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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也是织出来的

2017-02-27于涛

当代工人 2016年23期
关键词:沈飞线束女工

于涛

深秋,早上6点20分,窗外,空气里仿佛凝着霜。

家里很温暖,此时,郑秋菊的丈夫已经去送女儿上学了,郑秋菊简单收拾一下屋子,坐下来吃早饭。

粥是丈夫做好的。这个家里,每天早晨的流程都是如此——丈夫凌晨5点下夜班到家,先做早饭,郑秋菊5点半左右起床,女儿要等到早饭做好再起来。早饭女儿先吃,6时20分,丈夫开车送女儿上学,郑秋菊随后收拾屋吃早饭。熬了一夜的丈夫大约7点10分左右能回来睡觉。这时,郑秋菊通常已经骑着电动车上班去了。

作为中航工业沈飞线束厂电缆工段工段长、沈阳市特等劳动模范,郑秋菊真心感谢丈夫的付出,为照顾她的工作,同时保证接送孩子,丈夫已经上了很多年夜班,如同时钟一样精准的、黑白颠倒的生活规律,只为了让她和孩子都没有后顾之忧。

骑电动车只需要10分钟就能赶到单位,进入厂门的瞬间,郑秋菊的神经就绷紧了,她每天要负责的是100多人的工段,生产组装的,是号称“飞机神经系统”的线束电缆,“千丝万缕”这种形容词在她的岗位上只能算是小数目,那些细如发丝、聚集成捆的电缆直接决定了飞机在空中的运行状况。这些飞机,有的是民用,有的是军用。

“如果把电缆比做飞机的神经,我们电缆技术工人就是飞机的神经外科医生。”郑秋菊说,她坐在电脑前查阅前一天晚上的内部邮件——昨天晚上郑秋菊是加班到10点半才回去,她需要看一下离开单位的这几个小时厂内的工作计划是否有调整。

随后再进入工段内巡查,此时多数人还没到岗,6000多平方米的工作平台略显安静,因为工作环境尽量要求无尘,工作间是常年不开窗的。郑秋菊和早来的几位女工聊几句技术上的攻关话题,谈谈自己的看法。事实上,她在这里已经工作了20多年,从学徒工、技术工人、班长再到工段长,这里的一切没有她不熟悉的。

郑秋菊1975年生人,1994年毕业进入沈飞公司工作,从那时起就从事组装电缆的工作。飞机上的电缆密集程度惊人,小孩拳头那么粗的一根线束里有几百根导线,要按照模板上的标示一个一个连接到对应的连接器上。

“关键是一个也不能接错,否则,你可以想象那飞机会怎么样?”郑秋菊笑着说,干这一行要心细,所以绝大多数都是女工;另外要视力好,否则几百根电线根本分辨不出来;还要耐得住寂寞,一坐下来就是一天时间,除了彼此核对时需要交谈,绝大多时候都是默默的、全神贯注盯着手里那一把电线。

最重要的是压力大。压力分两种,一种是制造飞机的流程决定了线束环节必须赶工期,为了完成生产任务连续加班到半夜甚至凌晨是常有的事,长时间神经紧张可谓心力交瘁;另一种压力来自责任,飞机的电路接错的后果是毁灭性的,一天组装30多个线束,每一个完成时都要反复核对,再标记上自己的工号,将来飞机维修时自己也要到场,这种心理压力之大对人堪称折磨。简而言之,有强迫症的人绝对干不了这种工作。

但郑秋菊已经习惯了,她说,全世界的飞机线束组装都是人工操作,无法用机器代替,换句话说,总得有人干。我们女工之间常说,工作时心里就一个标准——如果这架飞机是自己丈夫开,自己能不能放心。

早上8点,同事们全部到岗,8点10分到8点15分开班前会,随后整个工段9个班组100多人全部上岗,高强度的一天开始了。如果时间紧任务急,郑秋菊也要上手干活,在这里,其实没有太多层级之分,完成生产任务是唯一目标。

当然,作为工段长,郑秋菊实际上要忙更多的事情,她几乎每天都要去“外场”,例如到飞机的总装车间去解决一些和线路相关的现场问题,每天两次调度会议,回来之后再进行排产,产品交付环节的核对,自查时如果出现误差,要组织人力把线路重新倒一遍……

行政上的事情更多,还有就是生活上,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个工段100多位女工,各个年龄段都有,婚丧嫁娶孕产病休,每天主持这么一个摊子真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往往一抬头已经忙到了下午,再一抬头,已经加班到了晚上8点多。

“加班对女儿影响最大了。”郑秋菊说,丈夫是每天4点50分把女儿接回家,随后就去上班了。如果自己加班,只能是女儿一个人在家,她多数时间是晚上七八点钟回来,辅导孩子作业,然后陪孩子睡觉。她不回家女儿一个人不敢睡,但有时要加班到后半夜,解决的办法是让女儿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再打着电视,女儿困到不行的情况下也能睡着。

日复一日的牺牲自己,为企业、为国家打造空中利器,但客观地讲,绝大多数人无法长期坚持这样的生活。20多年来,郑秋菊也动摇过,想过换一个工作岗位,甚至想过离开沈飞自己去做生意。

“有过一阵子特别犹豫,一方面是热爱这份极具责任意识的岗位,一方面是过于枯燥和压力太大。”郑秋菊说,工作了10年之后,这种情绪一度变得不可抑制,但后来有一天,她出差去外地参与维修飞机,在机场坐飞机时,忽然看见远处的一架民航客机特别眼熟。

那是一架1998年生产的麦道90,这种机型在全世界总共生产了117架,其中有两架是在中国生产的。而这两架麦道90的电路线束,是郑秋菊参与组装的。

“那是我在早些年组装的难度最高的一次,给我的印象无比深刻。与它重逢就像看见自己久别的孩子一样。我特别兴奋,紧贴着舷窗去看它,心里说,这架飞机的线路是我装的,那些线上面有我的工号……它还这么好,机身的涂装和当初出厂时是一样的,一点也不显旧……”郑秋菊说,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架飞机向跑道移动、加速、起飞,那一刻就像看见自己的孩子瞬間长大成人,激动得落下泪来。

也是在那一刻,郑秋菊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这份工作融为一体,组装出的一架架飞机就像自己的孩子,此生,不能与他们分开。

促使郑秋菊将工作与人生融为一体的,不仅仅是因为她过去付出的太多心血,更因为身在这个行业自然而然产生的荣誉感。“作为一名航空人,我有一个梦想,希望翱翔在祖国蓝天上的民用飞机全部made in china –中国制造。”郑秋菊说,这是一个极为宏大的梦想,绝不是一个人、一个团队,几年、十几年就能够实现,但郑秋菊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能力。

2014年5月,中航工业沈飞线束厂接到一项紧急任务:要在半年时间里完成5架ARJ21-700飞机的电缆制造安装任务。ARJ21民用客机是中国第一次完全自主设计并制造的支线客机,之前一直处在试飞阶段,一年只生产一架。當时接到的命令实际上意味着该飞机即将进入量产。对于我国的客机工业同样是第一次。

半年生产5架ARJ21,对于电缆制造意味着多大的工作量,从数据上看, ARJ21项目一架飞机的电缆制造就包含450余道线束加工工序,6万余米的导线需要一厘米一厘米地梳理, 5万多个各类元器件需要一个一个地核对安装,3万多个导通点需要一个点一个点地检测,精细程度异常繁复。由于之前没有量产,掌握这一工艺的团队人员较少,更让这项任务艰巨无比。

为不负祖国期望,一个40人“中航工业沈飞线束厂ARJ线束团队”迅速成立,工段长郑秋菊向上级立下军令状:“我们是中国商飞该型号飞机全机线束和电气系统结构装配的唯一供应商,半年5架舍我其谁?”

ARJ21线束团队起初打算采用6+9工作模式,即每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9个小时。但在实际操作中,为了追赶进度,几乎每天都加班到半夜10点,甚至连续赶工到后半夜。每当夜晚下班的时候,厂区外都会聚集着这样一群人:接妻子的丈夫、等待女友下班的恋人、接女儿的父母……场面温馨美丽,也折射出这个以女工为主体的团队倔强和刚强的一面。在那段时间,郑秋菊已经顾不上再监督孩子的作业(那本是她唯一和孩子交流的机会),家里也完全顾不上,反倒要靠丈夫照顾自己。她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即便晚上睡着时,梦里都是在核对导线连接点……

“上班的人都知道,偶尔工作强度大一点,挺挺就能过去,但如果几个月连续如此,就很难让人承受。”郑秋菊不但要完成自己本职工作,还要配合ARJ21线束团队的项目带头人做好团队维护工作,稳定女工情绪、解决女工工作生活中实际困难,用她自己的话说,感觉那半年不是走过来,真的是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才度过去。

2014年12月30日下午2时,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举行了ARJ21-700飞机合格证颁证仪式,标志着中国自主研制的新一代商用支线喷气式客机可以正式投入市场运营。郑秋菊得知这一消息后,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就是“我们终于做到了”。

2015年3月2日,中华全国总工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全国先进女职工集体和个人表彰大会,中航工业沈阳飞机工业(集团)有限公司线束厂ARJ线束工段荣获全国五一巾帼奖状,被授予“全国工人先锋号”,工段长郑秋菊在表彰会上作事迹报告,并在会前受到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华全国总工会主席李建国的亲切接见。

今年4月27日,郑秋菊被评为沈阳市特等劳动模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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