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君

梦里，许卫平打来的羽毛球忽然长出翅膀，变成了白鸽飞到她手上，化为一枚戒指。哭着醒来时，她突然明白，这只球从来不属于自己，需要她亲手还回去。

“真的是你”

面试那天，叶芝毫无意外地迟到了，因为她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当同学们为毕业找工作发愁的时候，她已经收到某银行上海总部入职通知。被偏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手握好工作的她还在到处辗转面试，自诩为“修炼面试技能”。

这天是冬至，在摇摇晃晃的地铁上，叶芝迷迷糊糊地想着，面试结束后一定要去超市买袋水饺。昏沉的空气催人入睡，等她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坐过了站。她紧赶慢赶，还是比面试约定的时间迟了一刻钟。

在拥挤的备考室内，叶芝感到一丝厌倦。她恹恹地等着，觉得这次面试可能要无功而返，却没料到许卫平会突然出现。他从门口进来，旁若无人地经过众人，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幽蓝笔挺的西装，把他脸上那熟悉的棱角削出了雕塑般的硬朗。

叶芝心中泛起了惊涛巨浪，她狠狠地捏了捏拳头推门进去。没想到许卫平一眼便认出了她：“真的是你。”

旁边的女同事问他：“你们认识？”

“她是我学妹，我们高中、大学都在同一所学校。”许卫平的声音波澜不惊。

叶芝迎着他的目光，终究慌了神，平时张口就来的自我介绍此刻像被痰压着，一个字都咳不出来。许卫平笑了：“别紧张，慢慢说。”她这才找着魂儿似地挤出一丝条理。

面试结束的她夺路而逃。华灯初上的中山东路幽静浪漫，叶芝在公司边上漫无目的地徘徊，把刚才的躁动交给凛冽的寒风。忽听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无意识地回头，看到许卫平摇下车窗，对她微笑。

暗夜里的她悄悄红了脸。许卫平邀她上车，问她想吃什么。她假装思考，悄悄凝视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车载音乐那么轻，好像瞬间带她回到了悸动伊始的9年前。终于，她轻声答“饺子”。

我来到了你的城市

9年前，高一的教室里，叶芝在一张精美的信纸上奋笔疾书。

信纸边上是两天前刚发的校刊，斜眼瞄去，许卫平的名字赫然在上。许学长比她高一年级，负责校刊的文学版块。入学至今，叶芝一期不落地读完了许卫平所有的创作，这一次，她决定跟神交已久的才子表露心声。

信还没写完，就被好事的男生发现了。他们夺过情书狂奔，还把内容大声念出来：“你的每个字都像音符，个个唱进我的心里……”她在后面气急败坏地追，眼看着男生们的身影越来越远。

她停下脚步，蹲在走廊上大声哭泣。直到有人拍拍她的背，在耳边低语：“学妹，你还好吧？”

许卫平的脸在泪眼中渐渐清晰，叶芝起身，抽噎着说：“是，是你，啊。”叶芝后来回忆，委屈中竟也有股庆幸。奈何，这场闹剧过后，许卫平再无回应。清淡如水的日子里，她不断期盼，有一天许卫平会主动来找她，哪怕是婉拒。

但是，这愿望直到他高考结束都未实现。

叶芝千方百计打听到他报考的大学和专业，掂量了一下自己还差一截儿的成绩。于是，高三那年她奋起直追，从良好闯入优秀，如愿以偿接到了那所大学的通知书。新生报到的第一天，鲜绿的树叶在风中翻飞，她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他。他替她扛起行李，微笑着说：“你也来了啊。”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欢迎。

疤痕已愈，就不会再痛吗

她听闻他在广播台写节目稿，于是铆足了劲儿去参加主播招新，被淘汰的她难过地哭了一整晚。又得知他爱打羽毛球，于是当所有女生在选课系统上为了健美操和游泳抢破头时，她满含希冀地勾选了羽毛球。

周末，她约他去新街口挑合适的球拍，假装不经意地问：“学长这么优秀，肯定告别单身了吧？”他笑了笑，只是十分正经地回答：“到大学，还是要好好学习啊。”

她不甘心，想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参加各种比赛，得了名次便发自拍，只有他一人可见。他每次都不遗余力地点赞，她开心又失落，一个点赞，是否真的代表什么？

就像眼前的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吃饺子，又是否代表了什么？

还记得他大四毕业那年，她孤注一掷地召集宿舍姐妹，印了一条“许卫平，我想跟你走”的横幅，想在他离开前，来个轰轰烈烈的表白。然而当她在人群前举起红布，引来一波尖叫时，他却紧蹙眉头，面色如霜地吼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愣在原地，眼泪落得比阵雨还快。

這之后，她像吃了哑药，绝口不问他的动向，只是埋头学习。这个学校里，不用再见到他的影子。三毛说：“不要去看那个伤口，它有一天会结疤的，疤痕不褪，可它不会再痛。”

这一刻，他却坐在对面，关切地问道：“你的工作定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竟鬼使神差地摇摇头。

“那你好好表现，只要实习考核通过，就能留下来。”

留下来，留在他身边吗？叶芝在饺子汤氤氲的热气中意识到，原来4年过去了，她心底的疤从未愈合过。

曾经相遇，总胜过从未碰头

叶芝成了别人眼中的傻子，手上明明已有极佳的工作，却还在三九天里不辞辛劳地去另一个单位实习。

她像所有急需这份工作的实习生一样，积极主动地承揽一切琐事，复印、递材料、加班加点完善PPT，连午休时间都用来认真研习公司其他项目的方案。她招来敌意的目光，不知不觉被其他的实习生孤立起来。但她毫不在意，她在意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那段时间，公司刚在国外上市，前途一片大好。百米外，公司附属的豪华酒店接近完工，酒店的健身房和球馆对员工免费开放，她抓住这个机会，约他下班后一起打球。

他换上运动装，灯光下的他依旧保持着学生时代挺拔匀称的身材。一个接一个的高远球，让他们的毛孔肆意舒张。中途休息时，他边喝水边笑：“你怎么总是把球扔过头顶再发球？”

叶芝疑惑地看他：“不行吗？”

他擦了一把汗：“要把球打成一只飞翔的白鸽，才算是打得好啊。”他顿了顿，温柔地笑起来：“你知道你那样打，像在干什么？”

叶芝痴痴地想着，却听到他大笑着说：“你发球的样子，好像在打苍蝇！”

虽然是在开她的玩笑，但她还是不由得笑出了声。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每次回忆起这晚的笑声，叶芝都觉得自己的每一寸心房都溢满了难以复制的甜蜜。曾经相遇，总胜过从未碰头。张爱玲笔下的字句是对她彼时心境的最好注解。

日子像风一样从身边溜走，在叶芝这批实习生忙着准备最终面试的同时，别的同事都在兴致盎然地讨论着酒店营业时将正式开放的欧式豪华主厅。“公司里好几对在那儿预订了婚礼，半价哦！”忙着敲字的叶芝心里一动，朝落地窗外看去，接着想起他英俊的侧脸和温柔的笑声，心中怅怅。

正出神的她，毫无防备地听到同事的下一句：“是啊，据我所知，许卫平和他未婚妻就是第一对！”

忙着敲字的双手突然停顿，已经定格成一尊雕像的叶芝愣了好久，终于不声不响地躲进卫生间，把这个冬天积攒的泪水一股脑儿倾泻出来。

微笑着，与白鸽用力道别

等一个不爱你的人，就像在机场等一艘船。叶芝在那一刻忽然明白，就算等来了船，上面也不会有她的位置了。

她开始不断地请假，一个人去南京博物院，和时光耳语；在无想山脚下环抱双臂，独享寒风；在漆桥老街上数遍青石，花去整个下午。她写好了辞职信，买好了回上海的机票。

2016年元旦刚过，许卫平发来微信：“学妹，终面结果收到了吗？”叶芝犹豫了一阵儿，回：“终面表现欠佳，后期又请假太多，所以没能留下。”

等了许久不见回复的她关闭手机，陷入沉睡。梦里，许卫平约她打羽毛球，忽然那球长出翅膀，变成了白鸽，飞到她手指上化为一枚戒指。她醒来，嘴角上衔着笑，脸上却湿润一片。

第二天晚上，许卫平那迟到了24小时的回复突然出现。像是深思熟虑了许久后才想好的一般，他说：“真的好遗憾啊。”

叶芝在黑暗中擦干眼泪，犹豫许久，终于艰难地打出了几个字：“是很遗憾，但没关系。还有，祝你新婚快乐！”

几個月后，叶芝在某银行上海总部的大楼里，看到了许卫平在朋友圈发的结婚照。他们依偎着，甜蜜幸福。照片的最下方，他写道：“我们相识于球场，总记起你对我说，要把球打成一只飞翔的白鸽，才算是打得好。从今以后，我做你的白鸽，在你身边停泊。”

叶芝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一个赞，似是把他送过她的赞，一口气都还回去了。她一度以为，那只飞向自己的白色羽毛球，会在自己身边降落。她也以为，他好似白鸽，飞了那么久，总会在自己身边停泊。

别人的点赞接二连三冒了出来，她眼底微湿，把手机关掉，转身走向办公室。

爱情里最美的结局有两种：一种是终成眷属。还有一种是微笑着和那个不爱你的人，用力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