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杰

坐上回乡的车，一路颠簸，却让人有一种灵魂深处的舒适与安逸之感……

黎明即起，四处转悠，一位女子舒缓的吟唱悠然入耳。循声望去，声音来自屋后那片翠竹深处。女子优美的歌声如同馨香的竹叶的味道，迟迟不散地萦绕在我的耳际和心间！

奶奶说，这是邻家一位刚过门的媳妇，正在老屋后那片茂密的竹园里采摘新萌的竹叶——它晾晒后泡出的茶可是我们老家人最爱喝的新竹茶！

我本以為乡间出嫁后的女子，就是将一辈子泡进了酸水里，随着时光静静流逝，逐渐肿胀、发福。可我第一眼看到她时，便觉惭愧了——身着喜庆红色的她，有的只是初入婚姻的羞涩与甜蜜。她的眼眸平静得如一潭春水，她柔和的目光，似一粒明净的石子投进一汪清潭而泛起的涟漪。她浅浅地笑着，眉眼微微上翘，美丽而不招摇，温婉却不失热情。她的装扮优雅而精致，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面对这位如画之人，我反而忸怩了，只是用手绞着衣襟，不知该如何应对。“姑娘，城里来的吗？”银铃一般的声音轻叩我的心扉，虽然这句“城里来的”让我好生羞愧，但那口气、那神韵，却如风拂竹叶，暗香氤氲，令人难忘。

从奶奶口中得知，女子的丈夫在边疆服役，新婚之后她便留在婆家打理家务，侍奉老人，采制竹叶茶。每日与她做伴的，就是公婆二老和那片竹林。

“这样的生活，不觉得孤单吗？”单独相处时，我的一句稍嫌唐突的问话，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脸上瞬间飞起两朵红霞，小声地对我说：“这有什么，外面虽好，总不如这片竹园清净。身处繁华，人心也容易变老的。反正日子长着呢……”我惊叹于她的回答——喧嚣浮华终敌不过心的宁静，这女子，柔婉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翠竹般沉稳而淡定的心。

我曾陪女子去竹林采竹叶，看她修长的手指细心地摘下片片嫩叶，将有虫迹的叶片拣出剔除，小心地折去枯枝……金色的阳光下，她那优雅娴熟的动作、温婉迷人的浅笑，有如一幅流传千年的仕女图！盈盈笑意怡人，浅浅竹香沁心，令我永生难忘！

细想想，一位心境宁静的女子，怎会敌不过岁月的蹉跎？纵使岁月的雪痕爬上她的鬓角，流年的沟坎在她的脸上留驻，她依旧会爱笑、爱生活、爱身边的每一个人……就像现在一样优雅而细腻，如此，又怎会老去？做一个热爱生活、心思细密的人，上天总会厚爱你几分，这何尝不是一种静水流深的不朽？就如这青青的竹，叶落叶生，不变的是沁人的清香……

离开老家前，女子为我做了顿竹筒饭，那清香四溢的味道永噙嘴角。我与她们告别，走到村口，在登上班车之后蓦然回望，青青的竹林前，身着红衣的女子还在，她手臂轻挥——那背景、那身姿，就是一首最美的田园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