茄兰（语气词）”“情哥哥”等衬词的使用，表现出独特的地域特色和民族风格。收集到佤族汉语情歌中几乎每一首歌都有衬词，在这就不一一举例。使用衬词能使情歌更有节奏韵律之美感，有加强或延缓情歌情感的表现能力，烘托出情歌中的气氛，增强感染力，引起思想共鸣，它是男女青年在唱歌时的重要部分。

三、结语

综上所述，临沧佤族汉语情歌中叠词和衬词的使用，丰富了佤族人民的情感表达。叠词使情歌中的描述对象更加形象生动，并有回环往复的韵律之美感；衬词手法能使情歌增强烘托气氛引起共鸣的感染力。它们都是情歌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情感表达的必要手段。临沧佤族地区至今还保留原始的村庄，佤族信仰万物有灵，他们对事物的认识和理解是直觉的、具体的。歌中词语的锤炼，给人有身临其境之感，让我们深刻体味出佤族男女青年轻松自由的情感表达，对个性完美、健全的追求。充满浓郁的民族气息和愉悦的生活氛围。

[1]王希杰.修辞学导论[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2]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

（编辑：王苑岭）

H15

A

1673-1999（2017）08-0083-03

李双宏（1993—），男，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6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学科教学（语文）。

2017-04-15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新词语修辞造词的理据及其历史源流研究”（12BYY103）；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现代汉语辞格系统论”（10YJC740143）；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普及规划项目“中国语言文字游戏研究”（SKPG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