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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阿尼玛:中国小说中女性形象的矛盾性

2017-02-24张凤飞

关键词:阿尼玛鲁氏小娥

张凤飞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450001)

双面阿尼玛:中国小说中女性形象的矛盾性

张凤飞

(郑州大学 文学院,河南 郑州450001)

以伟大母性为代表的阿尼玛原型和以妖艳狐狸精为代表的阿尼玛原型都是文学作品中的经典意象,她们一个伟大神圣,一个妩媚诱惑,是男性无意识当中的阿尼玛幻化出的完全不同的女性形象。在中国众多小说中,这两种原型普遍存在,代表了男性无意识当中对女性既端庄又妩媚的双重品质要求。

阿尼玛;女性;母亲;妖精

“原型”一词的英文是Archetype,从词源学上来讲,“arche”本身是“最初”“起始”的意思,最早出于希腊文,本意指“原始模式”或“某事物的典型”。原型批评的理论基础主要是荣格的精神分析学说和弗雷泽的人类学理论,原型批评试图发现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各种意象、叙事结构和人物类型,找出它们背后的基本形式[1]162。阿尼玛作为经典原型,是指那些以对异性的个人经验为基础的原型表象,即男性的女性表象。阿尼玛又译作“阴性特质”“女性意向”,是男人的潜意识心理中全部女性心理倾向的化身[2]100。

男性内心关于女性的经验有肯定和否定两个方面,相应地,有肯定和否定两种不同的审美倾向,这两种倾向也体现在文学作品中两种截然相反的女性形象上。在《聊斋志异》中,女鬼女妖集人类全部美德于一身,她们为爱痴狂、善良多情、甘愿奉献,比那些正人君子更可爱、可敬。而在《水浒传》中,潘金莲、潘巧云与阎婆惜是书中三大淫妇。其中,潘金莲历来最为臭名昭著,她向小叔子示爱,水性杨花;与西门庆偷情,红杏出墙;药鸩亲夫,凶狠恶毒。中国小说中有众多的女鬼、女妖、淫妇形象,现代女权主义者给予他们高度评价。其实,从阿尼玛原型理论来看,这二者不是对立而是一体双面的。

一、以天使母性为代表的阿尼玛原型

阿尼玛原型作为男性心理中的无意识部分,通过投射表现为男性心中的女性印象。男性最早接触到的异性是自己的母亲,所以早期男性的阿尼玛往往投射到母亲身上。女娲补天、女娲造人的传说是中国古老的神话,带有深刻的种族记忆,女娲作为始祖母神站在中华民族文明源头之上。早期原始部落有图腾崇拜现象,神话传说中的女娲形象就是人首蛇身。她是中华民族的大母神,是慈祥而智慧的大地母亲的象征。女娲就是母性的阿尼玛,作为母神的女娲,在中国历代文学作品中都留下了深深印记。

丁玲的长篇小说《母亲》讲述了一位年轻母亲由哀凄软弱到果断坚强的思想变化,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是源于母亲对社会、对儿女的责任感。经过辛亥革命,母亲意识到,真正爱护孩子的做法不仅仅是传统的悉心照顾,而是教育好孩子,于是她挣扎着从封建势力的重压下艰难走上自立、革命的道路。她忍受着嘲讽,经历了各种磨练,表现出一种超越民族意义的伟大的现代性母爱。毕淑敏《生生不己》中的女主人公乔先竹经受了女儿夭折的打击,为了生命的延续,马上投入到制造新生命的过程中;她不顾自己的身体和精力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负荷,经历了艰难的生产,最终迎来了新生命。这个新生命就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她身上展现的母性更加神圣化,生命在这里显得更加深沉而厚重。作为母性阿尼玛,母亲就像女娲一样担负起生殖繁衍、哺乳养育的重任。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在《丰乳肥臀》中描写了一种高密东北乡的伟大母性。小说中的母亲上官鲁氏肩负着生殖繁衍的重任,瘦弱的肩膀扛起无尽的苦难。在本质上,她的形象与始祖母神女娲的形象构成了一种完美契合。在莫言看来,“丰乳”就是母亲的象征,是母亲哺育后代的标志。小说里,上官鲁氏的丈夫没有生育能力,而作为媳妇的她处处被婆婆责骂,遭到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摧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延续上官家的香火,上官鲁氏到处借种展示自己的生育能力。她先后与自己的姑父、卖鸭的、江湖郎中、和尚等人发生关系,甚至还被强奸,生下八个女儿,最后与洋牧师生下一个儿子金童。生殖的过程一定是痛苦而煎熬的,她必须忍受来自伦理道德的批判。后来,上官鲁氏一直用自己的丰乳哺乳着这群儿女,尤其是最后一位儿子金童,生来就有恋乳症,一直喝母亲的乳汁直到长大。孕育生命、哺养生命就是大母神至高无上的原则,在这份伟大面前,伦理道德和阶级斗争都已显得微不足道。上官鲁氏用乳汁孕育并延续着生命,而这也正是女娲身上所体现的那种生殖繁衍的创世情结。

投射在上官鲁氏身上的阿尼玛原型不只在于她的旺盛的生育能力,还有她为了儿女们对苦难的承担。上官鲁氏自从嫁入上官家,一直被自己的婆婆嫌弃甚至虐待。在抗战这个动荡的年代,家里没有男人,上官鲁氏独自抚养九个儿女长大。纷争不断,战火连天,给上官鲁氏带来了沉重的灾难和痛苦。然而,不管面临多大苦难,上官鲁氏都选择独自默默承受。她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一个个死去,也只能感叹说:“这十几年里,上官家的人,像韭菜一样,一茬茬的死,一茬茬的发,有生就有死,死容易,活难,越难越要活,越不怕死越要挣扎着活。”[3]264在母亲的内心深处,没有党系派别,没有政治筹码,只有血脉亲情,国家、民族和政治都是男人们的事,而作为母亲,最大的使命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她孕育生命,培养生命,面对苦难,承受痛苦,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就好像远古神话中的始祖母神女娲。

二、以妖艳狐狸精为代表的阿尼玛原型

在文学作品里,经常出现以女巫、女妖、女鬼为代表的阿尼玛原型,如《西游记》里的女妖,《聊斋志异》里的女狐狸。这些原型虽然出现在不同时代、不同题材、不同作家的文学作品中,具体表现形式也不一样,但都是男性心中阿尼玛形象的化身。她们共同的特征就是美丽多姿、花容月貌,但却都有着蛇蝎般恶毒的心肠。这些人物的各种行为,都能够追溯到古老的神话原型中。

在中国文学里,“狐狸精”是一个贬义色彩极其浓厚的意象,往往被定义为搔首弄姿、善于玩弄手段勾引男人的放荡女人。古人把狐狸视为性情淫荡、以美貌迷惑人的精灵鬼怪。随着这种心理结构的不断深化,人们渐渐把性感而具诱惑力的美艳女子称为狐狸精。

在《封神演义》中,妲己作为纣王最宠爱的一位妃子,集邪恶与美貌于一身,奉神明旨意惑乱纣王。据《史记》记载,妲己是苏氏诸侯之女,是一位美若天仙、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美人,人称一代妖姬。商纣王贪淫好色,独宠妲己,为博美人一笑,以酒为池,以肉为林,夜夜笙歌,荒芜朝政,对妲己言听计从,断送了大商王朝六百多年的基业。

在《白鹿原》中,陈忠实将田小娥塑造成一个悲惨无助而又性感低贱、劣迹斑斑的女性形象。美丽妩媚的田小娥最初嫁给财主郭举人当小老婆,但她被郭举人当作性奴,是郭举人泄欲的机器,她迫切地想跳出这个火坑。黑娃作为郭举人家的长工与田小娥相识。田小娥体内流淌着不安定的血液,看见黑娃第一眼,就本能去勾引黑娃。二人情投意合,田小娥宁愿背弃操守和黑娃私奔也要逃脱这片苦海,从此开始了她人生的灾难历程。她本来是淳朴的,渴望与黑娃永远厮守。事情败露,郭举人将她扫地出门,父亲不认她,而鹿三又以断绝父子关系威胁黑娃离开她,白嘉轩拒绝他们进祠堂完婚。黑娃出走后,她的境况更是每况愈下,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屈从于鹿子霖的淫威。不论是陈忠实笔下的田小娥,还是电影中由张雨绮饰演的田小娥,我们都能从文字和视觉形象中感受到她的妖媚和诱惑,在力比多控制下,男人们很容易将内心的阿尼玛原型投射在她的身上。渐渐地,她生活放荡,与多个男人发生性关系,而那个破窑洞也成为一个让田小娥不断堕落的地方,最后被公公鹿三杀死在炕上,成为大家言谈中的狐狸精。命运反复无常,她只是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根本无力反抗命运的巨大洪流,一次接一次地品味那没有尽头的心酸和煎熬。作为白鹿原上千夫所指的荡妇,小娥就像是祸水一样危害着这里的男性,谁沾上她就一定没有好结果,而她更是导致黑娃和白孝文堕落的主要原因。她死后,化作仇恨,还魂鹿三,在白鹿原上发起灭顶之灾的瘟疫。此时的她更具戾气和仇恨,比生前更加凄婉狞厉。田小娥由人们眼中的淫妇、荡妇变成了使人惧怕、法力无边的女巫,她带来的恐怖比瘟疫更加可怕,震荡着白鹿原的每个角落,白鹿原越来越多的人给小娥的冤魂烧香磕头,小娥已经完成了一个否定的阿尼玛原型的转化,藏在阿尼玛原型中的那些爆炸性的危险力量被释放出来,阿尼玛原型心理的阴暗力量也越来越暴露。在《白鹿原》中,陈忠实对小娥的描写都是通过男性的视角,小娥在里面是典型的阿尼玛原型,无论是性感妩媚、诱惑力或是放荡,都是书中男性心理中具有女性特征的集体无意识成分投射到她身上的体现。

三、天使与妖精的结合与矛盾

对于男人而言,阿尼玛是 “一个海妖,一尾美人鱼,一个变成了树的山林水泽之仙子,一个优雅女神,或者是艾尔金的女儿,或者是一个女妖,或者是一个女魔”[4]。男性无意识当中的阿尼玛经常会化作两种女性形象:一类是如精灵一般的天使,特别是在中国人的传统思维中,对一个女人美貌的最高评价就是将其比喻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哪怕是在今天,“女神”一词也是对漂亮女孩的美称;而另一类则是性感诱惑的妖女,她们妩媚且具有破坏力。天使和妖精,看似风马牛不相及,有时也会合二为一,共同投射在一个人的身上。

在贾平凹的《废都》中,在与主人公庄之蝶发生过关系的所有女性中,唐宛儿无疑是最有个性也最让庄之蝶倾心的一位。她活泼漂亮,善解人意,原本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后来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跟周敏私奔来到西安。每个男人心中都携带着永恒的女性心象,这种心象是无意识的,当遇到像自己的阿尼玛的女性时,会把这种心象不自觉地投射给对方,从而被强烈地吸引。庄之蝶第一次见到唐宛儿就不能自持,忍不住钟情于她。文人雅士多风流,尤其是在中国古代,文人心中总有一种青楼情结。柳永终日栖身于烟花柳巷,苏东坡被贬杭州邂逅妓女琴操,还有温庭筠和鱼玄机……一个是吟诗作赋缱绻多情的青衫客,一个是深情婉约善解人意的青楼女,交往于酒肆歌楼,寄情于花前月下,用诗词互表情谊,可谓才子与佳人。庄之蝶也不例外,作为一个文人,他内心深处有着同样的潜意识,渴望有一位美人红袖添香,而他的结发妻子只是一位传统的家庭妇女,恰巧唐宛儿如同天使一般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不仅清秀可人聪明伶俐,还读过《浮生六记》《翠潇庵记》《闲情偶记》,天生的姿色和后天的文化修养使她具有诗人的气质和浪漫主义的情怀,加上她在庄之蝶面前的善解人意,这一切使她具有成为庄之蝶红颜知己的可能。在古代,娴淑温良的女子是男性理想的人生伴侣,然而,妖娆美艳、妩媚火热的女性对男性而言似乎更具有诱惑力,而唐宛儿将这两个方面同时展现得淋漓尽致。面对如此漂亮且善解风情的女性,庄之蝶必定很难抗拒,并很快将她当作自己心灵的寄托。两人渐渐陷入感情漩涡,开始了灵与肉的结合。美貌是一个女人极为重要的资本,庄之蝶初次见到唐宛儿就认定她对自己有特别的意义。

文学的发展过程就是原型的重复和再现的过程,作为阿尼玛原型显现方式而存在的女性形象也并非是单一、明确和清晰的,造成了人们对于女性的双重审美标准,或端庄典雅,或妩媚狡黠,善恶兼具,时神时妖,多义又矛盾。作为母性的阿尼玛原型是深深潜藏在民族记忆里的一种集体无意识,而作为妖艳妩媚的阿尼玛原型是人们内心对女性的另一种投射,两种不同的倾向成就了文学作品中众多栩栩如生、性格鲜明的女性形象。

[1]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第2版[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

[2] 杨素娟.“理论之后”与原型:文化批评:第1版[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3] 莫言.丰乳肥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4] 邹强.神女与狐妖:阿尼玛的化身:中国古代经典梦意象的审美解读[J].西华大学学报,2008(1):28-30.

(责任编辑:王菊芹)

Duplex Anima: Contradiction of Female Images in Chinese Novels

ZHANG Fengfei

(College of Arts,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China)

Angel motherhood Anima and sexy vixen Anima are classic archetypes in literature, one is great and scared, another is charming and flirtatious. They are Anima illusion of different image of female from male unconscious. Both prototypes are common in Chinese literary novels, representing the dignified and charming requirements of female in male unconscious.

Anima; female; mother; banshee

2016-07-26

张凤飞(1994—),女,河南平顶山人,郑州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西方戏剧理论。

I206.7

A

1008—4444(2017)01—012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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