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慧

1

北风呼呼地吹着，夹杂着雪花，寒气逼人。一个周末，云朵从县城中学放学后回到小镇，刚下汽车没走多远，脚下一滑，头就重重地磕在冰冻的路面上。这时对面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见状后一伸手就把云朵扶了起来。那个人拍了拍云朵书包上面的雪说：“孩子，路滑，要小心！”这个人，这样的音容笑貌，是云朵深刻于心的。这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啊！云朵的心突然抖了一下，顷刻间，她已忘记了自己摔在地上的头有多么痛！

很多年不见父亲了，父亲的身影没有变，声音也没有变。显然，父亲并没有认出他扶起的这个人是自己最小的女儿，因为云朵再也不是从前的小不点了，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何况东北的冬天黑得较早，每个上车下车的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包裹着厚厚的围巾。

云朵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站在自己的面前，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渐渐走远。那一刻，云朵多想像其他同学那样扑上去喊一声“爸爸”，或者噘起嘴来埋怨父亲为什么不早点来接她，你看，书包多么重，天气多么冷。可是，现在，云朵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去做，甚至于一声“谢谢”都没有说。她的双眼浸满了晶莹的泪花，父亲跟着另一个女人离开家时，云朵只有八岁。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滴雨的清晨，醒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她想到了现在的家，母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没日没夜地干活，扣大棚、打零工、卖菜、养鸡、喂猪，沉重的生活压力让母亲的身体严重透支。大姐二姐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但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都自动辍学去了冰棍厂做工人。还有三姐，年纪尚小，却有媒人前来提亲，三姐哭了三天，告诉母亲她同意嫁人……

2

无论生活过得好与不好，时光都如流水，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云朵已大学毕业，工作在一座北方小城。她的三个姐姐都相继出嫁，哥哥独自去了南方闯荡。母亲一直陪伴着小女儿云朵，或者说云朵一直陪伴着母亲，生活和谐幸福。

云朵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个遗憾，那就是父亲。许多年没有父亲的音讯了，心里难免会惦记。云朵趁出差的机会回了趟老家，在老家亲戚的帮助下，云朵找到了父亲。云朵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她一遍一遍地从老人身上寻找当年父亲的影子，可是时间的魔手让那个高大的父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眼前这个花白头发的老人驼着背、弯着腰、拄着拐。

老人也打量着云朵，一会儿从座位上站起来，一会儿又缓慢地坐下，仿佛要慢慢去想起什么。确认了父亲后，云朵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就熱起来，仿佛春天的花盛开，又仿佛大江轰隆隆地奔涌。那天，父女俩都落泪了。云朵对父亲爱恨两难，除了流泪还能做什么呢？父亲并没有请求云朵原谅，只是絮絮叨叨地说：“我年轻时犯下的错误，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闺女，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妈妈，照顾好她，不用管我……”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不能用原谅与不原谅去看待的。原谅与不原谅，那个人都是自己的亲人。血浓于水的骨肉深情是多少时光多少背景都无法改写的。何况此时的父亲已非彼时的父亲，他老了，拄着拐，如此行动不便是因为患有严重的下肢静脉血栓，需要马上去省城做手术。如果手术成功，父亲的生命还有希望，只是余生将在轮椅上度过；如果不及早做手术，生命将很难保障。

于是，云朵的心里开始惦念着，不能误了就诊的时间，应尽早去省城找专科医生，给父亲好好看看这腿病。

3

母亲常常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阳台上望着望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望什么。她的行动越来越迟缓，记忆力减退，出门时常常忘记带钥匙，去年还查出患有高血压，每天要按时服药。云朵鼓励母亲出去跳广场舞，去邻居家打麻将，去公园里遛弯。假期，云朵还带着母亲出游，足迹踏遍了大好河山。那一刻，母亲似乎忘记了从前的一切，是快乐的。云朵想方设法让母亲的生活多一些快乐，可是，任儿女百般孝敬，也挽回不了从前那些阴暗的时光。那么多年过去了，母亲都没有原谅父亲。每一次提起父亲时，母亲都很激动：“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除非有一天我死了！”云朵深知，在母亲面前就是不能提父亲。母亲心中的那道伤疤太深太深了，这世间很难找到一种可以医治的良药了。

可是一想起父亲的腿病，云朵终于没忍住，一天傍晚，云朵与母亲聊起了父亲的腿病。没有想到这一次提起父亲时，母亲异常安静，她只是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天刚蒙蒙亮，云朵就听到母亲在敲自己房间的门。原来母亲一夜无眠，她的手里颤颤巍巍地拿着一张绿色的银行卡，平静地对云朵说：“这是我积攒下的五万元钱，你拿着，给你爸看病吧！”

那一天，云朵含泪接过母亲递来的银行卡。那一天，天空没有一朵云是脏的，因为云朵和母亲的心里都住着善念和宽容，那是两块手帕，擦拭着云的心，让云洁白，洁净如莲。

（图/刘昌海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