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生而为人,对不起”

2017-03-14张辉

青春岁月 2017年1期

【摘要】《人间失格》发表于1948年,是太宰治生平最后一部作品,也是太宰治最具影响力的小说作品,描写主角从青少年到中年,为了逃避现实而不断沉沦,经历自我放逐、酗酒、自杀、用药物麻痹自己,终于一步步走向自我毁灭的悲剧,在自我否定的过程中,抒发自己内心深处的苦闷,并借此提出生而为人的最真切的痛苦问题。对《人间失格》的解读角度很多,本文仅通过“耻”与“罪”的角度对小说进行分析,并窥探一下太宰治的文学特色。

【关键词】太宰治;耻;罪;人间失格

太宰治是无赖派文学的代表作家。无赖派作家在作品中以自我解嘲和戏谑的创作手法,描写充斥着颓废主义和虚无主义的人生哲学,并希望以这种方法揭示人在道德和情义下隐藏的阴暗面,从而得到真正的人性解放。对于太宰治作品的评价,争议很大,爱者众多,诋毁者也不少。很多人认为太宰治是一位病态、阴暗的作家。例如,三岛由纪夫就认为太宰治“气弱”,他曾说过“锻炼着身体,晒着太阳,然后能踢太宰治一脚就太好了”。石原慎太郎说“要是能摆出高傲的姿态踢飞太宰治的话(真能做到的话)也是件不错的事儿。”

《人间失格》是太宰治最具影响力的小说作品,毁灭式的绝笔之作。他巧妙地将自己的人生与思想,隐藏于主角叶藏的人生遭遇之中,藉由叶藏的独白,可以窥探到太宰治的内心世界——“充满耻辱的一生”。小说叙述了主人公大庭叶藏负疚又可悲的人生。“回首前尘,尽是可耻的过往”,这是小说的第一句话,“耻”成为了贯穿叶藏一生的词语。从宽裕到极度拮据当衣卖书、寄人篱下的耻;靠女人供养,被女人无心之言伤到的耻;与女人殉情自己却没死,苟活的耻;被家人放弃的耻,被“朋友”轻蔑的耻,救赎了自己的妻子被别人玷污的耻,靠酗酒、麻药、安眠药度日成为废人的耻。这其中有一些耻是浅层次的、情绪性的,比如无奈之下去掘木家,却遭受冷遇;谈及自己的做画家的想法,受到“比目鱼”的嗤笑。这种耻带有几分失意,只影响到一时的情绪,似乎对主人公的影响不大。但是,它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隐藏在水下的部分还有很多。有一些耻则发生在关键时刻,带有改变主人公命运的色彩。比如,叶藏第一次因为爱人的一句话感到心痛——“(恒子)‘只有三枚铜币?尽管是无心之语,却深深进入我骨子里。那是从未体验过的奇耻大辱,令我无法苟活的屈辱。从那时候起,我才真正下决心,想一死了之。”再比如,眼睁睁看着妻子良子被玷污这件事后,“我渐渐对一切失去信心,对人感到无止境的怀疑,永远远离对人世生活的一切期待,喜悦,共鸣。”

为什么叶藏会度过这样耻辱的一生?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人生一切大事都不是突然发生的,都有一个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过程。面对生活中的冲突和压力,人能采取的手段无非是抗争,求助,妥协,逃避。首先,叶藏不会去选择抗争。这一点,从他的自述中就可以看得出:“不论家人对我说什么,我从不顶撞。”“别人送我东西,无论多么不投我所好,我也不会拒绝。”“换句话说,我没有抉择的能力。我想,日后我的人生之所以尽是可耻的过往,可说主要都是这样的个性使然”(第一札记)。叶藏是那种否定自我、抹杀自我也要回应他人期待、极力去取悦他人的人,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对他人说一个“不”字的人。他对任何恶意都不抵抗,对于任何过分的要求都试图去满足,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自己,正如书中所说的,他是“神一样的好孩子”。作为一个软弱到“连幸福都害怕”的人,叶藏不仅无力抗争苦难,也无力承受幸福,比起去抗争,他宁愿伤害自己。

其次,叶藏也不会去求助他人。“我一直对人类心怀恐惧,胆战心惊,对作为人类一员而言,我更是毫无自信,因此只好将烦恼埋藏在心中,将精神上的忧郁和过敏密闭起来,伪装成天真无邪的乐天外表,使自己塑造成一个搞笑的怪人。”可以看出叶藏从小就对人类感到恐惧,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感到恐惧。精神上异常敏感使他感到压力巨大,自己又毫无抗争之力,出于对人类的不信任,他也不会去求助他人。

于是,在面对难以捉摸的“世人”时叶藏选择了妥协。人妥协的要诀就是要显得弱小,做出无能而不堪一击的样子,使对方不再提防自己。叶藏找到的妥协方式是逗笑,也就是在太宰治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丑角精神”,通过逗笑搞怪尽量让自己显得笨拙,用自己故作愚蠢的行为作为笑料来讨好他人,在人们的笑声中寻求“安全感”。然而,叶藏又是一个追求“真实”的人,虽然行为上妥协,但他的内心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如果他能够在思想上妥协,成为别人眼中的那种“世人”,那么他也不会绝望到自杀。可他做不到,他的悲剧在于面对这个所谓的“世间”,既无法坚持自我也无法麻木地随波逐流。

当现实每每与自己的期望背道而驰,失败感与挫折感笼罩着着人生。叶藏只好逃避,逃避人生,逃避现实,沉迷于女人和酒精,自杀与麻药,一个人耗着度过一生,这是一种最可悲的自毁方式。这时,这种深层次的耻已经深深植入叶藏的精神世界中,变成一种习惯。虽然,常常伤害自己,在心理上寻求抚慰,但那也只是为痛苦打一针麻醉剂,获得了暂时的轻松,却没有铲除痛苦的根源,痛苦还是会再临。从失望到恐惧,从恐惧到妥协,从妥协到逃避,直到无处可逃,耻辱之事接连不断,耻辱之感越发猛烈,耻辱加耻辱不停地叠加,像毒品一样越来越大,最终使叶藏滑入绝望的深渊,剥夺了自己的生而为人的资格。

孟子说:“人不可以无耻”。无耻,就会无所不为。极度无耻之人容易成为无恶不作之徒。而叶藏却是另一個极端,因为知“耻”,所以被“耻”束缚住,什么都不敢做,胆子小、顾虑多。叶藏这样说过:“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叶藏为什么会有那么极端的耻辱感?原因可能在于基督教对太宰治的思想有着巨大的影响,太宰治文学作品的主人公大多是带着“罪”的意识的。太宰治青年时代曾参加左翼运动,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天生就背负着各种罪的人。后来几次三番自杀时都将女性卷入其中,也加深了他偷生的罪恶感。由于这种“罪”的意识非常强烈,在《人间失格》中可以读到“我想死,我必须得死,活着便是罪恶的种子”这样的话,所以读者在后期作品中不断地能读到关于死亡,自杀的描述。基督教中,罪和罚是相对的。仅仅以颓废堕落的方式来惩罚自己罪的痛苦是不够的,当死亡变得不那么可怕的时候,太宰治笔下的主人公最终走向了自我毁灭。从对现实生活的恐惧,到生而为人的虚无感负罪感,因抓不到生活的意义而堕落颓废,终至死亡。

小说最后对于叶藏的评价是依靠两个人的观点来表现的,一個是故事的解说人(一位作家),另外一个是酒吧的老板娘。这两者的观点形成鲜明对比,作家以常识来看,认为叶藏是个疯子;但是老板娘的观点却完全不同:“……不,即使喝了酒,他也是个像神一样的好孩子”。作家认为叶藏是个疯子,那些有常识的人也都认为叶藏是疯子,失去了为人的资格,可是老板娘也是个有常识的人,为什么她会反过来说叶藏是个神一样的好孩子呢?

先来看看叶藏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有一个说法叫做‘罪人。就是那些人间悲惨的失败者、悖德者。我觉得自打一出生我就是个‘罪人”。“还有一种说法叫做‘狂人意识(狂人——日语中疯子的意思)。我每时每刻都受着这种意识的折磨,它却又是与我休戚与共的糟糠之妻,厮磨着,进行凄寂的游戏。这已经成了我的生存方式”。

在叶藏看来自己既是疯子,也是罪人。但他是个异常敏感,内心情感丰富、复杂,是个被“罪”的意识所束缚的罪人。世人并不了解这一点,世人认为疯子就是疯子,罪人就是罪人,管你是什么样的罪人。虽然叶藏是个“罪人”,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会犯“罪”,给别人造成困扰,是因为他精神十分敏感,内心拥有极其复杂的感受。他是个会对别人的痛楚感同身受的孩子,因为不愿受太多伤害,所以才想要把自己封闭起来。渴望被爱却又常常非本意的造成伤害,然后又将痛苦嫁接到自己心里,像疯子一样伤害自己。但是世人并不理解,认为罪人只是罪人,疯子只是疯子,管你是什么样的疯子。叶藏认识到自己的“罪”,并且从心底反省自己的“罪”。一个总是感受到自己“罪”的人,其实已经是在对自己进行惩罚。圣经上说人只要还在活着,就会不断的苦恼,人类苦恼的样子才最接近神。所以说叶藏是个“神一样的好孩子”也是可以理解的。能把这其间的区别展现给世人的也只有通过文学,所以太宰治才毫无保留的把叶藏的内心凿开,给世人看。如果说文学是太宰治对现实生活的宣泄口,那么基督教无疑就是他的精神寄托,是他赖以生存和创作的依据。太宰治对《圣经》的理解一直保持着他的纯粹性,他在《人间失格》中说道:“我不可能相信神的宠爱,而只相信神的惩罚。”他的心里背负着宿命般的罪恶感。不仅如此,他的麻药中毒经历和自杀未遂经历也使他产生了一种边缘人的意识;从《人间失格》里我们能看到一个边缘人遭到社会疏远的悲哀。就这样,与社会的格格不入使得他最终抛弃了世俗的标准,将自己投影到耶稣身上,以追求一种神一般的荣耀。他在《人间失格》中写道:“我甚至认为,自己背负着十大灾难,即使将其中的任何一个交给别人来承受,也会将他置于死地。”众所周知,耶稣背负着全人类的罪恶,在十字架上受刑而死。而太宰治此时已将自己与耶稣结合在一起,希望从一个边缘人过渡到一个耶稣式的英雄。他不断向神乞求赎罪,希望通过赎罪来达到自我升华。基督教是“恩典性的赦罪文化”,只要向耶稣承认自己的过错,就能得到赦免。但太宰治不求“赦免”,他的信仰方式只求“赎罪”,他选择了一种与世俗相异的生存方式,从根本上区别于一般的基督教徒。这决定了太宰治会受到社会的疏远和异化,同时这也构成了整个太宰文学的孤独的基调。

“无赖,就是无所依赖。”这句话很像是在形容太宰治。他确实是无所依赖的。太宰治自杀七天之后才被发现。他不考虑死之后是怎么样,对他来讲,根本无所谓,他只是想“赎罪”。太宰治短暂的一生可谓才华横溢,他的一生经历更是与其文学创作有着密切联系,当之无愧为无赖派文学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日本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参考文献】

[1] 太宰治, 著. 高詹灿, 袁 斌, 译. 人间失格[M]. 昆明: 云南人民出版社, 2010.

[2] 山内祥史. 太宰治研究[M]. 大阪: 和泉書院, 2007.

[3] 相马正一. 太宰治の生涯と文学[M]. 日本: 洋々社, 1990.

[4] 菊田義孝. 太宰治と罪の問題[M]. 京東: 審美社, 1989.

[5] 陈希我. 太宰治的“生”、“罪”、“死”[J]. 福建: 名作赏析域外文苑, 2010.

[6] 蒋 秀. 从《人间失格》解读太宰治的内心世界[J]. 四川: 金田励志报, 2012.

【作者简介】

张辉(1984—),男,汉族,江苏徐州人,江苏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日语语言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