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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人家
——济南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泉片区水与人关系研究

2017-03-16李明倩

齐鲁艺苑 2017年1期
关键词:百花洲曲水泉水

李明倩

(上海石库门文化研究中心,上海 200080)

泉水·人家
——济南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泉片区水与人关系研究

李明倩

(上海石库门文化研究中心,上海 200080)

在今天,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片区是济南唯一还保留着“小桥流水人家”风貌之处。本文通过梳理历史文献、口述史调研的方法,以不同身份的人就看待水的不同眼光为线索,呈现出这里古往今来水与人的复杂关系。开埠前,水的拥有者主要是德王、府学官员和文人;开埠后,与水息息相关者渐渐演变成了民与商;而在它们背后的无形力量——政府把百花洲—曲水亭—濯缨湖片区的泉水作为树立城市文化形象的资源。然而,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这项文化遗产的保护与利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济南;文化遗产;泉水;人;关系研究

济南是山东的省会,位于鲁中西部,历史悠久,是山东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由于特殊的地理条件,济南自古泉水丰沛,72泉闻名遐迩,素有“泉城”之美誉。济南的黑虎泉、趵突泉、五龙潭、珍珠泉四大泉群都于旧城区的中心地带,人口密集,故形成了“家家泉水,户户垂杨”[1](P10)的独特景致,然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济南的泉水成了公园中才有的景观,装了自来水管的人们不再需要去泉边挑水,一条条曾经流淌着泉水的老街巷也被拆除了……如今,唯一还留有老济南泉水人家余韵的只有面朝大明湖、背临珍珠泉的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一带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片区域不仅韵味独特,历史积淀也分外丰厚,古方志、古文集都有所提及。在梳理这部分史料时就会发现:这一区域中泉水的属性较为复杂,既不似珍珠泉历来为权贵独占,也不像大明湖始终为文人和市民的玩乐景点*相关最早记载见于郦道元《水经注》,陈桥驿《<水经注>校正》本,中华书局,2009年,第209、210页。其中提及的陂水为今大明湖,流杯池则历来定论为今王府池子。最早较权威考证可参见叶圭绶撰《续山东考古录》,卷一,《济南府上·历城县》中对《水经注》此段的双行夹注。古籍中的主要著述见于明、清、民国时期的《济南府志》《历城县志》,尤以道光《济南府志》和乾隆《历城县志》为详。另有名人文集中的大量诗文可供还原当时风貌,主要的有:有陈德征《济南游记》,曾巩《南丰先生元丰类稿》等。。于是本文将立足于人与水的关系,从权贵、官员、文人、民商、(今)政府的不同角度,以“泉是什么”作为线索,展开论述*本文研究范围为:北至济南大明湖公园南门,南至金菊巷,西到府学西庑街-西花墙子街-芙蓉街,东到珍珠泉大院西墙。其中的街道包括:泮壁街、庠门里、东花墙子街、马市街;轱辘把子街、涌泉胡同、起凤桥街、王府池子街;曲水亭街、西更道。其中的水域包括:百花洲、曲水河、泮池、王府池子(濯缨泉)、濯缨湖、刘氏泉和起风泉、腾蛟泉。文中将简称此区域为百花洲-曲水亭-濯缨湖片区。。

一、 古水·故人

这一节研究的时间下限为1904年(济南开埠的时间)。如此划分是由于开埠之后,济南社会环境、统治阶层等等发生的巨大改变,而这些都对百花洲—曲水亭—濯缨湖片区产生了巨大影响,从而引起“人”与“水”的关系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一)象征权力的园中水

明代英宗封二子见潾为德王并分封土地,成化二年(1466)德王在济南建德王府[2](P609)。尽管没有文献完整地记述德王府所在范围,但其大概方位为“济南府治西,踞城中占三分之一”[3](P247)且“德藩故宫面南山,负百花洲”[4](P533)。有记载“宫中泉眼以数十计”[5](P19),其中有一濯缨湖,“德藩有濯缨泉、灰泉、珍珠泉、朱砂泉共汇为一泓,其广数亩。名花匝岸,澄澈见底;亭台错落,倒影入波;金鳞竟跃,以潜以咏;龙舟清泛,箫鼓动天。”[6]由可想见,当时胜景。

德王既然当初划泉入府,自然不会辜负这一番美景。上文中的“龙舟轻泛”就说明当时王公贵族曾于湖中行船。不仅如此,明末文人王象春有诗云:“宫泉先注百花池,池畔弦歌漾酒旗。秋老内园红叶落,沟中日日有题词”[7](P25),即借红叶之典故表达对当时德王广置妃嫔和饮酒作乐的批判痛斥[8](P26)。除了和妃子泛舟游玩,德王还不乏附庸风雅之举,据《齐音》记载:“其宅(即都司平安故宅)在濯缨湖南珍珠泉上,高数十尺。今规入藩府,于楼旧基起亭,名曰:‘白云亭’。”[9](P58)

弘治十五年(1502),德王于府邸中发现此古迹并进行重修,留下《白云亭记》一文作为纪念:

……予曰:名在而楼、亭俱废,惜哉。乃于泉边构一小亭,复扁曰:白云;池北建一轩目,曰:濯缨。自春至秋,今已落成。亭、泉皆如昔,亦为盛事。[10](P375)

然而,德王之所以愿意费时费力地重修白云、濯缨二亭,绝非真的惜古、怀古,否则不会发生“有濯缨一亭,因修展府第,有碍屋宇,亭废而泉存,未得重修”[11](P21)的情况。他这样做不过是为在此处饮酒作乐增添趣味而已,也就是附庸风雅。因此才有《齐音》中的辛辣讽刺:“将军百战血衣腥,醉舞龙泉漱晚汀。今日笙歌还此地,白云楼改白云亭。”[12](P13)

因此,结合王象春所言的“日暮宴开,管弦如沸”[13](P28)的描述,徐北文认为“明朝时……名濯缨,是德王与其妃子们游乐之地”[14](P68),当属十分恰当。

然而,这里的“水”对德王而言却不仅是游乐的后花园那么简单。王象春在《百花池》*此处的百花池据王氏所说为“一名濯缨湖,在王宫北墙外百花桥下是也”,但王宫北墙外实为百花洲,故点校者认为这是一处错误,百花池应为百花洲。但王其他诗文中提及过百花洲且明代李攀龙、王初桐皆居住于此,不似这里所说的被王府霸占不得通行,故王初桐的这段注文相互矛盾必有谬误。而作者倾向于地点注释错误,此地为濯缨泉或濯缨湖。一诗后按:“惜其地属藩府,水渠不通舟游。”[15](P24)由此可见,濯缨湖自成化初被圈入德藩内[16](P33a),便被规定了无权无势者不得踏足。也就是说,德王为了强调自己的权力,把濯缨湖这个自然景观用强制执行的参观权限贴上了等级的标签。

综上可见,明代的濯缨湖作为是藩内园林的一部分,起到的是供德王和妃子游玩的作用。然而它又同时是王公贵族不与他人共享的独占物,这种对他人观赏的限制体现出德王实则视“水”为“权”之象征。

(二)礼仪中的祝愿之水

尽管明代德王府霸占了濯缨湖,但百花洲—曲水亭—濯缨湖片区还有一部分“水”是专属于府学文庙*济南府学的位置于与芙蓉街北口相接的东花墙子、马市街上,今已原址重修,得以保留。的,它们的拥有者是执政的官员和渴望成为官员的学子们。

府学亦名泮宫,按礼仪规制都附有半月形泮池*泮池即为古代府学泮宫前的水池。对泮池的旧貌描述可参见:张亚祥《泮池考论》,《孔子研究》1998年第1期,第121-123页。,此处的文庙为济南府一级,自然不会例外。据《历乘》记载济南府学的泮池 “一在府学门外,一在府学门内”[17]。至于它的风貌,《重修府儒学记》有较明确的记述:“济旧有府学……泺泉交流,交汇其前。棂星之外凿为泮池,直入宫后。”[18](P358)(图1、2)而这番美景的形成着实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历代修浚的成果:

万历庚子,知府沈庄重修,引芙蓉泉水入泮池,名其水道曰梯云溪。……天启中,知府樊时英名二亭曰“中规”“中矩”。引湖水入巽方为一池,蓄金鲤、种桃柳,建亭其上,曰飞跃。又引水西入内泮池,由西庑后绕尊经阁而东,名曰玉带河。[19](P362)

恨无源头活水来,唯泉水冬焕夏润能免二恨,乃曲引珍珠泉,合芙蓉泉并流之。豫与学前,距屏之北,凿一方塘,仗以石栏;又将门内泮池广而深之。[20](P57)

其内外泮池皆覆以新荷,*足为名士陶咏之地。[21](P389)

图1 今府学文庙外泮池

图2 今府学文庙内泮池

然而,为何历代官员如此重视这项“水利工程”呢?也许当时官员为重修府学所写的文字能提供解释:

孔孟之道有本原焉有归宿焉,请以今日之疏凿者以明孔孟。……当思珍珠芙蓉二泉其出无穷则知吾道有本原矣,思二泉之俱赴东海则知吾道有归宿矣。既启其端又要其 止是圣贤者为吾道之准。[22](P33)

从中可发现,尽管泮池的引泉为源和汇流入海主要取决于为自然条件,但时人却以孔孟之道的“有本原,有归宿”加以附会。这就说明:也许对于官员们而言,之所以卖力地修浚泮池,是因为它是儒学礼制、孔孟之道的重要体现。

除此之外,作为为国家机器培养出更多官员的地方,府学自然还承载了对学子们金榜题名的无尽期望。而这,又赋予此处的“水”另一番意义。

“名其水道曰梯云溪…建亭其上,曰飞跃”或“正德八年知府章寓之扩学前路,建坊曰‘青云’。”[23](P21b)这其中,名字多取“云”、“腾飞”等意。显而易见,这与官员们希望学子高中,鲤鱼跃龙门,平步青云等寓意是密不可分的。

不仅如此,这些涵义还进一步对周围的“水”产生着影响。府学附近今仍有一腾蛟泉*腾蛟泉的首次著录见于同治十三年(1874)的《济南七十二泉记》(见民国《续修历城县志》,卷一○,《山水考六·水二》,119.、今仍存同治六年(1867)所书的名字。题字者为李僴,为当时的教谕和训导[24](P533)。可见,尽管朝代更迭,但这种用吉祥寓意取名为学生祈福的习俗仍在府学官员中的传递着。

综上可见,府学中的泮池留下了多位在任官员修浚的痕迹,这样的重视恰恰彰显了它在官员心中的地位——儒学礼教的神圣体现。而在泮池周围,府学的另一面属性又在发挥着作用:官员们试图用寓意吉祥的名字为学生的前程锦上添花。对他们而言,此时的“水”则变成了寄托祝愿、传递鼓励的载体。

(三)水中的理想之境

然而,历史上在百花洲—曲水亭—濯缨湖片区中频频出现的身份不仅仅是王贵、官员。文人,同样是这段历史中必不可少的重要部分。

北宋神宗熙宁年间,曾巩出任知齐州军州事,因此于济南客居两年。在这期间,他留下了大量诗文,从中可一窥当时百花洲*即为大明湖南部,鹊华、百花桥之中即为百花洲,今仍存。上的种种风貌。以及他与这里千丝万缕的关系:

《百花堤》:如玉水中沙,谁为北湖路?久翳荒草根,未乘青霞步。我为发其枉,秀营极幽趣。发直而砥平,骅骝可驰鹜。周以百花林,繁香泫清露。间以绿杨阴,芳风转朝暮。飞梁平太虚,峣榭蹑烟雾。直逼高城巅,海岱归指顾。惟州乏长才,幸岁足粳稌。与众饱而嬉,陶然无外幕。[25]

《百花台》:烟波与客同樽酒,风月全家上采舟。莫问台前花远近,试看何似武陵游?[26]

《离齐州后五首》:将家须向习池游,难放西湖十顷秋。从此七桥[27]凤与月,梦魂常到木兰舟。[28]

由《百花堤》可读出,曾巩不仅建了这道长堤还遍植花卉树木以进一步使这里更加诗意盎然,而通过另外两诗则可见当时南丰先生时常于湖中泛舟,登台赏花,并在离开此处后倍加思念这段时光。

望月、赋诗、登台、泛舟、赏花等可谓他这些诗文中最主要的元素,而这无一不是文人所喜爱的雅趣。因此,曾巩虽以官员的身份来济,也是凭借手中权力才能在百花洲上大建堤台桥梁,但是他的动机显然不是做做所谓的“面子工程”, 而是出自他另一种身份的情怀——营造一个文人理想中的诗情画意之境。

到了明代,另一位文坛巨匠在百花洲上延续下了这里的风流史话,他就是被称为“后七子”的李攀龙。据《齐音》记载:

李于鳞白雪楼旧址有二处,其初至林下,卜地鲍山,则诸公往来登殇题咏最盛者。末年又筑楼于城中湖上碧霞宫侧,许殿卿赠诗所谓湖上楼是也。[29](P67)

于鳞先生城中书楼亦名白云。在碧霞宫西,百花洲上。[30](P8)

然而,李攀龙缘何要建第二个白雪楼并选址于百花洲上,虽然无法找到准确记载,但也并非无迹可寻。 据其传记记载:

绣益直指,郡国两千石,千旌屏息巷左,纳履错于户,奈于鳞高枕何?去亦无所报谢,以是得简傲声。而二三友人,独殷、许过从靡间。[31](P723)

名日益高,宾客造门,率谢不见,大吏至亦然。以是得简傲声。[32](P517)

由上文中沧溟先生无论大小官吏一概置之不理,仅于寥寥知己相处的记述,足可见其不慕权贵,傲骨铮铮的品性。

除了别人对李攀龙的描述,他自己的诗文中也屡次提及白雪楼更不乏以其命名者。如《白雪楼赠子与》:“绨袍十载北风寒,又说《阳春》和者难。直置楼西华不注,使君能得几回看?”[33](P358)此诗似乎流露出了李攀龙为居所取名“白雪楼”的用意: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众人醉中他独醒。

又有传言道:于鳞的湖上楼建于洲中并故意不通桥梁,只有看到访客为知己时才行舟相迎。[34](P80)结合于鳞孤傲性格与取名白雪楼的用意,这则民间戏说也不尽杜撰。故若推测李攀龙筑楼于百花洲上是为了用水这道天然屏障滤去慕名而来的官员,从而营造一个更为清幽的个人世界,在一定程度上应是合情合理的。那么,对他而言,理想之境显然不仅要诗情画意,更要成为一个市井之中的隐居之所。于是湖水掩映下的白雪楼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容纳其孤傲不羁的一方净土。

而在沧溟先生身后四十余年,又一位诗人——王象春来到了他曾经居住的百花洲,购得其生前故居。感慨之余题诗:

草堂略似浣花居,况是先生手泽余。不比谢墩争姓字,但须更贮满楼书。[35](P51)

荒草深埋一代文,蔡姬典尽旧罗裙。可怜天半峨眉雪,空自颓楼冷暮云。[36](P50)

这两首诗中,王象春对李攀龙才情的倾慕之情溢于言表,而对其身后的潦倒境遇的同情喟叹也无以复加。因此他不惜花数倍钱财也定要购得于鳞故居[37]并且听闻其爱妾健在就前去探望[38](P50)。

然而,王象春并没有因仰慕前辈而保留故居之名,而是命名为“问山亭”,并专作一诗来阐述其用意:“问山亭子拱如笠,屹立湖中阅古今。箕踞悲骚王季木,时敲石几激清音。”[39](P159)由诗可见,王象春取名如此似乎有以亭鉴古今之演变,行文发警世之音的寓意。

那么如此一来,王象春诗文中关于李攀龙的崇慕、喟叹实际是一种怀古情绪的表达,通过怀念先辈的才情傲骨来讽喻今人的庸俗懦弱。于他而言,百花洲是历史流变的见证者,记录着历代的得失。于是,他在这沉淀着故人风流、人世沧桑的百花洲上建了问山亭,于此实现吟出通古鉴今的磊落字句的文人理想。

综上可见,从曾巩的诗情画意到李攀龙的清幽高逸再到王象春的怀古鉴今,百花洲这方水土见证了三位文人的理想之境的创造。文人的理想随着时代的变迁及主人公的际遇、性格的不同而不断发生着改变。而不变的,则是他们借以构筑自己理想之境的一汪泉水——百花洲。

二、今水·新人

济南开埠之后,民国政府实行了新的城区规划、商业进一步发展,人们传统的生活方式也随之改变。由此,政府、平民、商人的关系日益紧密,这种密切在新中国成立之后越发明显。因此,本章将从吃和玩个角度,细数这一段时期“人”与“水”的交织。

(一)吃水人家

在济南还没有自来水管的年代,无论是居住在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泉片区的百姓还是附近以水为生的商贩,他们的生活都离不开这里的“水”。

据称“40年代以前,城里的居民都是吃泉水”,而为了保证饮水的质量,政府规定“当时的东、西护城河,早上和晚上不许洗衣服,专供市民饮用”[40](P8)。而百花洲—曲水亭—濯缨湖片区作为珍珠泉泉群的一部分,自古便泉水丰茂,几乎每家每户不远处都有可供饮用的泉水。以王府池子边的张家大院为例,据院中老人描述,过去大院里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早上八点之前,在池中打水吃;而八点以后才能使用里面的水做洗衣、洗菜[41](P10)。可见,当时的居民们可谓名副其实的吃水人家。

而根据居住在这一带的老人回忆:当时在丰水期,泉水都会涌出地面,路上常常放着石块以便路人通行。如此一来,这里的泉不仅是居民的生活用水,还滋生了此处另一群以水为生的“吃水人家”。

陶钝曾在《回忆济南一条街——后宰门》道:“这里喝水很方便,这条街有三四家茶炉。”[42](P117)所谓“茶炉”即当时用大炉烧水并卖开水、生水的地方,附近居民会提着自家茶壶放到茶炉门口的台子上灌水[43](P16)。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专门挑水拉水的行当——水夫,他们的工作就是把从泉池里担出的水倒进水户家的水缸中,以担计价,路途远的就用车拉。于是,此处还有了因此得名的“水胡同”*水胡同即为今王府池子街西与金菊巷相接的胡同。。据说这是由于胡同里有一华家泉,水质很好,故前来拉水的络绎不绝致使胡同常年湿漉漉的[44](P14)。

百花洲则是这一带最广阔的水域,且因为有泉水为源,水质新鲜。故在过去没有冰箱的日子,有不少湖民“冬季采冰入窖贮存,夏季卖冰供应市面”[45](P21)。另外,这里还有不少以湖为田的“农民”,他们在百花洲中养菱种藕,而这个职业甚至一直延续到2000年左右[46](P63)。

开茶馆更是一直以来的传统。早在乾隆年间,曲水亭街口就有一家享誉盛名的“曲水亭茶社”,这里不仅以好茶好景吸引来客,清末民国时期更是成为了济南棋友对弈的中心:

曲水亭原址在今珍珠泉招待所的北面……亭内有一赵姓茶室,世代相传,已二百余载、环境如此清幽,又设有茶室,所以近百年来皆有人于此临流赋诗,品茗对弈。[47](P131-132)

虽然这家茶社早在50年代就被拆除,但这段佳话却一直留存在这里,供后人传诵。

到了30年代,由于政府的介入,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片区的“人”与“水”的关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换。民国政府认为,尽管泉水取用便利,但由于“内中不便之处尚多:一、不十分清洁 二、汲水麻烦,水车往返运输,路面不无损坏。况商埠远,地势高而多凿井难,运水感觉困难。不但攸关市民饮料,及消防方面,堪为可虑”,于是民国政府“经工务局在姜家池、趵突泉等处附近建设水塔、安设龙头,以供市民汲取”且“组织筹设自来水委员会分科路线,积继进行中”。[48](P88)

时至今日,在政府的努力下,家家户户都已经通上了自来水,但实际上那水管中流淌的仍是地地道道的泉水。而且,由于泉水常年恒温冬天不冻手,自家门口的泉水如今仍是这里居民洗衣洗菜甚至刷车的首选。一眼望去,那在曲水河边用木棒敲打衣服的浣衣女似乎成了这街上独特的一景。问及久居于此的老人,他们都说用惯了这里的水,实在方便,即使搬走也会舍不得的。因此,即使在现代化的今天,对这里的居民而言,泉水一直是他们的生命之源,他们日常生活中离不开的一部分。

而尽管自来水管并没有改变居民对这水的依赖,那些以水为生的挑水夫、茶炉伙计却都因此丢了饭碗。但与此同时,新的吃水人家却又应运而生:周围的宾馆、饭店都纷纷以泉水作为宣传的噱头,借此吸引外地的客人。2012年春节前刚刚开张的海右宾馆,便是把王府池子作为自己房间的特色景观,并且把泉水作为饮用水源这一点作为酒店的招牌。同样利用景观和水源的还有张家大院内王府池子畔的“荷塘月色”饭店(图3)。而张家大院的另一家饭店——聚贤源私房菜的老板娘李金莲这样论述她的经营之道:如今的客人吃的已经不仅仅是菜,更是饭店的品味和环境,而一个饭店的特色则是招揽顾客的关键。因此,她们就用张家大院的历史营造文化氛围,用泉水作为饭店的特色,果然得到了很好的效果。

如果说旅馆和饭店还有些落伍,那么这家把曲水亭街“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色作为了拍摄背景的“老城故事”照相馆,应该可以说是紧随潮流。据这里80后店长兼摄影师介绍:他们照相馆的特色在于为顾客拍摄充满古城风味的写真(图4)。在这里,他们让历史与现代,商业和艺术,“水”和“人”实现了统一。

图3 海右宾馆、荷塘月色饭店与王府池子

图4 “老城故事”的摄影师为顾客拍照

显然,对这些新时代的“吃水人家”而言,这里的“水”早已不是赖以生存的身家行当,而是一笔可以好好挖掘的财富:它美丽,于是可以作为商业景观,优化自身环境;它悠久,于是可以增添商品的附加值,提升文化品位;它独特,于是可以成为经营的招牌,吸引眼球的特色。

(二)泉乐坊间

对于人们而言,这里更是一方乐园。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最经常在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片区享受美景的自然是这附近的居民了。

百花洲,这个历史上“占尽风流”的名胜古迹,直到2013年被重新改造之前一直都是附近民众垂钓的天堂(图5)。据这里钓鱼者叙述,来这里的主要是周围居民,很久之前人就很多,如今更是一年到头都人头攒动。对他们来说,来百花洲钓鱼几乎成了他们每天的必修课,其实“收成”并不多好,但是能来到这里看看风景、大家聚在一起说说话,生活就丰富了许多。

而到了炎炎夏日,有水的地方自然都成为了老百姓的消夏、玩乐的胜地。据老人们说,以前的夏天大家经常凑在泉边的树荫下纳凉聊天,还不时在水里冰个西瓜,冰镇效果绝对不比冰箱差[49](P8)。而比起水边乘凉,在泉里游上一圈则是更直接的消暑方式,就如孟庆筑书中回忆的那样:“王府池子……游泳的人很多。盛夏的中午,水中拥挤不堪,只能‘洗澡’凉快而已。”[50](P91)到了今天,这一幕仍旧天天上演,对有了空调的老百姓而言,王府池子的功能早已不仅是夏天的祛暑胜地,而成为全民健身的天然泳池(图6)了。

而据作者观察,无论是乘凉、散步还是游泳、钓鱼,来这里游玩的百姓们往往是三五成群,欢声笑语。如此看来,“水”于附近居民确为闲暇中游玩休闲的美丽公园。

图5 曾经的百花洲畔垂钓

图6 王府池里冬泳

然而,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片区作为济南风光独特的区域,又毗邻大明湖、芙蓉街这样的知名景点,会来这里的观光旅游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根据调查,前来的游客的“来头”不尽相同:有的是被导游领来的外地游客,前来领略老舍笔下的济南风光;有的是济南的高校艺术生或摄影爱好者,来此采风,为自己的作品增添几分故城风情(图7);有的是热爱济南历史文化的驴友,他们往往结伴而来,拍拍逛逛、喝茶聊天,追忆那老济南的往昔时光(图8)……

图7 百花洲畔摄影爱好者摄影活动

图8 曲水亭街上喝茶的人们

那么,这些各怀目的前来的人们对于这里自然有着不同的认识:对外地的旅游团而言,“水”是个济南特色旅游景点,照片里的风景名胜;对来采风的艺术爱好者而言,“水”是优美独特且适合加工的原材料,作品里的好看背景;而对那些真正的济南文化的爱好者而言,“水”是济南旧城区往日风情的记录者,回忆里的怀旧凭证。

但毋庸置疑的是,无论是附近居民、远方游客、高校学生还是文化驴友,不管是休闲乐园、旅游景点、采风胜地抑或历史见证,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片区的“水”都予“人”以无限的欢乐,也都深深浅浅地在他们的生活中留下了美好的印记。

(三)泉水名片

也许由于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片区所处的地理位置太过优越、历史旧貌保存还算完好,在大喊了多年拆迁之后,这一片区的价值得到了济南市政府的承认。

首先得到治理与保护的是曲水亭街,以曲水亭街居委会为主体:2003年为曲水河清淤并美化周围环境;2009年成立曲水亭民俗文化艺术团并开始举办“曲水亭社区民俗文化节”;2010年6月办事处进行联合执法,关停了曲水亭街所有的餐饮、烧烤饭店,同时禁止私人在百花洲内种植莲藕、居民于曲水河中洗衣洗菜等;。2011年3月曲水亭老济南民俗文化一条街正式拉开序幕;2011年9月,政府在《济南日报》上向社会公示了《明府城—百花洲片区整治规划方案》;2012年2月中旬,曲水亭街已经正式破土动工,开始铺设青石板路;2013年年初,办事处对曲水亭街进行综合整治,对沿街两侧房屋进行统一仿古修整,更换仿古小瓦,外墙贴仿古青砖,并将原百花洲至西更道街路段的沥青路面更换为石板路面,再现“白墙灰瓦,小桥流水”的老街古韵;2013年9月,曲水亭街附近30眼古泉修复提升工程竣工……

图9 2011年曲水亭街施工现场

图10 2016年曲水亭街街景

时至2016年,曲水亭街已有20余家店铺,每家入驻的商铺需要经过居民和居委会的双重审核,以确保其的文化类的商业属性*如:老城故事照相馆、一行手绘、曲水民艺坊、明河见影、大强漫像工作室、兆吉粗布坊等。。这些多以经营民俗手工艺品为主,但也不乏特色茶馆、怀旧照相馆、主题民宿等商业类型,实现了业态的多元化。通过多年的努力,这一街区的文化内涵已经明显提升,街道面貌也更为整洁美观,加上曲水亭街声名在外,前来玩赏的游客显著增加。

但值得注意的是,而在这20余家店铺中,只有沿河设置的茶座和主题摄影的生意较为兴隆,其它带有民俗特色销售杂货的商铺及时在节假日也较为冷清,这导致了很多店铺在工作日都选择闭门谢客。而实际上,这些店铺销售商品尽管有部分与济南相关,也多为手工制品,但仍旧缺乏品牌特色和设计创意,对游客难以形成强大的吸引力。因此,导致了很多游人对这里留下了“二十分钟就能逛完”的印象。

对此,街道主任高丽华也很无奈,她认为目前对曲水亭街的改造一定程度上还只停留在表面,只是将临街的房屋、墙面进行了清理和美化,但街的内在还没有进行整体改造和提升。因为这样的改造是一个综合性的大工程,远远不是一个居委会能够完成的,还需要专家学者的指导以及更高政府部门的支持。

相对于曲水亭街,其对岸的百花洲似乎受到了济南市政府更大的关注,被列为了城市规划的重大项目之一。2013年首次提出《明府城-百花洲片区规划设计方案》,将打造以水为主题的传统特色空间并设计了五大功能片区;2014年初,济南市启动了《芙蓉街-百花洲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和《将军庙历史文化街区保护规划》的编制工作,并将百花洲一期项目列为明府城项目中最先启动的工程;2015年7月,政府向社会公示最新的街区保护规划,将原有的五大功能片区拓展至8个,并设立三条文化展示路线;2016年6月1日,园区规划的八成区域正式向广大市民进行为期半年的试验性开放。

图11 2016年百花洲施工现场

图12 2016年新百花洲一角

经过科学的整体规划,百花洲—后宰门一带开辟了商业休闲区、滨水休闲文化区、宗泉水文化体验区、传统民俗商业区、传统院落体验区等多个功能区,并保留了一部分老居民维持着街区原始的居住功能,让这里的文化氛围更原汁原味。另外,非物质文化遗产与传统民居建筑的结合展示,泉水景观与雕塑作品的相映成趣都可谓这一片区的亮点所在。或在茶馆听相声,或在民居学手鼓,或在现场感受民间手工艺……尽管刚刚建成开放的百花洲片区目前游客数量还难以与芙蓉街一带相匹敌,但是前来的游客往往都对这里评价颇高,认为展示出了泉城老济南“小桥流水人家”的特色风貌。

然而,也许由于整体工程尚未完工,景区的配套设施还有待加强。该片区对民俗、民居的展示大多还流于表面,较为陈列式的,仍旧对缺乏对文化更为丰富而多元的活态展示与深度体验。另外,百花洲片区仅保留了7处老建筑并对其保护整修,而建成的8260平方米皆为仿古建筑,这种“拆旧建新”的行为是否是对这一片区更好的保护和利用,尚需要历史的检验。

综上可见,进入2000年后,随着古镇古街游的热门化,各地政府都开始打造本土具有文化历史底蕴的特色景点。这十年来,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泉片区发生的重大改变便是这一时期城市规划发展的缩影。对于济南市政府而言,似这一片区可谓省城文化形象的重要标识,让外来游客深度感受老济南民俗文化和泉水文化的体验片区,试图让“水”为“城”服务,成为泉城的文化名片,让更多济南以外的“人”了解这里的“水”。在政府的不断努力下,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片区联通了泉城路—芙蓉街旅游线路和大明湖旅游线路,呼应了附近大热的仿古商业街宽厚里,大大延展了城市的旅游脉络。这里的“水”成为了推动济南的旅游业、文化产业以至于服务业发展的有力资源,是使政府能够建立丰厚济南文化形象的重要资本,更是进行一项利于城市建设旅游规划、利于历史文化传承的大好事业的一部分。

结论

在从古至今的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片区中,“人”与“水”的交互关系丰富而多样,且随着时代演进、社会变迁、角色变换而不断变化。

由古方志、文集中可见:对于德王而言,濯缨湖是他与妃子行舟的私人水域,是附庸风雅的趣味花园。德蕃王宫中的“水”实为是王族独占的炫耀物,其权势的象征。小中见大,一汪湖水折射出了封建时代的阶级差距。对于济南府官员而言,泮池是儒学礼制、孔孟之道的体现。而泮池附近的桥梁、水系却通过命名成为他们鼓励学子、传达祝愿的一种方式。可以说,正是官员眼中“水”的两种不同意义,生动体现出了府学的两面属性。对于文人而言,百花洲是构筑他们理想之境的基石:曾南丰借其构筑风月美景以吟咏诗情,李于鳞借其搭建僻幽之所以避世隐居,王季木借其创造怀古之境以咏古讽今。时光仍苒,这一湾“水”成为映射出不同文人理想的一面明镜。

在这里,不同身份、不同历史背景决定了他们看待同一片水的角度,决定了一样的水对于不一样的他们有着怎样的意义。而这,就是同一历史现象有着不同解读的道理所在。

在口述与文字中会发现:自开埠之后,民、商、官三者始终密不可分且随时代演进不断变换。五六十年代之前,与“水”关系密切的多为居民、商贩,他们有的吃喝洗用都是泉水有的养家糊口皆靠泉水,都可谓地地道道的吃水人家,“水”对于他们而言是必不可少的生存条件。60年代后,“水”与“人”的故事有了新的变化:商家们不再把“水”看作身家行当,而是视其为增添商业附加值的文化景观和吸引顾客眼球的特色品牌。

而对居住在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片区的百姓们来讲,尽管泉水仍是他们日常生活的必需品,但其作为天然公园的休闲娱乐作用却越发重要起来。并且,随着交通的日益便利和通讯的日益发达,“水”的影响范围已经拓展到本地的学生、驴友甚至外地、外国的游客。对他们而言,“水”是什么因人而异:一个景色特别但管理松散、设施落后的景点,一个色彩丰富、风景如画的采风胜地,又或者是能够重现诗文旧景、引发怀旧之情的故土。

而值得注意的是,上述的种种变换大多是由于一只无形之手——政府的推动:政府为居民安装了自来水管道,于是才会有过去以水为生的种种行当被新兴的使用方式取代;在政府不断宣传、改造之下,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片区才会有越来越多游客慕名前来。

2000年以后,济南市政府似乎越来越认识到了这一片区的历史文化价值和旅游开发潜力,对这一片区采取了种种措施进行政治保护和开发利用,形成了一个自然与人文相结合、开发与利用相协调、生活与旅游相交融的旅游休闲文化区。这一切似乎都在表明,政府眼中的“水”是提升济南文化形象、发展旅游业、文化产业的有力资源,是一张可以向全国推广的城市文化名片。

如今,济南百花洲—曲水亭街—濯缨湖片区的保护和发展仍在继续。这里出现的种种现象其实是中国各个城市中老街区改造、旅游开发现状的一个缩影。至于它的未来究竟会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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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德卿)

10.3969/j.issn.1002-2236.2017.01.016

2016-10-25

李明倩,女,山东济南人,上海石库门文化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博物馆学。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236(2017)01-007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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