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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寅诗歌风格的变迁

2017-03-11王敏杰雷佳俊苏州市职业大学吴文化研究院江苏苏州215104

名作欣赏 2017年29期
关键词:唐寅诗歌人生

⊙王敏杰 雷佳俊[苏州市职业大学吴文化研究院,江苏 苏州 215104]

诗文评鉴

论唐寅诗歌风格的变迁

⊙王敏杰 雷佳俊[苏州市职业大学吴文化研究院,江苏 苏州 215104]

唐寅是明代诗文书画皆通的艺术全才,他才华横溢却仕途失意,他经历坎坷却个性狂放,他的诗歌反映出他不同时期的生活状态和情感:前期诗风豪情满怀,仕途失意后多为伤世之作;后期诗风表现出追求淡远人生的出世精神。他以诗歌书写性情,给明代诗坛带来了清新之风。

唐寅 诗歌风格 书写性情

明代成化、正德年间,江苏苏州活跃着四位才华横溢且性情洒脱的文化人,世称“江南四大才子”,《明史》卷286记载:“徐祯卿与祝允明、唐寅、文征明齐名,号吴中四才子。”他们的诗歌书写性情,强调人格与真情。其中唐寅、祝允明、文征明不但能诗,且善于书法、绘画,以多才多艺见称。

唐寅,字伯虎,后改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有“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之美称。他自幼聪明伶俐,十六岁时参加童生试,经县试、府试、院试,高中第一名。明弘治十一年(1498)赴南京乡试,又中第一名解元。次年,唐寅进京会试,因涉嫌涉科场舞弊案,被贬谪往浙江为吏。唐寅耻不就官,归家后纵酒浇愁,傲世不羁。

唐寅一生经历坎坷,才华横溢却仕途失意,且家中连遭不幸,父母、妻子、妹妹相继去世,家境衰败。这使他的一生充满了悲情色彩。在遭受重重打击之后,他归隐苏州桃花坞,种花、饮酒、写诗作画。

唐寅怀有一腔才情,他用诗歌记录下自己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在天下至盛的苏州,他和自己的至交们无所顾忌地到处取乐、嘲讽权贵、感叹民生,虽然有很多行为看似放荡不羁,但他们以荒唐行径嘲弄现实,这就是明中叶江南风流才子群流芳后世的原因所在,也是唐伯虎狂士形象的不朽魅力所在。

唐寅的诗歌反映出他不同时期的生活状态和情感,青春年少时经历才子的辉煌,昂扬进取,其诗风豪情满怀。仕途失意后诗风发生变化,多为伤世之作,表达愿望破灭时的失意痛苦之情,感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晚年时“皈心佛乘,自号六如”,思想趋向解脱颓唐,生活乐趣转向自然,诗风表现出追求淡远人生的出世精神。

一、前期诗风豪情满怀,诗意盎然

唐寅前期诗歌文学色彩较为浓厚,无论是修辞还是笔力,都能让人感受到“才子风采”。他早年曾下苦功钻研过《昭明文选》,他的乐府诗《短歌行》和《相逢行》,以质朴的形式披露自己的胸襟,且转意换韵,极其自然。因此他早年作品有魏晋六朝风格,工整妍丽。

他高中解元后写了一首诗,“秋月攀仙桂,春风看杏花;一朝欣得意,联步上京华。”(《题画》)蟾宫折桂,春风得意,字里行间透出他的得意与狂傲之情。

唐寅的诗歌《阊门即事》描写苏州阊门的繁华景色,广为流传。

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

五更市卖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阊门,春秋时期伍子胥象天法地始筑吴都,阊门见证了苏州城两千五百余年的沧桑变迁,在明代时期这座古老的西大门又成了一位才子的舞台。

这首《阊门即事》语言清新,诗性盎然。首联直接点出阊门的地位举世无双,乃世间乐土之最。明代中后期,中央政府出现了统治危机,宦官当道,民不聊生。地处烟花繁柳地的苏州承担了全国最重的税务,与此同时,资本主义萌芽也开始在江南地区迅速滋长开来;外地流民进入苏州,为江南地区工商业发展提供了大量劳动力,手工业、商业的发展非常迅速。阊门酒肆林立、船舶来往、夜夜笙歌的景象,为才子们提供了最好的栖息地,他们在这里找寻灵魂的出路,用诗词排解心绪。

颔联中的“上下”和“西东”,用最简单的方位词刻画出了阊门交通便利、商业繁荣;“翠袖三千”“黄金百万”,写出了阊门的极度繁荣;黄金是璀璨夺目的,而江南的流水又是纯澈白皙的,强烈的颜色对比凸显出阊门之繁华。

颈联中的“五更”和“四方”则从时间和空间上表现出诗人对姑苏繁华的深深感慨。明代中后期,在资本主义萌芽的催生下,江南文人们不再拘泥于普通的吟诗作对,游览山水,他们开始打破禁忌、世俗,在桨声灯影里寻觅倩影。推动这批才子张扬个性和人欲的是王阳明的“心学”思想,冲击了理学的禁锢,起到了巨大的解放与启迪作用。

诗歌在尾联用“画师应道画难工”的侧面描写再一次让读者遐想:这是一幅多么细腻温婉的江南山水,即使唐寅这样的才子站在山塘街、寒山寺、桃花庵内仍然要感慨眼前的景物是多么难以描绘。

唐寅的诗歌《松陵晚泊》歌咏吴江松陵垂虹桥,也是别有情致。坐落于吴江松陵的垂虹桥始建于北宋庆历八年,曾是苏州地区非常有名的一座桥梁。从苏州城里送客到垂虹桥,距离适中,此地常为送别分手之处。作为吴会的交通要冲,自古以来,无数文人骚客从此经过,留下了不胜枚举的诗篇。

晚泊松陵系短篷,埠头灯火集船丛。

人行烟霭垂虹上,月出蒹葭涌水中。

自古三江多禹迹,长涛五夜是秋风。

鲈鱼味老春醪贱,放箸金盘不觉空。

——《松陵晚泊》

袁宏道对这首诗的评价是入画。正是因为唐寅在绘画上也有着巨大的成就,所以他的诗也都如画一般生动盎然,言有尽而意无穷。

首联的两句用“系”和“集”两个动词,描写出夜晚吴江垂虹桥边盛况空前的景象。颔联点出了诗人所处的地理环境,月出蒹葭的完美画面也通过一个“涌”字表现了出来。江南的夜晚,烟雾蒙蒙,五更时分仍然如此动人。虽然盘缠不多,只够享用“鲈鱼味老春醪贱”,生性自由、胸襟豁达的唐寅欣赏着江南动人的市井景象,意犹未尽。

二、仕途失意诗风孤愤沉郁,真切平易

人生的失意伴随着唐寅的一生,出生于经商家庭的唐寅被寄予踏上仕途的厚望,他也曾满怀期望、挑灯夜战,“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也曾“一朝欣得意,联步上京华”。但是官场的风云变幻是难以预料的,科举舞弊案后,唐寅一生都和仕途绝缘。

他对功名失望,有感于世态炎凉,他的诗歌风格发生了变化,一改原本气度潇洒、辞藻绚烂的诗歌风格,而代之以孤愤沉郁,将满腹牢骚和真挚情感借笔墨一泄为快。他为一幅仕女画《秋风纨扇图》题诗:

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

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秋风吹来,季节交替,纨扇夏用秋藏,佳人感伤。唐寅把季节交替的炎凉和世情联系起来,感叹人世间大都趋炎附势,世态炎凉。

唐寅为画作《菊花图》题诗:

黄花无主为谁容,冷落疏篱曲径中。

尽把金钱买脂粉,一生颜色付西风。

诗人自比菊花,惨遭冷落,不知为谁而容,一生的努力都付诸西风。

但是唐寅在消沉了一段时间后,还是如同江南三月初的柳芽一样,复苏、回春、归来,归来的是他的兴致和以前不曾有过的肆意与纵情。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桃花诗》

在我国古诗里,写桃花的虽然不算少,但很少同作者的人生追求联系起来。兰、菊、梅、莲等,常常用来象征某种品行,而桃花在人们心中,是属于大众的,是情欲萌动的象征,即便它同时也是南方最常见的漂亮的花。

诗中反复强调的“酒”“花”让读者很轻松地进入到唐寅所构建的那个无拘无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追求人生价值的衡量标准变成了个人的感受而不是士大夫眼里的入朝为官、兼济天下。唐寅毫不掩饰、直抒胸臆,把自己内心对追求人生的衡量标准完全地放在了自我的享受上。

“他得驱驰我得闲”表现出唐寅的人生态度,贫贱也好,悠闲也罢,都只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在他内心的价值观里,桃花庵的悠闲纯属个人对享受生活的选择。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这句话常被后人引用,流传度很高。但因其口语化的特征饱受争议。王世贞就讽刺伯虎诗“如乞儿唱莲花落”,但朱彝尊却在其所编纂的《明诗综》里列举了八首题画绝句为唐寅辩护,其实他们的审美眼光都局限于传统,而这正好从两个角度说明了唐寅诗歌的独到之处。两相比较,还是“莲花落”式的诗歌更能表现唐寅的创作个性和真性情。

三、后期诗风隐士闲情,放远旷达

在经历了一系列人生坎坷和思想斗争后,唐寅晚年诗风又有一变,悲伤之情被他的豁达浇灭了,他选择真诚自由地生活,惆怅终结,便是其豁达,便是率性而为的真实生活。

他的追忆里不再有悔意:“多少好花空落尽,不曾遇着赏花人。”唐寅在他的名作《落花诗》中直抒胸臆。“多少好花”表示唐寅悟透当时绝对不止他一个人遭到封杀与蔑视,“空”字生动直接体现出了唐寅心中的万事皆“空”。唐寅曾遇到过“赏花人”,文征明、祝允明等这些人都是唐寅一生最宝贵的知己,所以这句中的“赏花人”只是单指官场上肯为唐寅说话、真正赏识唐寅的官员。

唐寅将生活乐趣转向自然,追求隐士般的淡远人生。他为《抱琴归去图》题诗:

抱琴归去碧山空,一路松声雨鬓风。

神识独游天地外,低眉宁肯谒王公。

我们从诗中读到那种超脱现实的意境,仿佛看到在桃花下饮酒作画赋诗的唐寅,看到寄情于山水之间的唐寅,他的笔下有江山万里,有一路松声;他开始淡泊名利、专事自由读书饮酒卖画,达到了神识独游天地外的逍遥境界,表达了诗人超然出世的人生境界。

怅怅莫怪少时年,百丈游丝易惹牵。

何岁逢春不惆怅,何处逢情不可怜。

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梦中烟。

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

老后思量应不悔,衲衣持钵院门前。

——《怅怅词》

这是唐寅对自己一生最现实的思考和总结。唐寅的思绪回到了少年时,少年的情思如飘荡于空中的游丝,“百丈游丝”准确地体现了唐寅年少时期风流倜傥、春心萌动的形象。

“何岁”和“何处”点出了人生的某些悲哀是不可避免的,人生惆怅,逢春惆怅,逢情惆怅,宴饮惆怅,离别也是惆怅。在经历了这么多人情世故后,唐寅也明白了友谊和亲情在走下坡路的人生面前也都是如此易碎。

“杜曲”和“灞陵”是唐诗中写宴饮和离别时经常用到的地理意象。暮春时节庭院深深,凋落的梨花从头顶上坠落,有几片白皙、芬芳的花瓣滑进了手中的酒杯。春意阑珊,杨柳依依。微风拂过,道路两旁的草丛也都斜着身子,转过头去,不忍目睹离别之情。

“前程两袖黄金泪,公案三生白骨禅”,更是人生惆怅的终结。三生指的是前生、今生和来生,如果把三生当作一个禅家的公案来参悟,悟透了,到头来,都是一堆白骨。唐寅走进了禅家的世界,他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白骨是所有人共同的结局,是人生惆怅的终结。

诗的最后写到往日身穿破衣,扮乞丐乞食于妓院门前,这种事即使到老也不会后悔。据蒋一葵《尧山堂外纪》记载,唐寅曾和同学张岭及祝允明一起,扮作乞丐,唱着《莲花落》讨钱,而后买了酒在荒郊野寺中豪饮,同本诗可以互证。

关于唐寅的绝笔诗有两种不同的版本。一种收录在《唐伯虎全集》中: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另一种版本是附录在全集的《燕中记》中:

一日兼他两日狂,已过三万六千场。

他年新识如相问,只当漂流在异乡。

第二首诗更像是唐寅本人的口吻。“一日兼他两日狂”,这才是那个真正把生命里的每个时刻都真正利用起来的唐寅,他对艺术无限的创造力和对生活本身的追求旅程都是大多数人力所不能及的。最后两句唐寅还是透露出了对现实的无奈,但是他不消极,他面对生命里的磨难时,多是用宗教或者艺术化的方式去调整自己的心态。“只当漂流在异乡”里的异乡注定是让人感到悲切的,唐寅通过他特有的方式,坚韧地活在那个苛刻的时代,绝世而独立。

纵观唐寅的诗歌创作,他的诗歌是他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他以诗言情,表达真实的自我,因此他不同时期的诗歌风格有着比较显著的区别。他一生都在追求独立人格,当他狂傲的性情受到官僚制度的摧残时,他用诗歌直抒胸臆。傅维麟《明书》卷151称其为“始为诗,奇丽自喜,晚节稍放格,谐俚俗,冀托以风人之旨,其合者,犹能令人解颐”。他敢于坦率地追求自由真诚的生活,他已经达到了封建时代中只有极少数知识分子才能达到的精神高度,唐寅不需要世俗的理解,他的境界早已超脱人世。唐寅的诗歌有着独特的风格,他的诗歌既能展示诗人独特的个性,又富有诗歌的美感,他以诗歌书写性情,给明代诗坛带来一股清新之风。

[1]崔小敬.江南游记文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2]王稼句.吴门四家[M].苏州:古吴轩出版社,2003.

[3]骆玉明.纵放悲歌[M].北京:中华书局,2004.

[4]陈书良.陈书良说唐伯虎[M].长沙:中南大学出版社,2011.

[5]张萍.论唐寅的诗歌创作艺术[J].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16(1):100-104.

作 者

:王敏杰,苏州市职业大学吴文化研究院教授,研究方向:吴地文学;雷佳俊,苏州市职业大学吴文化研究院“三点水”文学社学员,研究方向:吴地文学。

编 辑

: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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