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

柬埔寨被称为“地雷博物馆”——因久经战火洗礼，柬埔寨地下至今埋藏着1500多万颗各式地雷。十多年来，中国政府一直在为柬方提供排雷技术、资金、器材等人道主义援助。女硕士陈敏的未婚夫曾是一名赴柬埔寨维和人员，不幸在柬埔寨雷区牺牲。为了告慰逝去的爱人，为了那些时刻被地雷威胁的异国平民，她放弃北京的金领生活，毅然加入国际排雷志愿者组织来到柬埔寨——

为告慰逝去的爱人，女硕士辞职赴柬排雷

2016年11月28日，柬埔寨国务大臣李突在拜会中国驻柬大使熊波时，特别对陈敏等人提出高度赞扬：“这些来自中国的排雷志愿者都是英雄儿女，他们的所作所为，令柬埔寨政府和人民十分感动……”李突口中所说的陈敏，拥有硕士学历，原本在北京过着金领生活，因为一段爱情，她毅然辞职奔赴柬埔寨，做了一名排雷志愿者。

1987年，陈敏出生于山西太原。2012在北京邮电大学读硕士期间，她与在京城服役的山西籍武警战士卢志刚相识相恋。男友经常外出执行任务，两人聚少离多，却也情深意浓。陈敏兄妹众多，家境不好，卢志刚就用自己的工资接济她读书……。

经过3年多的爱情长跑，陈敏和即将赴柬埔寨“维和”的卢志刚甜蜜商定：等到2015年夏天，她硕士毕业，他也该完成任务回国了，两人一起回卢志刚的家乡举行婚礼。

自从男友去了柬埔寨，陈敏就格外关注那个陌生国度的新闻、天气等相关信息，尤其是卢志刚所在的暹粒市，更深深牵动着她的心。“暹粒市是柬埔寨暹粒省的省会，盛产红木和沉香木。这个城市很小，只有十几万人，但郊外就是号称柬埔寨国宝的世界最大庙宇吴哥窟。”卢志刚在微信上告诉陈敏。

通过查阅资料，陈敏很快就吃惊地发现，柬埔寨不仅是文明古国，还是世界著名的“地雷博物馆”！作为一个战乱频仍的国家，柬埔寨经历了太多战争：1940年被日本占领；1945年日本投降后又遭法国侵占；1953年柬埔寨王国宣布独立；1970年，朗诺在美国策动下发动政变，推翻了西哈努克领导的王国政府；1978年，越南出兵侵占柬埔寨……直到1993年以后，该国才慢慢进入和平重建时期。但在几十年的战争中，无数的地雷被不同派别埋到地下，形成了巨大的安全隐患。

据排雷機构统计，柬埔寨近30年来共有6万多人因触雷伤亡，目前每天至少仍有两三人被地雷炸死炸残，受害者中95%以上都是平民。

看到这些，陈敏不安地给卢志刚发信息说：“我查资料了，柬埔寨地下至今还存留着1500多万颗没爆炸的杀伤性地雷，占全世界的10%，都够这个1560万人的国家平均每人摊上一颗了！你在那边可千万注意安全……”

然而，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婚期临近时，陈敏接到一个令她痛不欲生的噩耗——卢志刚在执行一次大规模“排雷”任务时，不幸和一名英国维和士兵一起被炸身亡！

安葬了未婚夫，陈敏的内心也被掏空了，她每天生活得浑浑噩噩，一副生无可恋的萎靡状。而网上那些被地雷炸伤炸残的柬埔寨人可怜的身影、无助的眼神，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时时揪扯着她那颗悲悯的心。

两周后，陈敏做出一个惊人决定：辞掉北京一家外企的金领工作，从卢志刚手中接过人道救援的接力棒，赴柬埔寨当一名排雷志愿者！她不敢告诉家人实情，谎称被公司外派工作两年。

奔赴柬埔寨之前，陈敏先申请加入了国际人道主义排雷志愿者组织MAG，又通过未婚夫生前所在部队安排，如愿在北京参加了军方办的排雷培训班，系统学习了地雷的勘察、定位、标识，以及专业的清除方法和技巧等知识。

自1999年以来，我国政府通过举办排雷培训班、捐资、提供排雷器材以及派专家赴柬埔寨实施排雷培训等方式，多次向柬方提供援助。所以，后来当准备充分的陈敏来到柬埔寨，用刚刚学会的几句蹩脚高棉语说自己是排雷志愿者时，所到之处都会受到热烈欢迎。

闯入“地雷村”，每一步都似刀尖上起舞

在柬埔寨北方靠近泰国边境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子叫都巴萨，当地人称它为地雷村。战乱时期，这里因地处边境，当地不同派别在此埋设了不少地雷以防止人民逃跑，成为至今柬埔寨境内最大的雷区。这里就是卢志刚牺牲的地方，也是陈敏随国际排雷志愿者开展工作的第一站。

陈敏从曼谷坐飞机到达柬埔寨暹粒市机场，从机场出来，坐上一辆破旧的出租车向地雷村驶去。车行一路，她被颠得晕头转向，只见路面凹凸不平，四处积水。20分钟后，陈敏忍不住问司机：“我们能换条平路吗？”司机斩钉截铁地说：“这就是平路。我们柬埔寨只有这样的‘按摩路。”他介绍说，暹粒省的路况已经算是全国最好的了，在柬埔寨，除了金边机场和暹粒机场的跑道是平的之外，全国的其他路就再没有平的了。

为什么没有平路？因为地雷。柬埔寨的不少地方原本没有路，踩地雷的人多了，也就炸出了路。这些坑洞，都是原先埋过地雷，又被人踩中后留下的炸痕。单是看着这些路，就能想象有多少人支离破碎、血肉横飞的样子，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陈敏紧张地问出租车司机：“这附近都哪儿是雷区？”对方平静地说：“多了。但下雨后，地雷会随着松软的泥土移位，所以地雷究竟在哪儿谁也说不清。”听了这话，陈敏心中更是一紧。

来到都巴萨村，只见一片土地上立着无数小红牌，上面画着骷髅头，表示“危险，有地雷”，而孩子们就在离牌子不远的地方玩耍。问村民附近哪里有地雷，一个老农指着自己屋后说：“别走过水井，后面还没人踩过，不知道是不是安全。”

这时，排雷志愿者组织（MAG）的领导人杰米带着一批志愿者来迎接陈敏，他们肤色各异，有男有女，来自世界各地，但一见到陈敏都像老熟人似的，一一和她握手、拥抱。原来，陈敏在来柬埔寨之前早已和大家在网上聊得火热，并参加过几次这个排雷志愿者组织的视频会议。

与很多国家一样，柬埔寨的大部分排雷工作完全由人工完成。排雷机虽然性能出众，但造价昂贵，柬埔寨投入使用的排雷机不多，同时训练了大约50条排雷犬，用于嗅探地雷。虽然当地政府也组织了专业排雷人员，并每月向他们发放200美元的薪水，但因这个“在刀尖上跳舞”的职业太危险，人手一直不足。而这个国家的地下，埋藏的地雷又实在太多了！所以，柬埔寨才成为国际扫雷组织关注的焦点地区。

当天，志愿者们以都巴萨村后树立的第一块骷髅牌子为中心，小心翼翼地展开了探雷工作。陈敏就跟在大家身后，拿着笔和本子，负责记录现场情况。队长要求志愿者们行军必须跟着前面人的脚印走，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杰米一再告诫：“一定要关掉手机，因为排雷时人的精神得高度集中，手机突然响了，就很可能被惊到……”

排雷作业必须按照严格的规定进行，排雷员身穿厚重的高领防弹衣，并戴上头盔。他们10到25人一组，沿着雷区边缘排开，手持园林工具和金属探测器。大家沿着不到1米宽的小道向前推进，首先清除植被，而后用探测器进行探测。探测员手中的仪器发现地雷后，会发出“嘟嘟嘟”的警报声，这时所有人放轻脚步后撤，留下一名专业排雷员将地雷挖出，或直接引爆。

成为MAG成员的第二天，陈敏就自告奋勇地亲手引爆了一颗地雷。这颗原本用来炸坦克的地雷威力巨大，来自英国的资深排雷员连接好了引爆线，用手摇发电器为之充电，然后让陈敏摁那个红色的按钮。

“嘭——”随着一声巨响，大地都被震得晃动了一下，陈敏整个人都懵了。几秒钟后，扑面而来的气流才让她清醒过来。爆炸引起的浓烟足有30多米高。第一次亲历地雷如此巨大的威力，陈敏不禁感叹：“想必它的杀伤力惊人！战争就是残酷啊！”

练成“排雷女侠”，民众的善意让她不忍离去

随MAG工作数月后，胆大心细的陈敏已经“炼”成合格的女排雷员。她排的第一颗地雷，是被当地人称作“水牛眼”的集束雷：“那颗雷虽然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遗物，但美国人造地雷也舍得下功夫，外面有厚厚的防锈塑料涂层，从泥土里挖出来的时候，看上去依旧崭新光亮。”这样的雷没法拆卸引信，只能引爆。陈敏将电缆和炸药缠在导爆索上，放置于集束雷附近，用简易引爆装置予以引爆，结果飞出的弹片竟然将500米外的一头水牛击伤，她不得不赔了人家一笔钱。陈敏说：“没办法，谁能想到30年前的玩意儿，到现在还威力不减！”

有了良好的开端，此后不论刮风下雨，陈敏都会根据政府提供的雷区地图，和国际志愿者们一道去寻找、排除地雷。每排完一颗地雷，她就會用绿色铅笔在地图上将那颗地雷的准确位置标注，然后上报给政府专门建立的排雷网站。

一天，陈敏和志愿者正全神贯注地在小树林中寻找地雷，忽然感觉脖子上有点痒，伸手一摸，是只山蚂蟥。她正要将山蚂蟥拍死，却吃惊地发现耳边有一根锈迹斑斑的细铁丝。不用说，她碰上了绊发雷。

顺着铁丝找过去，陈敏在树上树下共找到8颗地雷！原来这是个连环雷，呈弧形散布开来，陈敏和志愿者们正好站在雷区的中心，如果不是那只山蚂蟥，说不定她已经触发了地雷。陈敏说：“看得见的敌人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明知道死神就在身边，却又不知道它在哪里、何时会变脸发威。”那天陈敏把那只山蚂蟥当成了救命恩人，轻轻地将它从脖子上捏下来放了生。

排雷志愿者的工作除了找雷，最危险的就是挖雷。“我也不想挖雷，找到后引爆最省事。但有的雷埋得太深，或者引信在下面，或者受潮了，不挖就没法引爆。”陈敏说。开始时，她主要靠螺丝刀、剪子和小铲刀找雷、拆雷，后来为了安全，她自费从德国买了探雷器、防爆头盔、防爆服等，这样一来就相对安全多了。

2016年5月的一天，陈敏正在一个村庄附近找地雷，新加入的澳大利亚志愿者皮特忘了她的叮嘱，擅自到一片竹林附近去小便，结果忽然感觉到脚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嘎巴声，他一愣，知道自己踩到了地雷。“陈敏，我完了，你要把……”他居然带着哭腔交代起了后事。陈敏虽然也很紧张，但表面上一点也不敢显露出来，说：“你踩到的一定是颗松发雷，千万别乱动，也不用怕，我来帮你！”

陈敏趴在皮特的脚下，轻手轻脚地拨开泥土，说：“果然是颗松发雷，里面有200克TNT，可以炸断4毫米粗的钢筋……”皮特快要哭出声了：“你就别研究它了，赶快把我救出来吧！”陈敏用铲刀深入皮特的脚下，轻轻地压住地雷的松发器，皮特抽开脚就跑。谁知高度紧张的皮特太性急，脚下一拧，将压着松发器的铲刀拧向了一边，地雷响了！

“当时我觉得完了。没想到我特别幸运，那颗地雷可能受了潮，只是雷管爆炸了，炸药并没有被引爆，否则我可能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接受采访时陈敏笑言，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至今陈敏已在柬埔寨度过了一年多，她也收获了满满的感动。平时，她和志愿者们无论寄宿在哪个村庄，当地人都拿他们当最尊贵的客人，为他们做鲜香的阿莫克鱼、猪肉饭等本地人一般舍不得吃的大餐，还会让出家中最宽大的床，拿出新被褥给他们用，并称呼他们为“英雄”。

一次，陈敏在柬埔寨首都金边坐摩托计程车去办事，来回大概有20多公里，费用不菲。可当她掏出钱准备付账时，那名无腿司机却死活不收。原来，司机和他妻子都因踩中地雷才截肢致残，当听说陈敏是来自中国的扫雷志愿者时，他不仅不收她的钱，还拉着她来到妻子的水果摊前，让失去一条腿的妻子用火龙果、杧果、椰子、鲜奶等为陈敏榨了一杯香甜爽口的“贵宾特饮”，感动得陈敏眼睛都红了。

一个被地雷炸伤而成了跛子的5岁小女孩，其母亲被同一颗地雷炸死。当接到陈敏递给她的中国糖果时，小姑娘放到嘴里一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喊陈敏“妈妈”。女孩的奶奶向陈敏解释说，这孩子只要一看到和她母亲年龄相仿，并且面相和善的女性都会喊妈妈……陈敏听了，把小女孩抱在怀里轻轻安抚着，心里难过极了。

至今，陈敏已经和中、柬、英、美、德、韩等各国同事一起，成功排雷近3000颗。随着名气渐大，她还被邀请到柬埔寨的地雷博物馆向人们传授地雷知识，并帮助柬方培养了一支女子“排雷兵团”，数次受到该国嘉奖。

2016年底，回国探亲的陈敏表示，过了春节她还会回柬埔寨排雷，并笑言：“那边地雷尚多，吾辈仍需努力！”她的笑容明媚而温暖，却透着一股自信的力量。

〔编辑：冯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