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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 忑

2017-03-01张映勤

四川文学 2017年1期
关键词:文明办单位

张映勤

杜一鸣的家距离单位省文明办不远不近,只有4公里,这段路程他多次印证过。平时,他骑自行车上下班,天气不好或是遇上有急事,他才偶尔打个车。从他住的小区到单位办公室,如果路上不堵车,出租车打表整好是四公里。这段路呈Z字型,中间要穿过省城最繁华的南京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骑车是最方便快捷的。

杜一鸣平时出门也开车,只是上下班时间极少开,一是路上拥堵,几乎每个路口都有红绿灯,上下班时间开车多数情况是在往前蹭,比骑车要慢很多。二是单位的车位紧张,除了领导的车有固定车位,工作人员都是先到先得,谁来的早谁才能占到车位。路途远的、开车上下班的,起码要早到单位半个小时以上。来晚了,要到附近甚至比较远的地方存车。所以杜一鸣选择了骑自行车。骑车的好处,不仅时间有保障,能锻炼身体,路上还能想点事情。

文明办是个清水衙门,属于全额拨款的事业单位,平时工作不多,各处室自己找点事干。按杜一鸣的想法,这种单位本来就可有可无,靠几十号人就能把全省的精神文明搞上去,那才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文明办虽然权力不大、实惠不多,级别却不低,属于正厅级单位,在体制内混,这个级别显得很重要,待遇倒在其次,它能体现你的价值、地位、权力等等。杜一鸣在宣教处副处长的位子干了6年,处里总共才三个人,老处长去年退休了,由他主持工作,但处长的位置却一直空着。单位里盯着这个位子的有好几个人,但杜一鸣感觉,如果不出意外,混年头也该轮到他了。

正是上班的高峰时间,路上人头攒动、行色匆匆。杜一鸣骑着自行车,不紧不慢,想着心事。最近他心里比较烦,单位新调来了一位军转干部,据说是省里领导打的招呼,文明办的主任、他的顶头上司赵放亲自安排的处级调研员,一来就比他杜一鸣高了半格。按照惯例,转业干部到地方一般会降半格使用,而且还要自带指标,可人家一来就享受了正处待遇,单位里的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这里面的奥妙谁都清楚,赵放要想向上爬,省里的领导是不敢得罪的,他虽然在单位一手遮天,大权独揽,却只是个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他现在一心想的就是如何扶正,当上正厅级的干部,下面群众的意见可以不管不顾,上面领导的旨意是绝不敢违抗的,中国的干部体制就是这样,对上不对下,他的升迁大权在人家手里握着呢。

杜一鸣不去理会赵放的想法,他只关心自己的事情,在机关熬个处长不是件容易事,狼多肉少,盯着这个位子的人多。赵放一年多不安排宣教处处长的人选,就是为了待价而沽,让底下人拼命表现,以增加他的业绩。这点官场手段,杜一鸣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明白,单位里几个副处人选,他的竞争力是最强的,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几年他自以为和赵放处得不错,关键时刻赵主任应该拉他一把。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新调来了一个上面有背景的军转干部。更要命的是,单位里有人传话,说这个人不满意虚职安排,希望担任实职,多承担一些责任,明显的是开始伸手要官了。实职,单位里就只有杜一鸣梦寐以求的宣教处处长的位子。果真如此,他这几年算是鸭子孵鸡—白忙活了。

杜一鸣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骑车,到路口处遇上红灯,他双手扶把,一脚支地,在那等着。南京路是繁华的交通要道,几个大路口等待红灯的时间足有两分钟。正是酷暑盛夏,虽然是早上八点多,但太阳还是毒辣辣地照得人晃眼。在遇到第四个红灯时,杜一鸣心里暗想,今天肯定不顺,处处红灯,不是什么好兆头。每天上下班,他都习惯性地盯着红绿灯,如果处处绿灯,他的心情会莫名地好起来,反之就会烦躁。今天情况特殊,几个大路口处处遇上红灯,而且等候的时间挺长,他冲着阳光,路口处又没有树阴遮阳,杜一鸣心急火燎地等着,心里说不出的焦急。

到了单位,打开空调。杜一鸣每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掏出手机,然后看看微信什么的。单位有wifi,上网很方便。他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向上滑,看了一眼微信动态和朋友圈,许甜甜还是音信皆无,毫无动静,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过去两人聊得昏天黑地,情意绵绵,每天都粘在网上,说不完的话,诉不尽的情。这两天却突然失联,杜一鳴心里没着没落,忐忑不安。许甜甜显然是不耐烦了,故意冷淡他。自从认识了这个姑娘,年近50的杜一鸣突然有一种返老还童谈恋爱的感觉。朝思暮想,坐卧不安,满脑都是和许甜甜在一起的情景。

杜一鸣打开她的页面,许甜甜妩媚性感的头像出现在眼前,他忍不住发了一条消息:“宝贝,早安,起床了吗?在干什么?”他不时地看着手机,等待对方的回复,反复看了多次,却始终没有一丁点消息。他和许甜甜早有约定,无论如何,没有征得对方同意,谁也不能擅自给对方打电话,只是方便的时候才能通话或视频,否则只有靠微信、短信联系。与许甜甜交往了近一年,他最满意的就是这个女孩善解人意,从不给他找任何麻烦,从没有破坏过俩人的约定。杜一鸣当然也不会主动打电话,虽然已经三天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了,但他只有等待,只有时不时地看手机。

近来,杜一鸣每天都沉浸在这种既痛苦又幸福的矛盾中,痛苦的是他有一个算得上美满的家庭,妻子贤惠温婉,知书达理,对他体贴入微、关怀备至;女儿乖巧懂事,聪明漂亮,成绩优异,去年考上省重点的外语寄宿学校。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岳母卧病在床,妻子每周三个晚上要住在岳母家照料日常起居。一家三口分居聚散,让他感到有一些寂寞孤独,上网聊天成了他打发时间的唯一方式,这样,一年前他通过交友软件认识了许甜甜,一个在省城读书的农村姑娘,俩人时常联系,偶尔约会,从许甜甜身上他似乎又找到年轻人热恋的那种感觉。

杜一鸣不时看着手机,没有许甜甜的任何消息,他的心里有点不安,有点忐忑。她是不是不舒服了?是不是生气了?还是另有新欢,喜欢上了别人?杜一鸣时常陷入这种矛盾纠结之中,一方面深受自己的妻子,同时又控制不住恋上了年轻漂亮的许甜甜。妻子给他温暖、安全、体贴、理解;许甜甜给了他浪漫、刺激、温顺、满足。他始终带着一种负罪感偷偷地与许甜甜交往,思念牵挂,同时又提心吊胆。

正在杜一鸣心神不宁、坐立不安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号码,他知道这是附近区域的电话,但具体是哪个单位哪个部门的搞不清楚。他按下接听键:“喂,你好?”对方是个女生:“是杜处吗?我是小李……”他听出来是办公室秘书小李的声音。“赵主任让我通知您,下午两点党组要找您谈话。”

杜一鸣心里一颤,党组找我谈话?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不由得脱口问了一句:“什么内容知道吗?”

小李冷冰冰地答道:“我怎么知道,主任只让我负责通知。您去了就知道了。”说完,挂了电话。

杜一鸣愣在那,刹时间感到头皮发麻,不知所措。党组找我谈话,而不是主任赵放。

文明办党组说是三个人,其实只有赵放和纪检书记老吕两个人。正主任常年空缺,一般情况是给省里副部长留着的位置,副部长兼任主任才能享受正厅的待遇。而这几年,文化宣传口厅级的位置不少,副部长都安排到那些油水多权力大的单位挂职,文明办属于姥姥不痛舅舅不爱的穷单位,正厅的位子就一直空着。赵放调来主持工作已经四年多,如果不出意外,扶正的可能性很大。

过去,单位有点什么事,都是他赵放直接打电话给他,今天突然让办公室小李通知他,还说是党组找他谈话,说明事情一定很重要,赵放是官场人物,办事严格按照程序进行。这几年,汇报工作也好,私下聊天也好,他和赵放、老吕经常接触,但以党组的名义找他谈话、通过秘书电话通知,这还是第一次。

杜一鸣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赵放是单位的一把手,手握大权,喜怒无常、飞扬跋扈、深不可测,单位的职工对他敢怒不敢言,又恨又怕。老吕是单位的老人,属于合适憨厚的老好人,从来没有立场,没有主张,事无巨细唯赵放的马首是瞻,他虽然负责纪检和党务工作,但谁都清楚,老吕在单位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杜一鸣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咚咚跳个不停,他脑子里想象着下午两位领导找他谈话的情景,一定是紧张严肃,甚至剑拔弩张的。到底是什么事?什么事?他料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东窗事发?杜一鸣首先想到的是他和许甜甜的事情败露了。最近,两人的关系处于冷战状态,杜许甜甜对他不冷不热,变化莫测,似乎在犹豫着分手。

杜一鸣清楚,许甜甜一个人在省城读书,难免寂寞难耐,她整天在网上聊天,认识的朋友无数,而且都是年龄偏大的所谓熟男,他不过是她比较亲近的男友之一,谁知道像他这样的备胎杜许甜甜手里还有几个。两个人虽然交往了近一年,杜一鸣发现,其实他对许甜甜了解得并不多,见面时卿卿我我密不可分,恨不能化成一个人才好,而一旦分开,许甜甜也许就像变了一个人,随时会投入到别人的怀抱。

杜一鸣明白,自己在许甜甜心里就如同一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不可能为了她离婚,给不了她任何结果,甚至连个美好的过程也给不了。许甜甜曾经沧海,谈过几次轰轰烈烈的恋爱,虽然没有逼过杜一鸣,似乎也没有和他结婚的打算,只不过两人是脾气相投,相互喜欢而已。杜一鸣潇洒英俊、谈吐不凡,各方面经验都比较丰富老道,自然讨得女人的欢心。许甜甜对他相当满意,也算是倾情付出,关爱有加,不图钱财,不贪物质,只求两个人能谈得来,寻求快乐和刺激。她对杜一鸣唯一不满意的地方是希望他能多抽出时间陪陪她,逛街睡觉下馆子,像正常的恋人一样长时间地厮守,而对杜一鸣这样有家室的中年男人来说,可以花点钱,可以用点情,但无法拿出更多的时间,除非到了万不得已需要见面的时候,杜一鸣一般不会花更多的时间在许甜甜身上。他知道这种见不得人的地下情,接触的机会越少,败露的机率越小。为了与许甜甜幽会,他已经弄得筋疲力尽、焦头烂额。平时要上班,六日老婆在家,杜一鸣只有利用妻子到岳母家值班的三个晚上与许甜甜度过一夜,而麻烦的是,这三天他也不是完全自由的,时常是提心吊胆像做贼一样度过。妻子有时会回来查岗,或是电话追踪。尤其是现在网络发达了,个人的私秘空间越来越小了。有时候。妻子打电话和他聊天:“吃的什么饭?在家呢?”明着是关心,暗着也有监视的意思。如果杜一鸣说是在家了,那好,妻子要求视频一会儿,杜一鸣有时连瞎话都不敢说。每次他和许甜甜约会,都是經过精心安排,确保万无一失才进行的。他心里清楚,一旦出现闪失,那后果将非常严重,身败名裂,家毁人散。这种危险的游戏如履薄冰,时刻有陷进去的可能。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离婚,离不开老婆孩子,即使真离了婚,许甜甜也不可能死心踏地嫁给他。他只是抵不住诱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毕竟许甜甜年轻、性感、开放,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让他体验到一个男人的快乐,而这,是结婚20年来杜一鸣从没有体验过的,在许甜甜身上,他似乎找到了逝去的青春,浪漫的激情,压抑多年的欲望得到了满足,他可以疯狂地释放。杜一鸣明知道这样做的危险与后果,但是如同染上了毒品,他已经欲罢不能,身不由已了。

但是,这个但是是杜一鸣最为担心的。女人的感情多变,许甜甜一旦不能容忍,她会不顾一切,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的。一旦她拿自己见不得人的关系要挟他,他杜一鸣只能束手就擒,毫无反抗之力。两人相处了近一年,约会过无数次,尽管杜一鸣始终小心翼翼,但百密必有一疏,防不胜防,各种证据把柄无计其数,光是许甜甜的手机就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照片、聊天记录、通话录音,太多太多了,随便拿出一条都足以置他于死地。

从一开始,杜一鸣就知道自己是在玩一场危险的游戏,自己是在悬崖边上跳舞,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堕入深渊。在和许甜甜交往之初,他犹豫了很久,试棎了很久,在确保绝对安全的情况下他才往前走了一步,关键的质变的一步。他清楚地记得,这之前他们只是简单地吃吃饭,聊聊天,调调情,打发一下寂寞的时间。他当然喜欢这个年轻活泼的女孩,喜欢她那种清澈明亮略带崇拜的眼睛,喜欢她那种微微上翘艳嫩的嘴唇,喜欢她娇小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喜欢她的一切,杜一鸣在心里也幻想与眼前的这位女孩上床,占有她,攻击她。但一开始只是幻想,只是意淫,没敢轻易越界一步。凭他的直感,许甜甜已经不可就药地爱上了他,他只要主动,有所表示,得手的胜算极大,他只是不敢,不敢轻易迈出这一步。

那一天他和许甜甜约好了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天上下着瓢泼大雨,他提前在楼下的门厅处等着,许甜甜如约按时到了。两个人来到楼上,却发现咖啡馆不知什么时候停业了。外面下着大雨,四处又没有合适的地方可去。上午十点钟,饭馆也沒有开门,杜一鸣灵机一动,突然想起对面的写字楼有一处公寓式的酒店,他和朋友过去酒醉时在那里休息过,环境好,价格适中,关键是不要身份证明。一切都好像水到渠成,不是提前策划好的。他问了问旁边冻得瑟瑟发抖的许甜甜,要不要到酒店里坐一坐,说说话,暧和暧和?许甜甜那时在他面前温顺乖巧得像一只小绵羊,从来都是听他的,从来没有过反对的意见,这是让杜一鸣最满意的地方。

进到房间,刚关上身后的门,许甜甜一下子就扑到他的怀里。“我冷,”这一句话,将杜一鸣所有的防线一击即溃。

许甜甜那天穿得少,外面下着大雨,天气有点凉,杜一鸣紧紧将女孩抱在怀里,紧紧地,两个人的脸贴在一起。只片刻时间,两人便身不由已地拥到了床上。

杜一鸣虽然浑身燥热,身下坚挺,但坚持着没有轻举妄动。相拥了一会儿,他发现许甜甜闭着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你不喜欢我?不想要我!”她喃喃地低声说着。

杜一鸣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他只记得这个女孩的眼神,哀怨的目光中有期待、有渴望、有爱慕、有羞涩……有许多说不出的东西。刹时间,他的心在滴血,不知如何是好。他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是,不是,是我不能,不能越过这一步,我不想伤害你,我们还是做最好的朋友吧。”

许甜甜闭着眼,幽幽地说:“不,你不会伤害我,是我自愿的,我想要……想得要命,从见到你那一刻就想……”

杜一鸣早已欲罢不能,但还是控制住自己,缓缓地侧过身,“那我们必须约定好……”他把心底的担忧、设想和盘托出。

那天的结果,杜一鸣当时看来做得相当严谨。他凭着自己的如簧巧舌,甚至和许甜甜签下了一纸承诺,无非是两人出于自愿,绝不影响各自的家庭工作等等.。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许甜甜竟然豪不犹豫地答应了。

都说热恋中的女人如同弱智,其实男人也是一样,情感冲动之下,理智基本荡然无存。杜一鸣事后发现,自己的做法傻得可笑,那份所谓的承诺书其实就是一纸空文,毫无任何约束可言,一旦许甜甜翻脸反悔,他将百口莫辨,受害的还是他。

从那一天起,自以为聪明的杜一鸣像一片落叶,彻底陷入了感情的漩涡。每周许甜甜都要求他必须和自己过一次夜。搞得他筋疲力尽,神不守舍,成天惶惶不可终日。而最近,他发现,许甜甜的要求越来越高,胃口越来越大,恨不能天天和他粘在一起。而这,是杜一鸣根本做不到的,不是体力和精力上做不到,而是他确实抽不出那么多时间。他寻找各种借口托延约会的机会,引得许甜甜不停地抱怨赌气,动不动就和他大闹一场。激情之后,杜一鸣越来越感到,许甜甜成了他生活中的一个麻烦,一个包袱,一个摆脱不掉的阴影。

想到与许甜甜这种隐密的关系,杜一鸣身上出了一身冷汗。下午领导找他谈话是不是这方面的内容?是不是东窗事发?许甜甜把两人的关系是不是反映到了单位?下午赵放找他谈的很可能是这方面的内容。

想到这,杜一鸣感到后背发冷,头皮发麻,这件事如果败露了,足以让他前程尽毁,另说正处、副处了,能保住公职就不错了。从此以后他杜一鸣将名声扫地,在人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在家人朋友面前更是无法交待,后果不堪设想。

杜一鸣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后怕。思前想后,把许甜甜近来的情绪变化在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反复琢磨了遍,没发现她有这样的迹象。许甜甜从来不为难他,不给他添任何麻烦,不经过允许甚至连电话都不打一个,两人除了相聚的时间太短,没有过多的矛盾。以许甜甜的脾气秉性,不应该孤注一掷痛下杀手,没道理呀?!如果真是告发了他,对她许甜甜也不利呀!说来说去,两人是心甘情愿,自愿交往,况且他手里还有两人签字的承诺书,即使和他赌气,几天不联系了,这在过去也是常有的事,不至于背后下如此黑手。

杜一鸣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和许甜甜的关系让别人发现了。尽管他做得极其隐密,几乎从不在公共场合与许甜甜共同出现,但百密必有一疏,说不定哪次看电影吃饭、走在路上,不经意间让熟人发现了。他绞尽了脑汁,想不出有什么疏漏,俩人偶尔约会,即使不得不在街上走几步路,他都和许甜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连手都没拉过,唯恐被人发现。

杜一鸣回忆着每一个细节,没有找到任何破绽。转念一想,即使无意间让人发现了,也说明不了什么。一男一女走在街上或坐在一起吃个饭也很正常。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许甜甜。女人如果丧失理智疯狂起来,那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他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停地看手机。许甜甜、许甜甜,你倒是回个话呀!他在心里默念着,十分钟,十分钟之内,她要是再不回复,他就直接打电话过去,这种焦急、这种等待实在是太煎熬太折磨人了。

就在他忐忑不安、心乱如麻、焦急地等待的时候,许甜甜竟然回了短信:“刚睡醒,有事吗?”

杜一鸣小心翼翼试棎性地秒回:“急!赶快替我交点话费,在开会,没钱了。谢谢!想你。”

屏幕上马上出现了回复:“好的,马上。我也是。”

杜一鸣安抚了一句“回来联系”后,长喘了一口大气。谢天谢地,总算后院没有起火,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至少可以暂时渡过一劫。自从和许甜甜发生这种关系以后,他几乎每天都在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痛苦、兴奋、刺激、失落……五味杂陈,心緖不宁,但无论如何,现在,至少说是下午,他可以排除这个最大的隐患。

那会是什么呢?下午,赵放、老吕要找我谈什么?

杜一鸣脑子里闪过的第二个念头是杂志那边出了事,这是他一直在担心的软肋。

文明办原来有一个机关刊物《道德与文明》,一直由宣教处主办。杂志多少年处于亏损状态。四年之前,老主任、老处长还在任上,他私下里说服老同学季新承包了杂志,每年十万承包费,期限为十年。

杜一鸣知道这个条件是比较合理的,大致符合市场的价格。季新的文化公司办得风生水起,并不差钱,人家的主业是投资影视剧,办杂志不过是玩玩票,养几个闲人。但杜一鸣和季新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关系非同寻常,他后来背地里给季新出主意,說承包这种方式不好运作,杂志属于文明办,亏损再多也是国家的钱,承包给个人,出了问题,谁来负责?不如两家联办?单位出刊号,负责终审,文化公司负责编辑发行、印刷稿费、负责一切投资。这样合作,文明办不承担国有资产流失的名声,又不再亏损投钱。至于说利润分成,你就说没有利润,用不着花一分钱就白拿了一个刊号,只要能给老主任、老处长一点好处就行。

至于经营,杜一鸣也出了主意,将杂志改名为《文明》,性质办成选刊,既免除了稿件责任,也节省了人力物力,就剩下了一些剪子浆子的活。当时,赵放还没到文明办,季新在杜一鸣的指点下,很快说服了老主任、老处长,两家顺利地签订了合同。杂志找省里几个头面人物挂名编委,杜一鸣代表单位挂名执行主编,其它所有业务都由文化公司操办。逢年过节,季新的文化公司对每一位编委都有所表示,杂志顺风顺水,当年投资,当年就扭亏为盈,如今,发行量已经超过十万册,利润相当可观。

当然,作为老同学,季新没有亏待杜一鸣,除了每月奉上五千块钱的主编费,季新还给了他20%的干股。杜一鸣人不露面,表面上杂志是文化公司在办,其实背后所有的策划、编辑、发行、广告、活动等等都是杜一鸣一手操控。

为了遮人耳目,杜一鸣像处理与许甜甜的关系一样,做得相当隐蔽,只代表单位与文化公司有一点联系,每期看看终审而已,尽量回避与公司老板季新的同学关系。可是纸里包不住火,《文明》杂志在业内越办越火,文明办却几年来分文未得,人们难免私底下议论纷纷。赵放到任以后,听到群众反映,专门找杜一鸣谈过此事。收回杂志是不可能的,有合作协议在那放着,单方面撕破合同,对方肯定要对簿公堂。

赵放也不想把事情做绝,毕竟季新是个手眼通天的文化商人,与省里的官员关系密切。赵放要的是利润,是怎样堵住别人的嘴。他要求杜一鸣介入公司的财务,维护单位应得的利益。

杜一鸣信誓旦旦,表面上当然是站在单位的立场上,私下里却与季新沟通好,双方商谈了几次没有任何结果。

季新强调,如今杂志的发行量并不像人们猜测的那样,不过是为了扩大社会影响,做做宣传而已,现在能够做到收支平衡已经不错了,而前期的大量投入还没有回本,哪来的利润可分。

当然,季新是个生意老手,在省里上上下下人脉广泛,财务报表做得天衣无缝,看不出任何破绽。

季新在和赵放的几次接触中,对他相当的尊重,三节两寿背着杜一鸣都有不菲的表示。赵放也知道杜一鸣在杂志社有一份收入,但他并不想拿这件事说事,平时杜一鸣对他这位领导毕恭毕敬,鞍前马后效力不少,论公论私做得都很到位,他不想为难这位下属。让杜一鸣与公司交涉利润分成的事不过是例行公事,迫于周围的舆论压力。单位已经有人举报杂志合作属于国有资产流失,他不敢拿文化公司开刀,只能让杜一鸣代表单位交涉。股份的事只有杜一鸣和季新两个人知道,但杜一鸣每个月的主编费却是有案可稽的。

三个月前,赵放找过杜一鸣,把一张税务局的报表交给他,对他说:“一鸣,这是会计转过来的,同事们有点反映。税务局要求你补税,你看这事怎么办?自己想办法处理干净。”

杜一鸣早就想好了对策:“主任,税肯定会补上,主编费是当时领导同意的,我每期负责终审校对,对方给点编辑费也在情理之中。不行……以后不要就是了。”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打上了小鼓。编审费每个月打到卡上,有目共睹,作为单位的一把手心里肯定不平衡,可是季新也没少给他好处,别说平时,每年春节前都给赵放开一笔可观的顾问费。杜一鸣最担心的不是编审费,而是在公司的股份、分红,这件事如果暴露,职务犯罪、行贿受贿的干系是脱不掉的。党组下午要谈话,是不是查到了这方面的问题?

杜一鸣想到这,心里扑腾腾地跳个不停。这件事是他和季新之间的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是俗话说得好,没有不透风的墙,季新和他是几十的老同学,不可能背后下黑手,也没有道理要害他。杂志的所有经营动作都是他杜一鸣暗中操作的,季新省心省力,坐享其成,坐地分钱,而且拿的是大头。他们利益均沾,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两人是三四十年的老同学,情同手足,无话不谈,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季新没有任何理由要害他。前几天两人还在一起喝酒聊天,从季新的言谈举止上看不出对他有任何不满的地方。

那会是谁走漏了风声?杜一鸣在脑子里快速地搜索着,百思不得其解。

会计?司机?副总?季新的老婆?都有可能,也都不可能。给他股份和分红的时候,从来都是他和季新两个人在场,而且是当初季新单方面给他的承诺字据,他杜一鸣既没盖章也没签字,也就是说他完全可以否认这件事。季新这样做也是出于两种考虑,一方面是回报老同学的付出,另一方面也是把两人的利益捆绑在一块。杜一鸣越努力,回报越多,季新、或者说公司的利润也越丰厚。无缘无故打破这种同盟,除非他季新脑子里灌了水。

杜一鸣思前想后,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季新的老毛病—喝酒,酒量不大却逢酒必醉,一醉就爱吹牛。别看平时他稳重精明,滴水不露,但那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一旦喝高了,嘴里胡说八道,很有可能将这件事吐露出来。

杜一鸣犹豫了半天,考虑是不是给季新打个电话问问,想了想,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能想象得到,季新一定会信誓旦旦地表示绝无此事。他酒后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自己不会记得。下午,无论如何,不管赵放他们怎么问,他决定咬紧牙关,坚决否认,就像电影里的那句台词:“打死也不说”。这几年收了多少,收了几次,无凭无据,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不知为觉到了中午。杜一鸣心烦意乱。平时,到了这个时候他早已饥肠辘辘准备打饭了。但是今天却饿意全无,没有一点食欲。整个上午,他都一个人闷在屋里,竟然没有出屋一步,而更令人奇怪的是楼里比平时要安静得多,一上午竟然没有一个人到他屋里来,而且连个电话也没有。是不是人们知道了点什么?是不是都背着他在议论纷纷?这一切实在太反常了。

距离下午约谈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感到时间过得真慢,慢到他能数着自己的心跳,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停在那不动,他自己在心里数着数,屏幕上无声无息地跳了个字,不过一分钟,杜一鸣决定,无论如何还是打了饭再说,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失態,饭就是不吃也要打回来,下午饿着肚子,他怕心思更乱。

到了吃饭的时间,食堂里打饭的人不多。杜一鸣拿着饭盆排在三四个人后面,侧目而望,见几个年轻同事坐在餐桌前埋头吃饭。他突然发现,早晨给他打电话通知的办公室秘书小李也坐在餐桌前。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小李异样地看了他一眼:“杜处,打饭呀?”

他强挤出一丝笑容,极力掩饰着心中的不安:“噢,小李,打饭。”

他想问一句,主任是怎么让她电话通知他的,当时的神态语气如何?是电话告诉的还是当面交待的?下午找他要谈什么内容?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住没问。他知道,从小李嘴里问不出什么,只是觉得她今天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怎么不对?有哪些异样?他也说不清楚,只是隐隐地觉得下午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杜一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从来不在食堂用餐。在办公室,平时他除了处理一些公务,剩下的时间就是上网看书或是不停地看手机。当然,主要是关注许甜甜的动态,偶尔也会打情骂俏聊两句。今天,他全无这种心情。饭放在那里一动不动,许甜甜、季新的事他心里大致有了点谱,可下午赵放他们找他谈什么,仍然是个未解之谜,这个谜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里,让他茶饭不思,心神不宁。

是不是人事要做调整?处长的位置要安排别人?自打去年老处长退了以后,他一直主持处里的工作。平时对两位领导毕恭毕敬,惟命是从,鞍前马后,谨小慎微。工作上虽说没有大的业绩,但也绝对没有丝毫闪失。最关键的是在两位领导身上都有所投入,忠心、孝心那一点也没少过。

半年前,赵放的女儿结婚,他事无巨细、跑前跑后,操持得相当圆满。当然,红包也没少给,礼金两万块。这在清水衙门似的文明办绝对算得上是一份厚礼。赵放当然推三阻四地迁让了一番,但最终还是收下了。

老吕作为纪检书记,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也绝对不能得罪。这些年杜一鸣没在他身上花过大钱,却为他办过大事。最重要的是为老吕大学毕业的儿子找了个满意的工作。

说起来,老吕是单位的老人,和杜一鸣的关系始终处得不错,他为人老实,不善交际,比较而言,家里的好多事情都是他杜一鸣帮的忙,从孩子上学到老人看病,老吕欠了他不少人情。

当然,杜一鸣这么做是希望有所回报的,这种回报就是领导在关键时刻能够想到他,关照他。这个关键时刻无非就是提拔,就是处长的位置。

混迹官场多年,单位里的情况他太清楚了。赵放大权在握,说一不二,各处室的位子在他心里都有一定的价码。杜一鸣甚至觉得,赵放敢收下他的钱,说明把他当作自己人,有意在提拔干部时对他有所关照。老吕虽然是一个摆设,但在关键时刻也会起到一定作用。杜一鸣在和他们交往时的时候特意用手机做了录音,他不怕赵放收了钱不办事。让他感到纠结的是,半年前,单位安排了那位军转干部,赵放多次在全体会上表示,说是从省里挖到的人才,以撇清两人的关系。但也有人私下里议论,说这个人在上边根本没有背景,肯定是赵放个人的关系,一到单位就安排了正处级待遇。以赵放平时的为人而论,杜一鸣心里清楚,只有两种可能赵放才会破例这么做。要么有硬的关系,要么得了什么好处,反正赵放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问题是兔子有肥有瘦,光见兔还不行,赵放要的是肥兔子。

近来,杜一鸣心里没了底,不知道自己这只兔是肥还是瘦。

随便吃了两口饭,杜一鸣脑子里琢磨到职位这个问题。如果下午是商量这个话题,安排他当处长,赵放肯定会卖个人情提前透个口风,他要让杜一鸣感恩戴德,知恩必报。放着河水不洗船,这不是老谋深算的赵主任的风格。应该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也许他们安排了别人,党组两个人找他正式谈话,肯定有不便一个人对他说的话,肯定有为难的事,无非是要安抚他一番。

到底是什么事?冠冕堂皇地打官腔?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服从组织安排?这次提拔暂时不能考虑他?杜一鸣心有不甘,但如果真是这件事,倒让他释然不少。至少不是东窗事发或是经济上出了问题,后果不至于可怕到不堪设想。他肯定会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诉诉苦、发发牢骚、情绪低落、面红耳赤地争辨等等都可能发生,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正常反应而已。他在脑子里想象着下午谈话的场景,两位领导一定会相当严肃,面有愧色,场面正规,气氛紧张……

他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睡意全无,一刻也没停止思考,时不时地看着手机。时间马上就要到两点钟了,他站起身,长喘了一口大气,以平复心里的紧张情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突然感到,楼上楼下,百米不到的距离,却好像很远很远,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心情异样复杂,不知如何敲响赵放主任那扇门。

忐忑,这几个小时,杜一鸣充分体会到了这两个字的含义。他拿着手机,按下录音键。整整两点钟,轻轻敲响了赵放主任的门。

“进来。”屋里传来赵放那嘶哑的声音。

杜一鸣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他仔细看了一眼主任的表情,想从他的神态中捕捉一点信息。

出乎他意料的是,屋里只有赵放一个人。也许是老吕还没有到,他想。

屋里的赵放站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手包,做出马上要离开的样子,见到他劈头就问:“怎么这么磨蹭,利索点啊,老吕那边都等急了。快走吧!”

杜一鸣弄得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不在这谈?不是说党组要找我谈话吗?”

赵放连看也不看他,人已经到了门口,做出随时准备锁门离开的样子:“谈什么话,‘华特215,学文件,三缺一。快点,救场如救火。我在楼下等你。带够了钱就行。“

说完,两人匆匆出屋,一上一下各自离开。

杜一鸣如释重负,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三步并做两走,两步改成一步行,连跑带蹿地向楼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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