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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曾是海鸥飞处

2017-02-27何平

当代工人 2016年23期
关键词:副区长渔家渔民

何平

余奋安赶到高新区工地时,警戒线外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都是当地的渔民,青壮年吼着嗓门,沸反盈天;岁数大的则领着小孩们坐在挖掘机下,一动不动。警戒线内的警察严阵以待。

余奋安感到场面如绷紧弦的弩,一触即发。即问负责人在哪里。一位工作人员指着不远处的白皮房说:“领导都在里面谈判。”

余奋安踏进板房,只见几位村干部正粗着嗓儿与区领导据理力争。一位副区长见到余奋安,眼睛一亮,“这下好了,我们的信访局局长到了,大家都冷静些。”

对面剪着短发扎着围巾的那位妇女,圆圆的脸蛋上挂满惊讶,正瞪圆眼盯着余奋安。许是受海风的长年吹蚀,脸上有点粗糙干枯,但余奋安一眼就发现,这张脸,依然是他所熟悉的。

他内心一丝颤动,“秀玲,咋是你?”

她点点头,倔强地咬了咬唇,凄然一笑,潮湿的东西立刻在她眼球里转了几下。

副区长忙问:“怎么余局长,你认识秀玲村主任?”

余奋安笑着说:“我们岂只认识,我,是她哥啊!”

那时年纪小,高中毕业的余奋安从县城来到镇中学代课。镇中学的前身是夫子庙,生落在镇外的田中央,校门外有条小河流过,几间教师宿舍依河而建。中學里仅有10位教师,都是本镇的,宿舍是他们中午休息用的,晚上住在这里的只有代课的秀玲、余奋安,还有食堂师傅一家5口。

秀玲是个热心人,对他格外照顾,作为内陆人第一次看海就是秀玲带他去的。余奋安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周末,他骑着车,秀玲坐在后架上。一路上,骄阳热情地抱着大地,蝉儿在树上欢快地歌唱。

退潮后的滩涂上,已经有好多人了,有的捉螃蟹,有的捡大麦螺……一群海鸥时而浅翔低旋,时而在岸边觅食徘徊。 余奋安兴奋地踩着软软的海泥,沿着泥螺爬行的纹线,不停地捡着……

不知不觉中,潮水漫过了脚背,秀玲大步一跨,突然身子陷了下去,双腿全浸在泥水里。“余哥——,快来拉我,我踩着船坞了。”秀玲尖叫起来。

余奋安拼命拉她,可是,秀玲越用劲,越陷得深,潮水渐渐涨到了腰部,秀玲快要哭了,余奋安心更慌了。这时,从蛏田赶来二位渔民,一道将她拔了出来。

回来的路上,满身泥水的秀玲坐在车后架上,紧紧抱住余奋安的腰,把脸贴在他后背上,抽抽嗒嗒地呜咽起来。

余奋安想起当年情景,现在还心有余悸。

水营村是个面朝海港的渔村,民居咬着山,山抱着屋,层层叠叠,走在道上,像入了迷宫。水营村其他没有变化,唯有大坝内广阔的渔港,已围填成陆地。

余奋安在副区长的陪同下,来到喧嚣的大坝,刺鼻的海腥味扑面而来,渔民们肩挑手提,将一箱箱鱼鲜从渔船里搬上来,岸上围满收购的商贩。他远远看见站在船头的秀玲,在高声叫骂,那泼辣劲不亚于王熙凤。

“秀玲——”余奋安把双手呈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喊起来。

她朝人群一看,惊喜地挥挥手,随即跳上岸。来到余奋安面前,哈哈大笑,“余哥当大官了,还没忘了我们。走,到我家里去,妹子给你做好吃的。”

记得当年高考将近,天气渐渐热起来,只有余奋安的寝室总亮灯到深夜。秀玲唯一能帮助余奋安的,是每晚10点准时到他寝室,替他煎两三个鸡蛋、泡一杯热牛奶。虽然愿意陪着他可又不想影响他,秀玲总是轻轻地来,轻轻地去。

高考前一天,余奋安回家,秀玲送他上了班车,一路上,秀玲装作轻松的样子,说:“考完了,我再带你赶海潮去。”余奋安笑了,笑得很勉强。

从余奋安走后,秀玲就感到心头有什么东西重重压着,又像被什么掏得空空似的,便去赶海潮,独自戴着斗笠,徜徉在海涂上,极目四望,金灿灿的海田,唯有海鸥低吟浅唱。

余奋安他们随秀玲踩着石板路,七折八弯,来一幢两层五开间的老石屋前,远远就听得棒槌敲打声,余奋安说:“你家里有人打架?”秀玲抿嘴笑了。

眼前的房子爬满各种绿色植物,连窗户都遮蔽起来了,屋顶压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门上的对联却是红艳艳的,道坦上凉着一筛箩一筛箩的鱼[面][米]。

进屋一看,原来是十几位渔家姑娘在用木棒槌敲着鱼饼。秀玲说,这就是是她的家,也是她们渔家姑娘海品公司的作坊。她滔滔不绝地说,“我这里生产鱼[面][米]、鱼馄饨、鱼饼、鱼丸、虾干,纯手工,没有任何添加剂、色素,用的都是上等鱼料、蕃粉,绝对是绿色无公害食品。”

余奋安大笑起来:“你这是卖狗皮膏药还是打广告?”在座的无不开怀大笑。

副区长称赞说:“秀玲主任可是女强人呀!”

秀玲撸了撸鬓发,说:“什么女强人,没办法,生活所逼嘛。”

一会儿,作坊里的渔家女端上了一碗碗热腾腾的菜肴和酒水。

秀玲告诉余奋安,在他离开中学的那个暑假,她也离开了镇中学,因为她做船老大的父亲死于海难。

父亲入殓后,好几天没有合眼的秀玲,眼睛肿得红灯笼似的,虚火从嘴角冒出,她没吭一声。她对母亲说:“妈,我想贩鱼鲜去,爸的保险赔偿金给我做资本吧。”

听秀玲说起过往,余奋安唏嘘不已。 副区长告诉他,秀玲的丈夫也是个渔贩子,码头上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谁人第一个跳上渔船,这一船仓的海鲜就由谁采购。3年前,秀玲的丈夫在跳船时,没有跳到,掉在了石礁上……全家的重任又一次让她一肩挑。

余奋安来到门外,猛吸着烟,仿佛这样才舒畅些。他问随后跟出的副区长:“水营村当前渔业生产形势如何?”

副区长说:“现在我省近海渔业资源压力越来越大,加上高新区围垦工程导致养殖面积进一步缩减,政府采取了渔民转产转业措施,大多渔船已被拆解了。”

余奋安说:“都一辈子靠海吃海的渔家,上岸后吃啥?”

副区长说:“所以政府大力推进高新区建设,目的就是拓宽渠道,实施劳动力有效转移,可这些渔民死脑筋,不理解,不支持。”

秀玲擦了脸,迈出门坎,听到副区长的一番话,言正词严地说:“副区长,此话差已,你看我的公司,没有像样的厂房,只能办在家里,我的家还是60年代建的,山上缺水,门外不能进车,我们渔民 做梦都想移到平坦的土地上。”

“妹子,高新区建在在你们村,等于你村掘到金矿,政府是为老百姓办实事办好事,你们为什么拦住工程,不让开工?”余奋安不解地问。

“这渔港可是水营村几辈子的心血啊,政府低价征用,高价出让,我们渔民吃的亏太大了,你想想,这点补偿款到镇上买不到半间商品房,你们一脚踢,我们没了船没了滩,难道坐吃山空呀?”

余奋安问她:“那你们有什么诉求?”

“我们多次提出,依照市场价格来确定补偿金,适当返还村级留用地,作高山移民政策审批建房,拟建的企业究竟生产什么我们应有知晓权,听说翻铜的、电镀的全要搬进,我们这不是遭罪受吗?可政府不同意。”

“土地好比黄金,一日一个样,政策也在变,你们不能将当年土地征用补偿安置款和现在的市场价格比较,土地出让给了外来企业,咋收回?”副区长插了一句。

“余哥,你今天做说客来的?那我将你带到村部去吧,别在我这里打人情牌,人情代表不了村民的利益。”秀玲斩铁截钉地说。

“妹子,你误会了,我知道了你住在这里,是来看看你的,也是来听听你们民情民意的,我想党委政府也是尽力保障老百姓的权益。”余奋安沉默了一下,又说:“好吧,我们到村部去听听大家的意见。”

三人走在路上,碰到了几位放学回来的小学生,他们跳着唱着:

“……

在你我忘了珍惜的时候

最美好的已远走

能不能把碧绿还给大地

能不能把蔚蓝也还给海洋

能不能把透明还给天空

梦开始的地方一切还给自然

啦……”

余奋安听过,这是童安格唱的《梦开始的地方》。只见,其中一个小女孩手里捧着一只海鸥。

余奋安惊讶地问:“小朋友,这鸟儿哪来的?”

她稚气地说:“这只海鸥飞得太远太累了,翅膀折伤后,掉在路上,我捡回去给它疗伤。”

余奋安回首斜阳中千顷石渣,记得这里曾是海鸥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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