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蔚

一个来访者跟我聊到整理房间的话题。他说卧室已经快塞不下东西了，每天晚上睡觉，他把床上的书搬到椅子上，等到白天要用椅子的时候，再搬回去。这是一种狼狈的活法，而他明明知道，整理房间只需一个小时。他日复一日地维持这个状态，眼看着床上的小山越堆越高。

“我为什么就不能整理一下呢？”他若有所思地问我，好像我能替他回答一样。

“对啊，为什么不能整理一下呢？”我问回去。

他摇摇头：“就是太懒了。”

我不同意。“懒”是一个方便的说法，任何想做的事情没做都可以用这个说法搪塞。但它解释了什么吗？除了“懒”本身，以及个人品德方面的些许指责，这个解释并没有提供额外的任何信息。

在我看来，一个人想做的事（并且完全有能力做到）却没有做，更有可能的原因是，其实没有那么想做。一件事情，一方面想做，一方面不愿意做，这是我们每个人都遇到过的决策困难，本身不是什么问题。真正使这个问题成为问题的最重要一点是，为什么他意识不到自己不想做的一面？

“舍友前几天在整理房间，我看了烦躁得很。”他还在纠结。

“你烦躁的是什么？”

他叹了口气：“我看到人家想到什么马上就能做，而我只能坐在那里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什么都做不了，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你有想过跟着做起来吗？”

他点点头：“脑子里想过一下，但是连屁股都没有抬。”

“是什么挡住你了？”我问。

他低下头，好像认真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像是一點办法都没有。”我陪他一起叹气。

在来找我咨询的大学生中，我越来越多地遇到这种“一点小事都做不到”的年轻人。有的无法整理房间，有的不能按照预定的计划完成作业，有的每天上课总要迟到几分钟，有的甚至连老师来电都要一躲再躲。一方面明明下定了决心要洗心革面，另一方面又一再维持原来的状态，看不出行动的迹象。明明没有外在的阻力，却好像当真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他们挡住了一样。

我想起来，自己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整理办公桌了。乱七八糟的书籍资料，堆得几乎只剩一点点办公的缝隙，既有碍观瞻，也不利于心情。说是要动手整理，也拖了好几个月不见动静。我不是也和来访者有同样的毛病么？我开始自我分析：如果我现在就挽起袖子整理办公桌，会怎么样？似乎也不是不能。我心想。

但是，整理之后又怎么样呢？我立刻想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意义感。我随口一问：“如果今天你真把房间整理了，生活会有什么不一样？”

来访者愣了一下。“好像……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事情想做吗？”

他摇摇头：“没什么可做的，可能心情会好一点。还是每天做的那些事啊，吃饭睡觉，在宿舍里看书，上我一点都不喜欢的专业课。一直到期末，可能都是这个状态。”

我说：“你没有办法让生活变得更好了。”

我的来访者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你说的是那种看不到希望的感觉。日复一日，没有变化。”他说，“你知道吗？刚刚我想到把房间整理好的样子，忽然有一点心慌……那时我可能还会有点怀念现在的样子。最起码，现在我的生活还有一点改善的空间。

“起码你还有一个房间可以整理。”我说。

“现在我有点明白，不是什么挡住了我，而是我用它挡住了一些东西。”真相藏在他最初说出的那句话里：“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整理房间这种小事，像一道护城河，跨过去，就要直面生活中更大的课题——他用这件事挡住他的无意义感。我问自己：你挡住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