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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孩

2017-03-11李紫云

福建文学 2017年3期
关键词:张炜电话母亲

李紫云,90后,福建长汀人。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龙岩市散文协会会员。在《菲律宾日报》《福建日报》《福州日报》《厦门文学》《美文》《今日头条》等报纸杂志网络平台发表作品。出版长篇小说《去流浪吧》。

已经整整一个月了,眼看那玩意还是没有来,嫣然多少猜到了一些,那就是她有了,可是她连孩子他爸是谁都不知道。多么搞笑,嫣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哼笑了一声,打开粉饼给自己补妆。

镜子里,嫣然看到了那个妖娆得不成人形的女人,她那涂得鲜红的嘴唇以及嘴角流露的那抹灿然笑容,短短几秒钟如电流之速传递到嫣然体内的每一根神经。嫣然颤抖着,直到听见手中的粉饼掉入地板,发出的“哐当”一声,她才鼓起勇气转身往角落里一瞥,发现摇椅上别无一人。是幻觉,是幻觉,这样想着,嫣然重新把目光投射回镜子里,却再也无心梳妆打扮了,而是一头栽在床上。

嫣然承认母亲比她更漂亮,也更会打扮。那时候流行卷发,类似于当今的梨花头,母亲二话不说,就跑到理发店里让师傅烫了一个。结果,那个师傅是刚来的,手生疏得很,结果可想而知,卷发失败了。母親一不做二不休,果断去理了个短发,哪知每个顾客都说好看,和当时的女明星有得一拼,这可让母亲找回了以往的自信,每天穿着紧身的吊带裙,浓妆艳抹地在街头卖弄风骚,走起路更是雄赳赳气昂昂,高跟鞋和地面摩擦,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成了她一度喜欢听的声音。

母亲二十出头就开始接客了,她出生以后,母亲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她甚至希望有朝一日开家门店,成为老鸨。事实却是,她终究只能在那间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潮湿阴暗的屋子里招待客人。那时候,她不过才刚学会走路,每次来了客人,母亲都会把她放进那个木桶里,放上吃的玩的,让她在角落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小便大便全都一起拉到裤子上,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会哇哇大哭起来,往往等母亲把她从木桶里抱出来的时候,她都已经哭不出声来了。

那是个实木做成的木桶,容得下上千斤的大米。当然,这种木桶在当时就是用来储藏粮食的,到了母亲这里,却成了安置孩子的用具。她四岁以前,每次母亲接客,她都是在这个木桶里度过的。也许是母亲不想让她看到她赤裸在床上绝望又疯狂的举止,从头到尾木桶都被堆放在房间的最角落里,一道帘子把她同母亲的世界分割开来。她自认为她是个乖孩子,母亲说的话她都听,然而对于母亲的世界,特别是她那过于疯狂甚至惨叫的呻吟,她充满着好奇。她开始会掀起帘子打量赤裸身子的母亲,看她如何被陌生的男子压倒在床上,伴随着阵阵呻吟,面部表情又是如何的扭曲。

出生,成长的力量。每当她瞧见小孩那胖嘟嘟而又白皙嫩滑的小手,她都想上前咬一口,以满足内心的失落。她喜欢小孩,她渴望在春暖花开的三月,产下一个粉嫩的婴儿,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取名为春。

每次她躺在那张冰凉的手术台上,她都会有股死亡之神眷顾她的感觉,她甚至希望一针麻醉过后,就可以轻飘飘地升上天了。然而,她却每次都还能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严肃的脸。她进进出出那么多次,对方从未流露出笑容。确实,做着惨无人道之事,谁还能笑得出来?

一个月内禁房事,禁冷水,禁辛辣食物,禁烟酒。每次交代完这些,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都会冷冷地把她一扫而过,那埋藏骨子里的自卑一涌而出,在狂风中,把她撕裂得不成人形,最终她化为一粒尘埃。

你可要想清楚,这次做后,你可能再也没有生育了。

窗外狂风肆起,乌云密布,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以至这话传荡到她的耳边,变得如此轻飘。

嫣然从椅子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抓起包包,准备往外走,听见那句冷冰冰的话语迎面飘来,你要干吗!

老娘不做了!嫣然抛给对方一个白眼,踩着高跟鞋离去了。

出了私人诊所,站在寒风中,嫣然直打哆嗦。她在原地转了个圈,盯着她那还未凸显的肚子看了许久,接着来到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荣锦花园。

张炜住在荣锦花园B栋408,至于是不是租来的房子,嫣然也不知道。她和张炜交往不深,见过几次面后,他就把她领到这来了。他们没有上床,自始至终都在聊天,当然都是张炜在说,她做聆听,也是第一次,她算是见识了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男人。

张炜是做什么的?当嫣然一口气爬上四楼,抵达他家门口时,她才想起来除了张炜的名字及住址,关于其他的,她一无所知,以至她想给他打电话,却没有他的号码。

她在那窄小的过道里来回踱步。每走几步,目光都会不自觉地往楼梯口瞄看一眼。张炜几点下班呀?能确定他还住在这里吗?要是他搬家了,她岂不是白来了一趟!想到这些,嫣然抬起脚跟用力往地面一跺,对她那一时昏热的头脑表示不满。

嫣然?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吧。对于张炜的长相,她早就没有印象了。当张炜突然出现,嫣然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却有着一丝的兴奋。

你是在等我吗?

嫣然直视着张伟,心想这个人怎么瞧起来有点呆啊?不过她喜欢,她嬉笑地蹦到了张伟的身边,带有点娇气地说,人家都快冻坏了,你怎么才回来呀?

我不知道你会来啊!张炜倒是一本正经地回答。进屋后,张伟看到嫣然直搓手,心里才有些过意不去,嗔怪道,来了也不知道打我电话!

她不以作答,直接把那双冰冷的手伸到张炜的跟前,抛了个媚眼,撒娇道,帮我暖暖!话刚落地,张炜握起她的双手送到嘴边,直吹暖气。

那个晚上,嫣然选择留在张炜家过夜,不知怎么的,她第一次有冲动,想扑倒这个看似有点木愣的男人。然而,当她光着身子躺在张炜怀里时,她的身子竟然有些颤抖,她别过脸竟然不去看他,但是想到肚里的那个小东西,她的身子慢慢扭动起来。

灯光下,嫣然望着张炜那张熟睡的面孔,感慨道,真像一个小孩。紧接着她想起了之前他那羞涩的神情,那是当他进入她的体内,她问他是不是第一次的时候,他脸红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异性害羞,她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并非是他的第一次,事实也证明,他并非是童男子。

要不要关灯?当他再次勃起,她建议道。张炜没有回答,他用他的下体告诉她,他还是很厉害的。

一大早,嫣然就醒了。她伸手摸了摸张炜那顶褐色的翠发,她决定等他醒来后,立马滚进他的怀里,告诉他她喜欢他,要同他在一起。凭借她阅男人无数的经验来看,张炜是不会拒绝她的,更没有拒绝的理由。想到这里,她嘴角扬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她觉得,这辈子她注定是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中。正是因为母亲太过于美丽,从来都是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当然母亲也来者不拒,无论是老还是少,皆通吃。还记得她念幼儿园中班的时候,有个老男人几乎每天都来她们家,每次来,都给她带好吃的零食。也许正因为如此,她唯一喜欢上了这个老男人,她曾以为他会娶母亲为妻,可是没有,在那一年夏天结束,眼看她就要上大班了,老男人再也没来找过母亲。

母亲是个酒鬼,每天夜里,客人走后,她就窝在沙发上喝红酒。在灯光的照耀下,她似乎看到了酒杯里带刺的玫瑰,指尖稍稍一触碰,就会被扎出血。母亲的酒量不好,几杯下肚,就开始说胡话,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们因一时间迷戀你的身体如同蜂蚁围着你团团转,有朝一日厌恶玩腻了,躲你都还来不及,更不会管你的死活。当嫣然长大后,重新回想起母亲说的这句话,总感觉这话是在说她那忘恩负义的父亲。

张炜醒了,他二话不说就把嫣然揽进怀里,在她的额头上印了个吻,过后感慨道,要是每天醒来都能见到你,那该多好!

可以呀!嫣然心里高兴坏了,她要的就是张炜的这句话。她抚摩上他的胸膛,似乎感觉到他体内的每一根血管都在沸腾。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问了一句,我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可好?

真的?张炜的双眼放着光芒,他又问了一句,你没有骗我?

傻小子。就在她点头的那刻,兴奋的他再次把她裹到身下,热身运动起来。

激情过后,张炜匆忙地穿衣,因为他已经迟到了。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无动于衷的嫣然,问了一声,你不要上班吗?

嫣然同张炜是在酒吧认识的,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关于她的其他信息他一无所知。

她向他抛了个媚眼,装可怜道,我前几天不是刚辞职吗?这不只能来投奔你了。

张炜笑了。看着被窝里的嫣然,他似乎闻到了她的体香,把他那平息了的欲火再一次点燃起来。那一刻,什么迟到扣工资,被主管挨批,全都滚蛋。他张开手臂,如同一只饥渴的雄鹰,在短时间内扑向了嫣然。

当天,张炜上班后,嫣然回了一趟住处,她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些平日要穿的衣服以及生活用品。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去敲隔壁邻居陈洁冰的房门。陈洁冰是她在老鸨妈妈那里的姐妹,两人都是在一年前脱离老鸨的怀抱自立门户。论模样,陈洁冰长得一点也不比嫣然差,只是陈洁冰跛腿,让嫣然显得比她略胜一筹。

阿姐,你在吗?开开门,我有话和你说。嫣然知道陈洁冰这个时间段还在房间里,不是在睡觉就是起床了在化妆。嫣然等了好久,总算等到了陈洁冰开门。

一大早的,嚷嚷什么呀?

都已经大白天的十点钟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早吗?嫣然想这般问道,最后还是觉得算了。对于她们这群人来说,完全就是白天黑夜颠倒,眼里更是没有时间观念。嫣然看了看一脸没睡醒的陈洁冰,直截了当道,这段时间,我恐怕不回来了,麻烦阿姐帮忙看着点。她们住的是低廉的套间,光线暗淡,长期都见不到阳光,通风效果也不是特别好。然而,就是这么个环境,依旧还是那些扒手光临之处。

哟,攀上高枝了呀!陈洁冰脸上的困意不见了,她把嫣然从头到尾瞅了一遍,笑容可掬道,阿姐真替你感到高兴!

假惺惺,嫣然心里哼笑了一句,表面却客气地回应道,谢谢阿姐。然后装出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说道,阿姐,我会想你的,有时间我一定回来看你,你自己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哟!说着,扭动着腰肢,踩着高跟鞋,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嫣然还没有走几步,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关门声传递到她的耳朵。她得意地笑了,仿佛她瞧见了陈洁冰那张阴暗的脸以及飘浮在头顶熊熊燃烧的怒火。

炫耀,女人惯用的小把戏,从而达到力挺自己、削弱他人的目的。过去,母亲喜欢在街头搔头弄姿,那时候她还小不懂事,总觉得母亲在装疯卖傻。回想起来,母亲是在向众人炫耀她自身的美貌,从而达到吸引男人的注意。

坐上出租车,嫣然心情愉悦,她终于告别了那间潮湿灰暗的住处,虽然她还不清楚张炜是否真的能依靠。

张炜待她很好。白天,他上班,她窝在他家里睡大觉,醒来就叫外卖,边吃边就看电视玩游戏,这样的日子舒服安逸,可是日子久了,也就乏味了。她曾试探性地向张炜提出要出去找工作,张玮白了她一眼,问道,你是怀疑我没有养你的能力?张玮的这一句话,让她听了有些感动,她突然觉得张炜是真的喜欢她,至于是否甘愿为她上刀山下火海,那还有待考验。

他们并非每天都下馆子,有的时候张炜会去菜市场买菜回来露一手,她就负责刷碗。在她看来,张炜做的饭菜可香了,以至很多时候她的舌头都会被吞下去。

炜炜同学,你可不可以不要做那么好吃的饭菜?每次吃过瘾后,嫣然就会趴在张炜的身上,像个天真的孩子把他当成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有一天,张炜下班买菜回来,一把把围裙扔给她,完后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吩咐她道,去给你大爷做饭去!

嫣然想笑,但是忍住了。她来到张炜的身边,伸手去揪他的耳朵说,有出息了是不是?大爷都出来了。

张炜瞪了瞪嫣然,我不是大爷,谁是大爷?随后把嫣然揽进怀里,继续说,大爷累了,先给大爷揉揉肩。

我还你姑奶奶呢!两人一番较量比试后,张炜认输,抓起围裙老老实实地进了厨房,而她则躲在厨房门外偷拍起张炜来。说起张炜的长相,不过是张大众脸,唯一突出之处就是鼻子大了一点,为此她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大鼻子。

大鼻子,看我!就在张炜转过身的那刻,嫣然按下了拍摄,紧接着她冲进厨房,给了张炜一个热吻。她突然觉得她已经奋不顾身地爱上他了。特别是白天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开始怀念他的笑、他说话的神态以及他身上的味道,乃至她得出一个结论,爱,是从思念开始的。

当然,就算她不爱他,她也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每天夜里都握着他的手入睡,习惯了每天醒来第一眼都能看到他。这期间,她的肚子有了明显的隆起,每次当她抚摩上肚子的那刻,她都能感觉到肚里的小生命在成长,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感笼罩于她,那是做母亲的喜悦,更是孩子的成长传递给她的力量。

在孩子第六周的时候,嫣然去医院做了一趟体检,婴儿发育得好,这让她很开心。迈出医院大门,嫣然直接拨通了张炜的电话,把怀孕的消息告诉他。这是张炜的孩子,她对张炜说,更对自己说。

当天中午,张炜赶回到家,面对躺倒在沙发上的嫣然,居然有些手无所措。她注意到张炜脸色发白,额头上渗透出几滴汗珠,是太热了还是被她怀孕的事吓到了,她不知道。

张炜没有碰嫣然,他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坐着,支支吾吾地问,你之前,在电话里,和我说的事是真的吗?

当然啦,难不成还是假的吗?嫣然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张炜,心底咯噔一声下沉,她似乎意识到他并非会接受她肚里的孩子。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前所未有地委屈,泪水不禁在她的眼眶打转。

看到嫣然的泪水,张炜着实一愣,急忙問了一声,怎么哭了?大概是明白自己之前说错了什么,主动道歉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炜这么一说,她眼眶里泪水全都溢了出来,却又笑着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了。张炜上前抱住嫣然,把脑袋埋进她的脖颈,温柔道,我就要当爸爸了,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听到张炜说出爸爸两字,她的内心悲喜交加,她甚至在想,如果让她早些遇到他,那该有多好!

真的要去见你爸妈吗?那个星期,张炜提出带她回老家见他爸妈,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竟让她兴奋,又让她焦虑不安。他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宽慰道,有什么紧张的,丑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的。

不知为何,张炜的这番话让嫣然心头一片暖意,她真希望张炜的父母如他所说的一样,是个通情达理、明理是非的父母。可是生意场上的人,个个都是老狐狸,打着如意算盘,以利益为重,和这样的人接触,别说吃顿饭,就是见一面,她都惶恐不安,何况对方是张炜的父母?

然而事实告诉她,张炜的父母并非她想的那般可怕,从头到尾倒是对她很客气。张炜显然不是一块沉得住气的料,三番两次想要同他父母道出她怀孕的事,被她给强行阻止。她觉得她必定要靠自己的本事征服两位大人,肚里的孩子是重要,问题在于毕竟不是张炜的孩子,底气不足。

他们只在张炜家吃了一餐午饭就离开了。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嫣然总觉得张炜不对劲,神色凝重,像是经受了什么重大的事。嫣然三番两次想要开口问个所以然,最后还是被她咽回了肚中,她背靠着座椅,打起盹来。

中途张炜踩了个急刹车,嫣然从梦中惊醒,待她看到张炜脸上渗透出的虚汗,她终于忍不住了,问了一声怎么了。然后,当她话刚落地,脑子清醒的她马上意识到了一切是怎么一回事,张炜的父母对她不满意,甚至背地里要求他和她分手。

回到张炜的住所,嫣然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起先,张炜还不知道嫣然在房间里干吗,直到她从房间提出行李箱,他才惊得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这是干吗,疯了吗?张炜一把冲上前,抢过了嫣然手中的行李箱。

还给我!嫣然大声嚷道。

不还!张炜紧紧地握住了行李箱的把手,他冲嫣然喊道,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张炜突如其来的大喊震住了嫣然,她看了看面红耳赤的张炜,感觉到一股暖流传递她的体内,她在心里问自己,难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吗?

嫣然,你这是怎么了?张炜恢复了温柔的语调,他双手揽住她的肩膀,安抚道,嫣然,看着我的眼睛,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要你离开我!

当晚,嫣然躺在张炜的怀里入睡。闭眼之前,她仔细打量着他的那张脸,伸出手一一抚摩了他的五官,特别是他的那个大鼻子。她突然有股上前咬一口的冲动,当她把这个想法说出来的时候,他对她说,既然你那么喜欢我的鼻子,干脆就咬下来吧,我可不介意的。

看着张炜一脸的坏笑,嫣然当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她还是白了他一眼,说了句恶心。完后,侧过身,挣脱掉他的怀抱。这一下,张炜急了,他趴在她的肩膀上,溺爱地问,怎么了,我的小乖乖,是不是又生气了?

嫣然突然想哭,她重新投入他的怀抱,紧紧地抱住他。

睡吧,我好困。嫣然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她泪流满面,不敢去看张炜。

幸福来得如此之快,让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目光投向于枕边的张炜,然后他们十指紧握,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放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这一刻,她觉得她是最幸福的。

张炜开始每天晚上都要加班,等他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好几次都睡着了。她和张炜的交流也因此减少了,然而不变的是每天晚上张炜都会买她喜欢吃的蛋糕和水果,作为她第二天早上的早餐。当然,有些时候,张炜要是起早了,也会帮她磨豆浆或是煎鸡蛋,还告诉她怀孕期间一定得多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然而他自己呢,短短的半个月就瘦了不少,尤其是那熬夜熬出来的黑眼圈及眼袋,让嫣然看了好心疼。

一天夜里,嫣然中途醒来,发现身旁并没有张炜的身影,打他的手机,发现他的手机居然在床头。她走出卧室,发现坐在沙发上的张炜盯着电脑看得出神。

你怎么还不睡呀?她来到张炜身边,把头倚靠在他的肩膀上,看到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都是她看不懂的编程。张炜是做IT行业的,用他自己说法就是一个苦逼的码农,每天面对的都是枯燥无味的编程。

张炜让嫣然去给他调一杯咖啡,咖啡端到他面前时,她抢先喝了一口。张炜白了她一脸,嗔怪道,怀孕了怎么能喝咖啡呢?嫣然一脸无辜地回答,怕你喝太多,到时候睡不着觉。张炜听完,把她拥入怀里,安抚道,这段时间等我忙完了,我好好陪你!

张炜虽然还没有向她求过婚,但是嫣然已经打心底里认同了他。和他在一起,她感受到家的温暖。她无意间知道,张炜的父母已经不再往他的银行卡里打钱了,关于他们的一切花销,都要他独自去赚取,这也是他每天熬夜码农的结果。嫣然很想为他做些什么,她开始每天早起为他准备早餐,扮演好贤惠妻子的角色。当然,她也心血来潮想要去谋取一份工作,可是她又会做什么?

招聘广告五花八门,但是没有一个能入她眼,她在乎的不是工资多少,而是现在她怀有身孕,任何一点闪失恐怕都会导致流产,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她才不干呢!回家之前,她到商店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当然用的都是张炜给她的那张银行卡。

她在外面吃了午饭才回到张炜的住处,开门的那一刻她听见了厨房里传来乒乓的声响,她的第一直觉就是进小偷了,她刚掏出手机想要给张炜打电话,只见他的母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嫣然慌里慌张地叫了一声阿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同她交锋,却已经听见她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声,进来呀,还愣着干吗?

张炜的母亲对她很客气,先是问她有没有吃午饭,随后又问她要不要再喝点她炖的骨头汤。嫣然委婉地谢绝了,她端正地坐着,两手交叉放在大腿上,她知道张炜母亲的客气无非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她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不激怒人家。

出乎预料的是张炜的母亲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茶几上,用手指滑到她的跟前,对她说,你是聪明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从头到尾嫣然紧抿着嘴,一句话也没有说,眼看张炜的母亲迈出家门的前一步,她才张嘴说,我怀孕了。她做好了准备,迎接张炜母亲的张嘴大骂,可惜她错了,张炜的母亲扮演的都是文明的角色,只是投射给她的目光如同刀锋般尖锐,让她当场打了个寒战。

那你更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想生下来。话刚落地,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对方铁青着脸,像一只发怒的狮子吼叫道,你想都别想,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后果你是知道的。说完,房门“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

嫣然念初中那一年,被母亲送到了一所陌生的城市,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那是她的姨妈,虽然同母亲情同手足,但是之前她从未见过。姨妈对她很冷淡,她也不知道该和姨妈怎么相处,当然她和姨妈相处的时间也不长,因为平时她都住在学校里,只有周末两天才回姨妈家。

她在姨妈家一共待了整整三年,一直到她初中毕业,在这三年里,母亲来看望过她几次,每次离开都会塞给她一笔钱。她和母亲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中考之前,对于半年未见的母亲,她大为震惊,因为那时候母亲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昔日的美貌早已消失殚尽。她三番两次都想问母亲你怎么了,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离别之时,母亲紧紧地抱着她,一个劲地叮嘱她要学会照顾自己,并告诉她唯有好好读书才能出人头地!

中考完不到半个月,她接到了母亲去世的消息。原来,三年前,母亲就染上了性病,为了不拖累她,才狠心把她送走!很奇怪,在母亲的葬礼上,她一滴眼泪都没有落,倒是在她看到母亲的尸体推进殡仪馆化为灰烬的那刻,她才彻底大哭起来。

她虽然走了母亲的老路,但是她不想步入母亲的后尘,孤零零地一个人老去,她想要一段婚姻,给她最终的保障。

张炜母亲离开的那天晚上,她在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别哭了,张炜安慰她道,再哭的话我也要和你一块哭了。说完,他扭曲着脸,装出号啕大哭的样子,还死命挤出了两滴泪水。

嫣然“扑哧”一声笑了,她摸了一把他的脸颊,提议道,要不我们把门锁给换了?

张炜摇头,他告诉她换门锁不是最终目的,我妈要是诚心在门口守着,你该怎么是好?

她坐起身来,看了一脸张炜,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脸贴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张炜再次抱紧她,哄劝道,好啦,相信我,我会解决好的。

怎么解决?

还不简单,张炜胸有成竹道,眼下唯一办法就是搬家,这样我妈就找不到你了。

起先,嫣然认为张炜只是随口说说,并不当真。直到有一天回来告诉她已经托朋友找好了房子,她领会到他对她的用心。当然,这些恐怕是托肚里宝宝的福。

张炜的朋友替他们找了一套位置适中、交通便利、光线充足的单身公寓。一天的时间,他们就搬了进去,当天晚上,就过起了新婚两口子的甜蜜生活。

肚里的宝宝三个月大的时候,张炜买了几本早教的书回来,让嫣然每天看一点。偶尔有空的时候,他自己也看。他和嫣然讨论最多的是关于宝宝的性别,虽然说生男生女都无所谓,只要健康就好,可是相对于男孩来说,他更喜欢女孩。嫣然恰恰与他相反,她希望生的是男孩,充满阳刚之气,即便是困难重重,也能顽强突破,更重要的是,这是世界上唯一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这些,张玮都不明白,嫣然也不需要他明白,只须沉浸在他即将当爸爸的喜悦中就好。

眼看已经进入了十一月,刮风下雨那是常有的事,每每这种天气她便不出门,而是选择窝在床上对着电脑学织毛衣,她不单是为肚里的宝宝织毛衣,也给张炜织了一条蓝白灰三色相间的围巾。当围巾围在他的脖子上时,她感觉自己真正地把他拴紧了。

张玮只比她大两岁,但是却比她之前接触的所有男人都要沉稳。嫣然和她母亲的最大的不同的就是,她的客人从未超过三十五岁以上,她不接受老男人,甚至说她觉得被老男人压在身下是何等的恶心和耻辱!

她知道她的美丽让每一个和她上床的男人都喜欢她,却没有一个男人甘心為她上刀山下火海。张炜不同,她相信他除了恋上她的美貌以外,必定还被她身上某种特质征服了。当然,还包括即将做父亲的荣耀和职责。仅凭最后一点,嫣然就觉得张玮已经远远超出她之前认识的所有的男的。

很奇怪,越是觉得张玮好,她越是觉得自己如此的丑陋。除此之外,她开始担惊受怕起来,唯恐张玮知道她过去从事的那份肮脏职业。虽说她已经把手机里那些男人的电话通通删除了,就连陈洁冰的电话和微信,也被拉入黑名单,但是依然消散不去她内心的恐慌。

嫣然从未见过她的父亲,但是凭借母亲的眼光,她相信父亲是一个美男子,同时她也相信母亲是爱他的,以至心甘情愿生下了她。可是事实证明,她并非是什么有用之才,高中未毕业就辍学了。对于一个初次踏入社会的未成年人来说,她能做什么?去应聘服务员,经理同她说他们不用童工;去工厂上班,厂长嫌弃她效率低,耽误工作进度……总之一句话,她处处碰壁。母亲去了,姨妈家不能回,万念俱灰倒不至于,却让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无助。正是在这种情景下,她碰到了老鸨妈妈。

她还记得她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整整比她大了十岁,在他的引领之下,她明白了何谓是男女之事。每接待一个客人,她就可以拿到三十块的佣金,相比那些她无法胜任的工作,这门职业再好不过了。她在老鸨妈妈那一待就是六年,第七个年头,才跳出来自己单干,虽然赚得比之前多,但是她在那三年的时间里,整个人老了许多。如今,她庆幸遇见了张炜,一个有责任担当的男人,一个喜欢她肚子里孩子的男人,一个仅需要她一句话就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的男人。

然而,她怎么没有想到,张玮暗中调查了她。将近一个星期,张炜又是深更半夜才回来,起先她以为是工作劳累所逼,正琢磨着该如何犒劳他。直到有一天凌晨,她被张炜打来的电话给惊醒。电话不是张炜自己打的,是他的朋友帮忙打的。嫣然被告知,张炜就在家门口,没有钥匙开门。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一听,赶紧去开门,映入她眼前的是半眯着眼的张炜,醉醺醺地倚靠在门边。

这是怎么回事?干吗喝那么多酒?嫣然的这句话不单是问张炜,也是问他身边的朋友。

张炜的朋友耸了耸肩,回答道,他最近心情都不是特别的好,具体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那个晚上,她看着身边睡得呼呼作响的张炜,联想起他最近几天的表现。归根一点,那就是张炜对她冷漠了。过去,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厨房亲吻她,然后穿戴整洁,吃着她做的早餐,完后哼着小调高高兴兴出门。最近几天呢,每天都起不来,以要迟到为借口,洗漱完就出门了,对她做的早餐完全弃之不理。白天给他发短信,不是简短的一两个字就是我在忙,一会儿再说。难道是张炜对她变心了吗?还是在外面又认识了别的女人?她抱着一肚子的疑问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第二天,嫣然没有起来给张炜做早饭,待张炜起床后,她依旧装作还在熟睡。直到他准备出门了,嫣然才说话。她的声音很轻,说的时候她一直闭着眼,她突然不想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因为她害怕在上面看到所谓的失望。

嫣然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却听见了鞋柜打开并关上的声响。嫣然睁眼去看,发现他正在认真地系球鞋的鞋带。

问你话呢,干吗不回答?嫣然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她感觉到屋子里空气的闷热。

让我说什么?张炜没有看他,依旧在忙于手中的鞋带。

嫣然突然觉得好笑,她尽可能不让自己发火,毕竟她没有找到张炜如此对他的原因。

我们谈谈吧!嫣然耐着性子说,她下了床,坐在沙发上,拉近了她和张炜的距离。

有什么好谈的。张炜终于看了她一眼,可是除了漠然之外,不带有别的色彩。

那一刻,嫣然突然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张炜,眼前的他对她来说甚至是那般的陌生。

沉默横亘在彼此之间。张炜的鞋带早已经系完,但是没有离去的意思。嫣然猜到他其实是有话要说的,但是在她没有给他勇气之前,他是半句话也不会吭声的。

说吧,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你来找我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说这句话的张炜直视着她,不让她有半丝的逃避和犹豫。

到底是不信任她,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涌向了嫣然,她竟想笑又想哭。她之前真的以为他和别的男人不同,现在她倒是明白了。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嫣然漠然地回答,她突然底气十足,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她自己也不知道。

是想羞辱我一番吗?问这话的嫣然站起了身,她朝衣柜走去,打开,从里面取出行李箱。

你别乱来。

毕竟有过一次,张炜知道嫣然要做什么。

分手吧!

不可能。

嫣然把衣服叠好,一一装进了行李箱。这一举措张炜看在眼里,顿时慌了。他一把上前阻止,哪知嫣然一怒之下,把衣服甩到了他的脸上。

你背后调查我,不是就想分手吗?我满你的意,你开心了吧!嫣然再也忍不住憋在心中许久的怒气,她把平日里的脏话全都说了出来,骂张炜,也骂她自己,到最后她抓着头发,无休止地哭了起来。哭的过程中,她被张炜揽入怀里,她挣扎,他就是不松手,她捶打他的胸膛,最终依偎在他的怀里不吱声了。

他们没有分手,反而因为闹过一次,两人的感情再次进一步升温。张炜除了白天上班,剩余的时间几乎都是和嫣然黏在一起。每天吃过晚饭后,他们都会手挽着手在小区里散步,偶尔他们也去逛附近的商场,婴儿生活馆成了他们百逛不厌的地方。在那里,他们醉心于婴儿的衣服、袜子、帽子等一系列物品,每次逛下来,都有股想要把店里的东西全都购买下来的冲动。

嫣然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每天临睡前,张炜都要把脑袋贴到她的肚皮上,听听里面是否有动静。往往这个时候,嫣然特别期盼孩子快点出世,她足以想象一家三口温馨且幸福的时光。张炜已经向她求婚了,他们已经商定好在光棍节的那一天就到民政局领证去。

然而,就在光棍节的前一天,张炜接到了他父亲打来的电话,说是他母亲生病了,让他赶紧回去一趟。出发之前,他给嫣然打了个电话,电话里面,他对嫣然说了一声抱歉,恐怕第二天不能赶回来和她去领证了。

有什么要紧,反正过几天你就回来了,等你回来我们再去呗!只是,嫣然怎么也想不到,张炜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同她通上电话了。

张炜回到老家的当天晚上,嫣然打他的电话就打不通了。那一刻,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安慰自己没事的,张炜肯定会晚些给他电话的,也许他正忙着照顾他母亲,电话没电了都不知道呢。

事实上张炜的电话已经落在了他母亲的手里,他则被他的母亲关进了小房间,任凭他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

光棍节当天,嫣然一大早醒来,立马抓起电话重新给张炜打电话,发现电话已经呼转到了来电提醒。难道张炜收拾行李的时候忘记带充电器了?可是她找遍了屋子四处都没有翻找到他的那根充电器。这一下子,嫣然心急了,她知道张炜的老家在什么地方,但她不认识那里的路,就算去了一时半会也会迷路的,何况张炜的电话还打不通。

唯独这一天,嫣然度日如年,她把手机握在手里,每隔一分钟就看一眼,期盼张炜在下一秒给她打来电话。

张炜的电话终于打来了,可惜的是,电话里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母亲,这无疑给了嫣然当头一棒,她终于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她甚至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他同他的母亲早就设计好了的,为的就是抛弃她。

然而,张炜母亲的一番话,让她彻底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母亲捣的鬼,以生病为借口骗他回去,为的就是分开他们。

张炜现在在哪里?嫣然重复问了几遍,听到他的母亲回答,这个不是你要考虑的事,你需要考虑的是尽快离开我的儿子,否则我真的不客气了。

张炜的母亲说得很绝情,让她听了直打寒战,但是她没有在张炜的母亲面前示弱,反而以坚定不已的语調说,我是不会离开他的,我和肚子里的宝宝会一直等他回来。

呵呵。张炜的母亲哼笑了一声说,是不是我们张家的种,那还不一定。我今天就明确和你说了,就算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张家也不会认这个孩子,而你,休想进我张家的门!

张炜母亲的这番话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彻彻底底地打醒了嫣然,让她觉得心如刀割,呼吸困难。

电话挂断以后,嫣然如同一个泄气的皮球,瘫倒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她望着天花板,两汪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滴落在她的衣服上。

两天后,嫣然收到了张炜发来的短信。短短的一句原谅我的懦弱,抱歉,让嫣然之前仅剩的一点希望全都化为乌有。但她还是不死心,鼓足勇气拨通了张炜的电话,发现电话再也打不通了。

嫣然握着手机躺倒在沙发上,她那暗淡无光的眼睛痴痴地望着墙壁上的时钟。张炜是不回来了吗?可是屋子里到处都是他的东西,衣服、鞋子、笔记本,还有他喜欢的人,他怎么能够忍心不回来呢?嫣然眼眶里泪水终于强忍不住,簌簌滑落。她想起这几个月来,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为了躲避他的母亲,他们从这套房子搬到那套房子;太多的美好回忆,太多的温暖时刻,她怎么忘得掉?也就在那一刻,她感觉肚子的孩子踢了她一脚,她先是万分震惊,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风浪袭击而来,她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悲痛,放声大哭了起来……

责任编辑 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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