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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诗的交融、叙事的扩大、思想的张力

2017-03-10何永艳吕丹

智富时代 2017年1期
关键词:叙事性迪伦鲍勃

何永艳+吕丹

【摘 要】2016年,美国民谣音乐家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位摇滚诗人真正戴上了桂冠。他的歌词创作回归诗歌本质,实现了歌与诗、文学与音乐的完美交融,将民谣的叙事性发扬光大,并挖掘出了歌词深刻丰富的思想内蕴,彰显了诗歌从纯文学性和精英性转向音乐性和公众性的发展趋势。鲍勃·迪伦歌词的多重文学功能,使其歌曲产生了巨大的文化影响力,成为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重要因素。

【关键词】鲍勃·迪伦;歌与诗;叙事性;思想;张力

2016年,美国民谣音乐家鲍勃·迪伦成为新任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对此,学界争议颇大,笔者认为很有必要梳理其获奖的文学因子,重新认识其诗歌包蕴的文学价值。其实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鲍勃·迪伦的文学地位早就已经得到世界认可,牛津大学克里斯朵夫·里克斯(Christopher Ricks)将迪伦称为“当代美国最好的用词专家”,美国前总统吉米·卡特称其为“伟大的美国诗人”;迪伦还曾应邀,代表美国出席在莫斯科举行的“国际诗歌节”,1990年1月,法兰西文学院正式向迪伦颁发了“文学艺术杰出成就奖”,2008年他因为“对美国文化的深刻影响”以及“歌词中非凡的诗性力量”而获得了美国普利策文学奖,而且二十年前他就已经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种子选手,今年终将此奖收入囊中,实非偶然。

一、歌与诗的的完美交融

在中国古典诗歌传统中,诗应该具有“可歌性”,歌与诗本为一体。比如《辞源》对诗的定义为:“有韵律可歌的一种文体。”《汉语大辞典》定义为:“诗,文学体裁的一种。通过有节奏、韵律的语言反映生活,抒发情感,最初的诗是可以唱咏的”。[1] “出乐为诗,入乐为歌”,上古至汉,以乐从诗;汉至六朝,采诗入乐;隋唐以来,依声填词,宋人重词,伶人所歌。当代“歌诗”,兼有“诗性”与“歌性”。诗歌从纯文学性和精英性转向音乐性和公众性,“歌”“诗”融合,是文学文化艺术发展的一种趋势。在西方,2500年前,荷马和萨福也写下本应配合音乐吟唱的诗作,古希腊悲剧皆准乐器伴奏吟诵营造氛围,在那里,音乐、诗、舞台一体,诺贝尔奖评委认为鲍勃·迪伦的文学意义即“在他的音乐诗篇里,他已经复活了游吟诗人的传统”。戈登·鲍尔(Gordon Ball)在提名信中认为:“虽然他(迪伦)作为一个音乐家而闻名,但如果忽略了他在文学上非凡的成就,那么这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事实上,音乐和诗是联系着的,迪伦先生的作品异常重要地帮助我们恢复了这至关重要的联系。”

鲍勃·迪伦本人很早就接受到了文学熏陶,积淀了很深的文学修养,他这个名字即因敬仰威尔士诗人迪伦·托马斯而起,他曾狂热地阅读拜伦、柯勒律治以及兰波、布莱希特、T.S.艾略特等人的作品,曾为爱伦·坡的《钟》谱上吉他曲,也曾以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为素材创作。他的歌词有着诗歌般的隽永,有强烈的诗歌意象,内涵深刻可作多层次解读,有的像叙事史诗一般,有的像寓言一般,呈现出象征主义、神秘主义色彩和哲理色彩。不仅源于文学传统,也来自《圣经》、民间故事、古老传奇、街头杂谈和报纸、莎士比亚和其他文学巨匠。

歌词立象是为了衍情。鲍勃·迪伦蕴含了强烈情歌的意象新颖但不怪异不停留在表意上,也不停留在语言文字上,和歌众的期待情绪向同一个方向,因此产生了强大的接受效应,获得了巨大的共鸣。如歌曲《大雨将至》(A Hard Rain'sGonna Fall),歌词明显深受法国19 世纪象征派诗人兰波的影响,虽平易流畅,却充满多种意象和比喻,意味深远:“啊,我那蓝眼睛的孩子,你曾去过何方?/啊,我那年轻的情人,你曾去过何方?/我曾蹒跚在十二座雾山云海中,/我曾匍匐在六条蜿蜒的公路上,/我曾置身于七片忧郁的森林里,/我曾多次远行面临死亡之海,/我曾陷入坟墓之口千里之深,/大雨,大雨,大雨,大雨,/啊,可怕的大雨,即将来临!”以兰波式的幻像贯穿始终,然而具体的意象中却又洋溢着波德莱尔式的颓废,迪伦在整首歌中反复吟唱“it's a hard”、“it's a hard rain's a-gonna fall”,这种60年代的焦躁不安与诡异的气氛被迪伦用他略带疲惫的噪音、吉他简单的伴奏巧妙地联结在一起。

鲍勃·迪伦受到美国垮掉派作家的影响颇深,不仅继承了他们的诗歌艺术还发扬了他们的诗歌精神,实现了诗歌与音乐的完美融合。金斯伯格认为诗歌本质上是语言的音乐,要能朗诵又能歌唱。他尤其醉心于布鲁斯、卡里布索等民间摇滚音乐,曾将自己以及布莱克的抒情诗谱成布鲁斯;垮掉派诗人爱听传统爵士乐,常在混合媒体的参与下朗诵他们的作品;凯鲁亚克在写作时要么把自己当成爵士乐手,要么想象自己的身边就坐着美国伟大的爵士钢琴大师;斯奈德会唱二百多首民谣,他认为“评判一首诗中最重要的是声音。”鲍勃·迪伦大学第一学期辍学,经常到垮掉派的聚集地“町基堂”参加作家们的聚会活动,并且到垮掉派最喜欢的咖啡馆寻找民谣演出机会。他崇拜的老诗人麦克尼什评价迪伦是“战后的铁器时代诗人”,麦克尼什也曾请迪伦为他的诗剧写歌。金斯堡的创作从创作形式和技法、作品风格和意境、思想和精神追求等方面对鲍勃·迪伦歌词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甚至在1975年,成了鲍勃·迪伦巡回演唱团体的一员,即兴当众朗诵他的诗作。迪伦在《重游61号公路》以及《铁轨上的血迹》《大雨将至》、《答案在风中飘摇》这些歌曲中接受了“垮掉一代”的语言、声调和意象并应用一种新形式来组合,句式散文化,不加修饰的口语化,情歌自由奔泻,思维自由。金斯伯格认为“迪伦简直就是这半个世纪以来一位重要的诗人,……他是一个十足的诗人”。[2]跟其他诗人不同的是:他把好诗变成了好歌。鲍勃·迪伦回忆说,当他读到金斯堡和凱鲁亚克的作品,才知道这世上原来有和他一样的人。当他第一次在《重返61 号高速公路》接响电吉他时,他正是要把金斯伯格诗的语言转换成音乐的语言[3]。鲍勃·迪伦同“垮掉派”一样用一种非暴力的另类叛逆方式以对社会的对抗性、反叛性以及自我独立性让诗歌走向大众,同朗读、音乐相结合,回归到“诗歌”的本义上。迪伦的《随风而逝》等歌曲号召年轻人不要沉默、冷漠与不关心,世界正经历巨变,一切既有价值正在被颠覆,不要接受任何既有权威,用自己的方式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迪伦的作品具有非凡创造性,同行吟诗人一样,重新强化了诗与音乐的联系;迪伦与兰波、波德莱尔等精英诗人一脉相承的精神传统,他的民谣摇滚预示了美国通俗音乐和诗歌结合的必然趋势,他让人们明白:歌词的深刻寓意应该与音乐成为同等重要的一部分。在他的自传《像一块滚石》中所说的:“我从来都只是我自己:一个民谣音乐人,含着泪水的眼睛注视灰色的烟雾,写一些在朦胧光亮中漂浮的歌谣。” [4]

二、叙事性的扩大

歌曲有抒情和叙事之分,“荷兰学者米克·巴尔将叙事界定为一种文化理解方式一样当代文化和情感的复杂性,仅靠纯粹的抒情,很难真正表达个体的内心”,[5]因此在大部分歌曲中,叙事和抒情通常会交织在一起。许多歌词正是通过讲故事实现歌曲从发送者到接受者的情感呼应,即故事的移情。

鲍勃·迪伦的歌词题材多样,宗教、政治、爱情、政治、死亡都有涵盖,各种文学意象兼容并包,民谣叙事上的特征被他扩大,一首歌词的丰富程度甚至能拍出一部电影。通过“我”的代言与“故事”的普泛性传唱实现了情感符号传达,在一种虚实相生、在场与不在场之间的讲述中将时间转化成空间,实现音乐的故事抒情化。歌曲Narrow Way,讲述了当年刀剑四起的战乱中的美国故事,人们在漫长的狭路上的求生、奔波、绝望、希望,和迪伦的很多歌一样,有着传统民谣的风范;歌曲 Long and Wasted Years,一个老人回想起漫长的一生,想起曾经的旧爱,某个夜晚听到爱人的呓语,又想到和家里失去联系二十年,不知家人是否还健在,想到在火车站永别挚友,想到那一个冰冷的早晨痛哭流涕,一首歌词容纳了漫长又荒芜的岁月;歌曲Tin Angel,用九分钟讲了一个故事;歌曲Scarlet Town,音乐和诗歌把人带入另一个世界,中间一段飘渺的吉他引人离开现实,来到一个历史感的小镇。

将民谣叙事功能发挥到极致的是歌曲Tempest,一首14分钟的叙事长诗,为了纪念泰坦尼克号沉没100周年,45段歌词娓娓道來,苍白的月亮照耀下的西部城镇,一个老人讲述了一个非常悲伤的故事:“那天是四月十四日……”,像一个老爷爷讲故事一般,像一轴画卷慢慢展开,道出了巨轮沉没前的芸芸众生,贵族们、女士们、守夜人、莱昂、母亲们和女儿们、那个富人、阿斯特先生和他心爱的妻子、卡尔文、布莱克和威尔逊、好斗的兄弟俩、主教戴维、皮条客吉姆丹迪、跛脚的孩子、克利奥、主人、船长,在一首歌里涉及到的人物达几十人之多,并将这些人物在大灾难面前的行为表现生动地进行了展示,让听众身临其境,其叙事水平远远超出普通歌曲的表达极限,令人惊叹!贵族们莺歌燕舞,乐团演出逝去的爱情,守望者昏昏欲睡年轻的画家堕入爱河,在这时巨轮触冰山,船体裂开,人们开始骚乱,冰冷的海水开始渗入,尸体开始浮起,有人饮弹自尽,有人相拥等待死亡,女人们在冰冷的水里向上帝祷告,亲兄弟为了争上救生船大打出手,牧师引导惶恐的人们,老鸨解散了众多妓女,有人把求生的机会让给别人,船长看着支离破碎的船体,想起过去的旧时光,想起圣经的启示录泪流不止。在这里,穷人、富人、好人、坏人在命运之下死而平等,等待上帝的审判,此时泰坦尼克号在黄金时代里沉入蔚蓝的大海。

三、强大的思想张力

歌词必要的浅显并不等于歌词的浅白无蕴藉,而要求另一种张力:以短小的篇幅在很短的时间内直接打动歌众,这就是歌词需要的显张力。[6]鲍勃·迪伦一直认为,音乐并不只是用来娱乐和消遣的,而是要有思想性。鲍勃·迪伦的歌词在浅显中,化入复杂的语言技巧,比如,利用歌题、词眼、复义、姿势语等各种语言元素,将时代的事件、场景、心态统统化作富于艺术魅力的隐喻,这为他的歌曲注入更强大的灵魂,更高扬的力量、更激荡人心的激情,成了揭示性的时代的暗语,举重若轻,天衣无缝地显示出巨大的思想张力:以短小的篇幅在很短的时间内直接打动歌众。他的歌曲《手鼓先生》(Mr.Tambourine Man)被誉为迪伦最具思想性的歌:“请带领我消逝于烟雾般的意识里/穿过时间模糊的废墟,经过凝固静止的叶子/越过神秘且惊恐的树木,来到阵阵风吟的海岸/让那些着魔的忧伤都离我远去/来吧,在钻石般璀璨的天空下舞蹈,自由地挥舞/让身影嵌入大海,让心灵被沙堡环绕/让所有的记忆和命运都淹没于浪底/让我忘记今天,直到明天来临” 处处穿插着暗示与隐喻,描述了一个艺术家在日复一日的疲惫和不满中,渐渐消磨了自身的艺术创造力,才思枯竭,却又渴望找到一个超越世俗困扰的精神世界,一个越过时间限制的永恒境界,如孩童似的幻想和想象,从中获取慰藉与满足。同时此歌也代表Dylan对灵感的一次沉思,似乎是在告诉听众:Dylan将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那藏在他心中的艺术之神。

鲍勃·迪伦最为著名的一首歌曲是Like a Rollin Ston:“从前你衣着光鲜/丢一块铜板给叫化子,在你春风得意的时候,是不是呵?/人们喊,‘当心姑娘,你一定会沦落/你想,他们是在戏弄你/而常常笑话着/跟你一起混的人/现在你不再大声说话/现在你不再那么骄傲/为了下一餐/你不得不到处蹭饭/这感觉如何/这感觉如何/没有家的感觉如何/像一个彻底的无名氏/像一块滚石”。作品在特定时代文化背景下在60年代中期引起强烈的共鸣,感召了无数数以百万计的嬉皮士是完全自愿沦为流浪汉,引领了当时的文化潮流,历经40多年仍被广泛认同。Rolling stones这个词包含了随心所欲,从欲而动,没有物质财富,无家可归,孤独流浪,一文不名等涵义。鲍勃·迪伦用这个词揭露了战后成长的美国一代人的矛盾处境:一方面他们沉浸在优越的白人文化当中,另一方面他们接受布鲁斯、民谣、乡村歌手和他们所唱的穷困潦倒,一事无成。因此,“滚石”成为一代人解放的象征,是人生意义的发现,以及新价值体系的构建,同时揭示了战后美国“垮掉一代”对扭曲的精神感受的强烈不满,涉及了人类最根本的社会认知,以及人类和谐生存的平衡问题:物质与精神,个体与群体,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深层哲学,意义深远。鲍勃·迪伦的许多歌词都能彰显一整个时代、一整个世界的最强音,让他成为一个跟时代共振的人,如《暴雨将至》(A Hard Rains A-Gonna Fall,1963),《盲眼威利·麦泰尔》(Blind Willie McTell,1983),《劳动者蓝调二号》(Workingmans Blues 2,2007)等,“一串串灿烂夺目的意象”和时代一样巨大,和世界一样难解,语言表面上明白简易,却隐含着巨大的思想张力。

有研究者称鲍勃·迪伦为戴上了桂冠的摇滚诗人或是化装成歌手的诗人,他的歌词创作回归诗歌的本质,实践了文学与音乐的美好相遇,将民谣的叙事性发扬光大,挖掘出歌词深刻的思想内蕴,鲍勃·迪伦歌词的这种多功能性,使它的表现维度超越了歌词文本,具有了无乐之诗和无词音乐都无法取得的文学效应,继而产生了无可替代的文化影响力。

【参考文献】

[1]汉语大词典,汉语大辞典出版社1990年版.

[2]费林格蒂. 透视美国——金斯伯格论坛[M]. 成都: 四川文艺出版社,2002. 290.

[3]李皖,史文华. 民谣领域[M]. 南京: 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

[4]鲍勃·迪伦著,徐振锋、吴宏凯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 年.

[5]陆正兰. 论歌词的叙事性[J].词坛文丛,2010,(9).

[6]陆正兰. 论歌词的显张力[J].词坛文丛,2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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