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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历史叙事的多声部奏鸣曲

2017-03-13王琪玖

出版人 2017年2期
关键词:乡土人性生命

王琪玖

展读李红女士的两卷本《潮起潮落》,犹如在夏阳明丽的打麦场上,一杈一杈地翻晒着那一簇簇灿灿地闪着铜光的麦子,那弥漫在作品字里行间的芬芳浓郁的乡土气息,以及随着作者温婉平和的讲述渐次出现的人物和事件,还有那百曲婉转的人物内心活动的再现,都让我有如品名茗,如饮甘醇。

两卷本《潮起潮落》叙写的是当代中国农村从解放初期以至实施改革开放近三十年来的农村社会生活,以及渗透于其间的新旧杂缠的价值观念、人生哲学、道德理想、精神信仰的碰撞对新旧乡土生命的深刻影响。作者以对人性独具慧眼的观照与立体造影式的刻画,叙写了当代中国农村三十年间的风云变幻,茫茫人海的潮起潮落,以及诸多附着于古老渭河平原乡土生命的生存际遇,爱恨情仇,塑造出诸如赵厚坤、蓝方辛、赵右仁、炳文、大雁等一系列个性鲜明、血肉丰满、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描绘了当代中国乡土生命生动繁复的生存和生命状态,以及乡土生命人性的多元交缠与裂变,展现了为时代潮流所裹挟、所激荡着的既丰盈又贫瘠,既痛苦又欢愉,既高尚又污浊的芸芸众生的精神世界,为当代长篇小说的艺术长廊,奉献出一束沉甸甸的麦穗,带来一股清新而又馥郁的泥土的芬香。

就我的阅读体验而言,两卷本《潮起潮落》和当代诸如《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等享有盛誉的宏大历史叙事作品一样,在艺术上并没有脱离传统的现实主义轨道,作者的艺术创造热情,并非来源于后现代主义的冲动,而是长期对自身所经历的社会生活观察体认的历史积累的自然勃发,尽管也有着表达欲望的直觉,但不乏理性逻辑思考,在观照社会问题的视野、切入社会问题的角度和思考社会问题的深广程度上,有着女性作家和“在场者”叙事身份所特有精微细致与独到的深刻,其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的人性丰盈也达到了纤毫毕现、令人心悸的逼真程度,其诸多人物形象所彰显出的人性的多样性,使得作品欲表达的主题旨归潜溢于笔下纸上,浮映于字里行间。因而,两卷本《潮起潮落》较之于同类的乡土历史叙事作品,有着鲜明独特的艺术风采,尤其是对作品人物个人情感世界生活的关注,如第一部中对赵厚坤给大青骡加料拌草的细节描写,赵厚坤被黑驴等毒打后决心赴死前“自噬其心”式的心理描写,以及乡村女教师蓝方辛不顾生存艰难接连生娃,不达生男孩不罢休的纠结心理呈现等等,在事件的叙写中不忘对人性的解剖,在人性解剖中不忘对病根的揭示,写出了历史现实的复杂性和人生价值的多元性,人性本质的多样性,从而使得作品充满“人”的“真气”,洋溢着丰沛的“生活真实”的烟火气息。

两卷本《潮起潮落》之所以能够写出历史现实的复杂性,人生价值的多元性,人性本质的多样性,其原因很多,诸如作品中所复原的“历史现场”,都是作者所亲身经历过的,某些人物故事甚至细微的情节都是她耳闻目睹的,有些人物的成长经历乃至心路历程,甚至就是“夫子自道”,但归结起来,可以用一句话来表达:即坚守作家人格的高贵与尊严,不趋势,不为名,不趋利,不自矜,不媚俗,不草率,不随意。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我手写我口,我口言我心”。

对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末及七十年代末诸多历史事件,如解放、土改、反右、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恢复高考等,作者并没有给予以充满政治倾向性的政治评判,因为那是历史学家和政论家的事,即便是叙写在这些历史漩涡中浮沉挣扎的人物命运,作者也没有涂抹个人的主观色彩,无憎无爱,无悲无喜,以冷静得有点近乎残酷的“旁观者”的身份,以纯客观的纪录片式的摄影师的眼光,注视着、录播着一幕幕发生在那些年代里的悲剧、喜剧、闹剧。“风号大树中天立,昂首向前鱼亦龙”。不偏不倚,无欲无畏,独立于“阵线”之外的写作立场,让读者强烈地感受到作者人格力量和艺术品格的贵重,从而在阅读中产生出对作品以及作品人物的信任、理解,和充满人类之爱“了解之同情”,使得源于“历史的真实”的“艺术的真实”呈现出摄人心魂的现实质感,使得作品的现实主义品格得到读者的认同和欣赏。

在我看来,两卷本《潮起潮落》宏博的乡土历史叙事的艺术创造,开发了长篇小说表现的无限可能性。就题材而言,它承继“五四”新文学乡土叙事传统,努力开掘农村这个有着数千年农耕文化传统的稳固而深厚的审美资源。在这一点上,《潮起潮落》的作者与新世纪以来那些依然坚实地立足乡土,守望乡土,讲述中国乡土的忧患、痛苦、裂变、苏醒、转型的作家同频共振,在描绘翻卷着政治风云和弥散着经济阵痛的乡村时,从看似平淡琐碎的农村生活诸如穿衣吃饭、人情往来、妇姑勃谿、婚恋嫁娶等日常图景,进入农村人物灵魂状态、文化人格,以及他们在风诡云谲的时代漩涡中的精神震荡,把重心放到中国农民在时代浪潮冲击下的精神冲突和价值归依上。

然而,两卷本的《潮起潮落》的乡土叙事,又有着与新世纪以来诸多以讲述中国乡土故事的富有成就的作家作品不尽相同之处,即是《潮起潮落》虽然写的是二十世纪五十到八十年代初期的中国农村和农民,但其中的农民与《白鹿原》所写的白嘉轩、鹿子霖等传统中国农民有着很大的区别。在农村的政治话语和乡村自治平台上,赵厚坤处于失语状态,是一个无法主宰自己命运,只能屈从命运摆布,随波逐流的“草民”和“顺民”。《白鹿原》中白嘉轩、鹿子霖,包括开药铺的冷先生在内,都是旧中国农村社会阶层中的上层,是让人“仰起头看”的人物,赵厚坤靠出牛马力和“抠掐”所努力奋斗的,只是从让人看不起,上升到让人看得起的乡土社会台阶,一个在乡土社会有话语权利的资格。从这个意义上讲,赵厚坤才是一个真正的自耕农,两卷本《潮起潮落》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底层书写,他的人生际遇以及生命价值追求和心灵苦难,才更具有典型的书写价值和典型意义。作品通过对赵厚坤人物形象令人心悸的“历史的真实再现”,真实生动地表现了老一代中国乡土生命辗转于历史车轮之下的生存痛苦和精神磨难,为读者体认和反思当代中国乡土生命生存状态及其命运,提供了难能可贵的阅读文本。

和其他以底层书写为叙事构型的长篇小说不同的是,《潮起潮落》两卷本的底层书写,其底层人物类型并不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以农为业、以耕为生的乡土生命,而是将与乡土中国有着千丝万缕血缘与文化联系的中小學教师纳入到了乡土叙事的视域之内。作者通过对蓝久辛这个底层人物平常琐碎、辗转不定生存际遇和努力把持内心高贵与心灵幸福的人生追求的叙写,彰显了善良纯朴美好人性的生命张力。但是,作者并没有把《潮起潮落》处理成一部关于一代处于社会底层的知识女性苦难命运的女性叙事作品,尽管从第二部起,两卷本《潮起潮落》的主人公由赵厚坤转为蓝方辛,继之以大雁、梦梦和丽娃,并以这三姐妹的婚姻爱情为主线展开文学叙事,但作者的创作向度却似乎有着更为广阔的叙事追求。从两卷本《潮起潮落》的时空跨度和人物张力来看,它已经构成了有着广阔历史叙事、鲜明个性特色的多声部奏鸣曲。

乡土故事、乡土历史叙事随着时代变迁一直在变化,但不变的是作家对人性幽微的洞察与彰明,对世界诸多小说作家创作经验的融合与冶炼。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在谈到自己创作经验时说,作家都是从自己身边人、最熟悉的故事写起,这是作家的第一笔财富、第一桶金。莫言因此创作了“高密乡故事”,但他认为,自身经验只够撑起一两本书,再继续创作,需要更广阔的视野。我真诚地希望并相信,《潮起潮落》的作者将会站在更高的普遍人性的“奥林匹斯”之巅,用曾经沧桑的睿智之眼,洞悉人性的奥秘,用宽广的胸怀去接纳别人的经验,把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经验变成所有人的故事,塑造新的“陌生的熟人”,追求语言文字独特个性,表现其中故事核心后面的人性、人类性,写出具有鲜明的个性特色和原创性的、生机勃勃的鸿篇巨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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