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涛

2016年12月4日，乌兹别克斯坦举行总统选举。此次大选意义不同以往，因为这是乌兹别克斯坦独立以来、开国领导人卡里莫夫去世后的第一次总统选举，是这个国家最高权力真正意义上的首次交接。乌兹别克斯坦新一代领导人会不会继续坚持卡里莫夫总统的基本国策？毗邻南亚宗教极端主义活跃区交界的地缘位置，会不会发生世纪之交时曾经出现过的动乱？全球经济不景气和欧亚地区经历了2016年萧条，乌兹别克斯坦新政府能否经受住考验？2016年11月30日，作为乌兹别克斯坦政府邀请的选举观察员，我与大概同样带着上述问题的中国同行们飞往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

馬哈拉及其工作人员。

周密高效的组织工作

我们乘坐的乌兹别克斯坦航空公司班机抵达塔什干时，已是当地时间12月1日的凌晨2∶50，加上三个小时的时差已近北京时间凌晨6∶00。当带着几分倦容的中国观察员们进入机场接待厅时，马上就被热情友好的气氛感染了。乌兹别克斯坦中央选举委员会主席阿布杜萨罗莫夫先生亲自到机场迎接，并按照名单将有着他签名授权的国际观察员胸卡和观选资料亲手交给每个人。2007年我曾到乌兹别克斯坦作过一次总统选举观察员，后来又在中国驻乌使馆工作了近五年，但受到这样隆重而热烈的礼遇还是头一回。乌兹别克斯坦政府接待国际观察员工作安排得非常细致，针对我们的不同职业和身份选派了相应的陪同人员。上一次陪同我的是塔什干金融与银行学院的副院长哈米杜林先生，这一次是乌国家行政学院的副院长阿赫梅多夫先生。大概考虑到我们都是学者，相互之间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并便于在工作中沟通和理解。另外，乌兹别克斯坦方面还为每一位中国观察员配了一名塔什干国立东方学院的中文研究生当翻译。尽管来此的中国观察员多数都精通俄语，但这一安排还是体现了好客的乌兹别克人的缜密。

出发前往乌兹别克斯坦之前，乌驻华使馆的朋友征询我希望去首都以外的哪个城市看看，我提出了去安集延。到塔什干后的第二天凌晨，我们就飞往这个位于费尔干纳盆地与吉尔吉斯斯坦邻近的城市。首先，我们走访了安集延州第二选区委员会。这是安集延州最大的一个选区，下辖773个投票站，每个投票站注册选民2000人至3000人，这773个投票站主要分布在安集延市内。选区委员会主席米尔扎耶夫先生是位工程师，手下有20多名工作人员，他们来自不同行业，有工人、教师、医生等，是按照选举法规定在投票日前40天集中起来开始工作的。当同行的德国、印度、阿塞拜疆观察员提出一系列很专业的问题时，米尔扎耶夫先生一一从容耐心解答。在这个选区下属的第25投票站，工作人员已经将列有本站所有注册选民姓名的表格和投票程序张贴起来，并设置好国旗和国徽衬托下的票箱。相继参观了几个投票站后，便可以切身感受到组织者准备的周密。供老人休息的茶座、儿童游戏室、医疗救助室、残疾人专用的写票室和提供上门投票的流动票箱……这样几个重要的硬件几乎成了各投票站的“标准配置”。

与历次总统选举和议会选举一样，乌兹别克斯坦具有民族政治传统特色的社会管理系统——马哈拉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马哈拉是阿拉伯帝国时期曾在中东、中亚、西亚出现过的市民、村民自治组织，是当时政教合一政权在帝国统治区域内的城乡下层管理单位。乌兹别克斯坦独立后，马哈拉经过适应性改造被赋予重要的现代国家治理功能，并以总统令和法律形式得以确立为国家最基层管理机构（类似于我国城市的街道办事处和农村的村委会，但更具有民族传统特色），职责包括民事调解、组织选举、组织生产、维护治安、慈善扶贫、环境卫生等，乌独立25年来对国家的稳定与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塔什干、撒马尔罕、安集延等地城乡选区委员会的领导和成员均由各马哈拉推举产生，选区下属的各投票站也均由一个或几个马哈拉具体负责筹建。乌兹别克斯坦居民自治机构选举法中明确规定，马哈拉具有组织各级选举的权力和职能。这一由乌兹别克民族历史传统中保留和转化而成的社会基层组织，将政府的管理职能和居民自治能力结合在一起，在本届总统选举中又一次完美体现了自身的存在价值和作用。在投票日当天，人们可以看到，每个选区委员会和投票站所在地的马哈拉成员几乎全体出面（他们不都是选区委员会及投票站的领导或工作人员），坐在投票站附近，为这次选举增添了更多的隆重和庄严气氛。

积极负责的全民热情

12月4日清晨，一夜寒雨甫止，塔什干市民便沿着湿润、洁净的道路走向各投票站。8点钟，塔什干街头到处可闻欢快的音乐，寻着乐声就能找到一个当地的投票站。观察员们发现，前来投票的居民相互见面或与投票站工作人员互致问候时，除了使用传统的民族方式外，更多的是用“节日好！”从这句问候语可以明显看出，我们这些外国观察员与乌兹别克斯坦人民看待总统选举这一重大事件的视角存在着很大不同。这种不同不是政治上的标准的差异，而是情感的差异。的确，在各国观察员们本着不同的社会价值观和民主政治标准来审视这场选举的时候，乌兹别克斯坦人民却把它当作一个重大节日。从街道上处处回荡着的喜庆音乐，到楼宇间飘扬的国旗;从选民们带到投票站的鲜花，到选举志愿者们的民族传统装束，都不亚于乌兹别克人最重视的纳乌鲁孜节（乌兹别克、塔吉克、哈萨克、吉尔吉斯等中亚民族的传统节日，在每年的3月20日。这个节日始于波斯帝国统治中亚时期，是处在游牧状况下的人们庆祝度过严冬、迎来春天的节日）时的盛况。长号、手鼓、唢呐一同奏响，这种场景不仅体现了乌兹别克民族乐观、喜聚的特性，更展示了东方民族对社会生活中重大事件的隆重仪式感。

从上午8∶00到10∶00，还时常能看到一些拄着手杖、相互搀扶的老人前往投票站。他们都穿着一丝不苟、表情严肃庄重，不少人还带着不够选举年龄的孙辈们一同前来的。之所以是“带着”，是因为乌兹别克斯坦的老人们向来以自立为荣，不愿给儿女添麻烦，能自己行走绝不让人搀扶。我问过一位老人，既然孙辈们年龄未到不能投票为什么还带他们来。老人说是他坚持把孙子从被窝里“提溜出来”的，这么重要的日子，一定要让他来受受教育，“要让他知道，什么是国家，什么是人民”。12∶00以后，大量年轻人开始进入投票站。据乌兹别克斯坦总统战略研究所所长土尔逊诺夫介绍，目前乌年轻人占总人口的60%以上，他们自然也是这次选举的主力群体。午后各投票站反馈来的数字表明，投票率纷纷超过50%，有的达到60%?70%。我婉转地问一名年轻选民，四位候选人中更倾向于谁。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选了现总理、代总统米尔季约耶夫，并郑重地告诉我，区别不在于是米尔季约耶夫还是乌马罗夫，关键在于“选择的是稳定和繁荣”，因为米尔季约耶夫是首任总统卡里莫夫的学生，老总统的政策因给乌兹别克斯坦带来了25年的稳定与发展而深受人民的认可与赞扬。

令人期待的中乌关系

乌兹别克斯坦中央选举委员会为我派来的翻译是塔什干国立东方学院学习中文的研究生，她的导师是塔什干孔子学院的乌方院长哈西莫娃教授。哈西莫娃教授和她的许多中文教师同事都是我几年前在塔什干工作时的老朋友，2016年4月我到乌兹别克斯坦出差时我们还见过面。这次他们听说我到塔什干，一定要我去孔子学院的新址看看。塔什干孔子学院是在2004年时任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访问乌兹别克斯坦时与首任总统卡里莫夫共同见证下，在中亚地区签约的第一所孔子学院。原来院址设在属于塔什干东方学院的一座辅楼内，开办十多年来曾有3000多名学员在这里学习。在不断扩大的教学需求下，有限的教室已显捉襟见肘。2016年6月，习近平主席来塔什干参加上海合作组织元首理事会并对乌兹别克斯坦进行国事访问前，乌方决定在原塔什干州政府大楼内为孔子学院提供一处新址。据哈西莫娃教授透露，时任乌政府总理的米尔季约耶夫曾到这座大楼内直接为孔子学院选址，并在装修期间几次亲临现场指挥，仅用20天就全部搬入启用，保证了习主席来访时在孔子学院安排的活动。

崭新、气派的塔什干孔子学院是中乌间交流、合作规模不断扩大、水平持续提升的标志。中国领导人提出构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倡议后，一向以历史上“丝路民族”自居的乌兹别克斯坦人民对此寄以厚望。中亚—中国天然气管道、安格连—帕普铁路隧道、吉扎克工业园建设，不仅让中乌两国经济上共同受益，而且还使两国人民在心理上和情感上走得越来越近。除了中石油、中铁等大型国企扮演着双边经济合作的主角外，华为、中兴、鹏盛等中国民企也早已成为乌兹别克斯坦经济发展中的活跃元素。本次总统选举中，各地选区和投票站与中央选举委员会连线的设备，都是由华为公司提供的。12月5日下午16∶00时，乌兹别克斯坦中央选举委员会主席阿布杜萨罗莫夫在选举新闻中心公布，米尔季约耶夫的得票率已经达到88%。中选委新闻中心和设在塔什干洲际饭店帖木儿厅的分中心一片欢呼，这既宣告了本次大选的圆满成功，也意味我们作为国际观察员使命的结束。恰恰也在这时，习近平主席致米尔约耶夫的贺信也传到塔什干，给人们对未来中乌关系的前景带来更多憧憬。

（作者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